鲜血凝成的友谊终于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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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凝成的友谊终于绽裂
裴毅然

　　无论如何，中国媒体（而且是电视）开始直击朝鲜，真实报道朝鲜实况，尽管有所保留，但对任何一位熟悉中朝关系的国人来说，尤如我辈从小听着“鲜血凝成的友谊”长大的一代人，还有是石破天惊之感。


　　2009年7月20～24日，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20∶00黄金时档“眼界”，十分惹目地连播五集“直击朝鲜”，每集25分钟。本人第一感：鲜血凝成的友谊终于绽裂了！

　　今年5月，沪视“眼界”记者凭借“友好国家”得允入朝。众所周知，朝鲜一向拒绝外人“偷窥”，尤其“感冒”记者。“眼界”摄制组能够进入，靠的是中国持续援朝50余年，每年无偿援助数十亿--50万吨粮食、100万吨石油、250万吨焦炭。朝鲜方面万万料不到短短两月，风云骤变。4月14日，朝鲜再次启动核试验；5月25日地下核爆，接着宣布退出“朝鲜半岛无核化”六方会谈，再接着退出1953年朝鲜半岛停战协议，7月4日美国国庆日发射示威性七枚导弹。最要命的是不承认停战协定，等于要求重回战争状态。“革命战斗性”如此坚强，事情已经做绝，不管不顾中国颜面，与“鲜血凝成”都彻底扳断拗翻。如此这般，沪视这趟“友好采访”竟成为中国回击朝鲜背信弃义的一粒子弹。5月采访，7月播出，超长间隔，显然存在“一定原由”。按照中朝国情，这回公开暴露朝鲜实况，负面评价他们，等于公开宣布彻底闹翻。

　　似曾相识的领袖崇拜

　　“直击朝鲜”一照面，金氏崇拜便扑面而来。60余年，朝鲜人民一直生活在信息屏蔽之中，网站只有一个红星网站，与外通道只有官方媒体。他们深信全世界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的饥饿之中（尤其南方同胞），只有自己生活在幸福之中，因为在金日成将军的怀抱中--住房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免费，领袖全包。板门店军事分界线一位专职接待中校认定：南方同胞尚在苦难之中，等待他们去解放。金氏父子是全人类的太阳，朝鲜人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民！一位中年知识妇女泣曰：“如果没有领袖，我们不如死了算了！”

　　朝鲜人民被要求深刻领会“主体思想”，金正日一段自吹语录赫然张布：

　　民族的伟大性不在于领土的辽阔或历史的悠久性，而是在于引导民族的领袖的伟大性。谈论没有领袖的革命胜利，就像奢望没有太阳的花一样。只要领袖伟大，小小的国家也会成为伟大时代思想的祖国、思想的强国和政治大国，四射光芒。

　　“主体思想”认定：人民群众创造历史不是自发形成的，而是要在慈父般领袖的指导下进行。朝民1/3时间用于思想教育，每周六为“主体思想学习日”，领会“主体思想”越深刻越透彻，才会越优秀，越忠诚于领袖。朝鲜青年在学习日发言：“我们的祖国是金日成祖国，我们的民族是金日成民族。”

　　“直击”曝光：1942年出生苏联远东的金正日，1983年开始被说成出生于圣地白头山，诞生时雪崩为兆、天显彩虹、新星闪烁，祥瑞连连。金正日入读大学期间，写了1400余篇论文，平均一天半一篇。金正日就学的平壤一中，永久保留其当年就坐的一间教室，醒目标示其当年座位。

　　除了无处不在的金像金画与人人必佩的金氏胸章，最有创意的崇拜是1997年废止公元纪年，采用“主体纪元”，金日成出生的1912年定为“主体元年”。金日成的生日则为太阳节。最常见的统一标语：21世纪的太阳，金正日将军万岁！（此前当然是“金日成将军万岁！”）

　　最简单的白内障剥除复明手术（熟练医生几分钟即可完成），免费医疗的朝鲜国民却需要被挑选接受手术（因为需要者太多），数百等待复明者举行仪式，他们揭开纱布眼罩后，第一件事就是跪拜金氏父子像，而非感谢医生，因为医生只是领袖派来的执行者，真正让他们复明的是领袖。

　　熟悉又陌生的标语、夸张铿锵的政治漫画、充满敌对的口号、声嘶力竭的呼喊……“眼界”解说员很年轻，未曾经历毛崇拜，但也苦涩评曰：这一套对我们似曾相识，令同样走过红色年代的中国人心生感慨。

　　掩饰不住的虚假

　　采访时，中国记者身后永远有一位忠于职守的速记员（各参观单位保卫干部），他们详细记录交谈内容，解说员特意点出这一细节：“这种一路陪同的监听监视，令采访者与被采访者都无法轻松。”朝鲜国民被严格规定不能随意接受外国人采访。外国人参观的都是样板户、样板农场、样板医院、样板工厂、样板学校、样板幼儿园，连语言都有样板。在青山里农场（金日成去过85次的农业先进、影片《鲜花盛开的村庄》原型地），摄制组吃到进入朝鲜后最好的一餐饭菜，但这家主人夫妇却未上桌，陪餐的是当地官员。当问烧制这桌饭菜的女主人：“平时吃什么？”回答令人大惊：“每天吃得都像今天一样！”

　　板门店军事分界线朝鲜一侧，建造了一幢幢漂亮住宅，但却是空壳，而且是只有一面墙体的“节约型”布景。据说用以吸引“南脱”者，向南方同胞展示“社会主义的美好”。

　　平壤居民不能在阳台上晾晒衣服，因为他们需要为城市整洁作出牺牲。官方对此解答：朝鲜人民习惯在室内阴干衣服。

　　《卖花姑娘》是金日成宣扬阶级斗争的作品，由金正日于1972年编导拍成影片，如今成为忆苦思甜的国剧。年轻的女主角说：虽然她很难理解阶级斗争的感情，但要将此剧再演100年。

　　当前，全朝鲜正在掀起“150天战斗”。一位女青工说：我们现在已经是思想强国、军事强国，只要再搞成经济强国，到2012年便会像领袖所说成为真正的强国。

　　最令我结舌的虚假还是板门店那位接待中校胜正哲，他带领记者参观停战协议签字小屋后介绍：“由美国发起的三年战争，以我们的胜利结束了。”估计他还不知道朝鲜战争是金日成打的第一枪。

　　捉襟见肘的窘况

　　在农业先进青山里，46岁的社员李正烈于199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工转农”，从平壤电器厂技术工人转为农民。他说：“田里的活虽然辛苦，但能吃饱饭。”他要当兵的儿子复员后也回农村，“因为农村可吃饱饭。”他向中国记者介绍：“我一年挣600工分，可得400公斤粮食，吃饱饭没问题！”一家中朝合资的饲料厂朝鲜官员说：他们的奋斗目标是为朝鲜人民每天供应一个鸡蛋！

　　接受参观的样板幼儿园，“幸福儿童”手中的食物是土豆。平壤街头，一只议价烧鸡卖12500朝元，普通国民三月工资，一般人自然吃不起。朝鲜食品仍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另有资料表明：平壤一家新开的汉堡包店，一只汉堡卖一个半美元，相当朝鲜职工一天半的收入，狭窄的店堂里，除了外国人，不见朝鲜人。朝鲜国民的月收入、国家经济GDP，均属最高国家机密。中方投资商王先生说中朝经济与社会整体相差几十年。

　　记者在平壤街头不见一辆自行车，问及原因，回答自行车是落后国家的交通工具，朝鲜不需要。平壤街头没有红绿灯，由千挑万选的女交警指挥，但女交警十分寂寞，车流量稀少，一分钟不足十辆车。但公交车十分拥挤，因能源短缺，间隔时间很长。公交车已十分古旧苍老，仔细一看，还是中国1970年代援赠的车厢。平壤地铁也由中国援建。通往开城的高速公路上，除了军车，几乎见不到其他车辆。朝鲜服装还停留于“灰、白、蓝”。经济凋弊，一叶知秋。

　　平壤以外不让参观，但“直击”透露外地有很多“三无医院”--无药品、无自来水、无肥皂，用具老旧，没有抗生素与麻醉药，啤酒瓶当点滴瓶。就是摄制组参观的全国顶级平壤医院也缺医少药，先进设备会操作者很少。尼泊尔医生桑都鲁特这次专程赴朝十天，为超过千名的白内障患者复明，但他需要自携发电机，因为朝鲜每年停电200次以上。摄制组参观时，也遇上尴尬的停电。

　　朝鲜儿童从小就被培植对美仇恨，游戏都是击打“万恶美国佬”的塑像！他们被教育生来就是为了保卫领袖，祖国时刻处于被侵略的危险之中，全世界都对朝鲜有敌意，打败美国才能统一祖国。朝鲜经常搞空袭演习，全城停电，既制造战争气氛又推助反美情绪。惟此，“先军政治”（军事优先）才具必要性。朝鲜近1/3财政为军费，团级工资相当副部级，大校则接近总理，朝鲜姑娘首嫁军人，“因为人民军战士在保卫领袖的战斗中会第一个冲上去！”一位工农赤卫队女兵连指导员说：“如果不能嫁给人民军战士，宁肯一辈子不嫁人！”2300万人口，110万现役军队，640万工农赤卫队，750万总兵力，全球第四。赤卫队女兵认为她们能够用1950年代的步枪与高射机枪（射程2000公尺）打下今天的美国军用飞机！朝鲜一定能够打败美帝纸老虎！人的信念才是最重要的武器。美国算老几？如果美国胆敢引燃侵略之火，朝鲜军民就会将美国从这个地球上整个烧掉！

　　联合国粮农组织报道：朝鲜今年约870万人（超过全国人口1/3）需要粮食，有人正在依靠野生食物维持生存，也许会再次像1990年代一样饿死300万人。因为2009年6月安理会全票通过1874号决议案，国际社会对朝制裁升级，包括货物搜查、武器禁运、金融和经济制裁，几乎切断了平壤赖以与世界沟通的全部物流人流，连中国因批判朝鲜进行核试验，这次也投了赞成票。彻底失去外援，日子原本就过得紧巴巴的朝鲜，还怎么撑下去？

　　“用枪保卫万景台血统！”

　　去年朝鲜国庆60周年阅兵式，金正日龙体欠安未露面。今年，人民军主管“思想纪律”的金正阁大将放言：“要用枪保卫万景台血统和白头山血统”，明确暗示金氏血统者接班。看来，最先进最革命的社会主义朝鲜，要出现金三世了。其实，“金太阳”升起的万景台（距离平壤12公里）原为墓葬区，金家只是看墓人。

　　对于笔者来说，当然早就通过海外报道“熟悉”朝鲜了，但这回通过大陆媒体“直击朝鲜”，第一次听着如此评价《阿里郎》（十万人排演四月、动作高度统一精准）：“极权社会才能展现的艺术”；听到“严格的计划经济是衣食无忧的保证还是物质匮乏的根源？”深感历史的嘲笑--如知今日，何必当初！抗美援朝耗费了50%的国家年度财政，总耗资600亿美元，投入志愿军134万人，入朝部队占全国陆军70%、空军41%、炮兵73%、防空军60%、坦克兵30%、工兵57%、公安军11%、铁道兵100%；阵亡11．5万余人，非战斗伤亡41万余人。志愿军的鲜血保卫了什么？“国际主义”结出了怎样的果实？

　　2009-7-25

来源:共识网-作者惠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