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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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之会

■江苏   吴  非

报章常有“前苏联”字样，其实用错了。“苏联”这个符号代表一段历史时期，现在不再有苏联，所以也就不能用“前苏联”。一如我们不能在教科书上把明代、清代注成“前明”“前清”一样。
言归正传。在苏联作家中，我曾非常喜爱儿童文学家阿列克辛的小说。他的作品，好像不仅仅是给孩子读的，成年人读他的小说，也常常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如《请来玩吧，请来电话吧》《第五排第三个》《最幸福的一天》等等，都是我喜爱的作品，我一直主张把这些作品收入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或读本。二十多年前，我在学校开选修课，指导文学社，都曾对他的作品作过专题介绍，组织学生研读他的作品，并开过两次阿列克辛作品研讨会，有七八个学生提交过论文。那些年，南京师大附中学生中的文学爱好者，没有人不知道阿列克辛的。
1990年的一天，我路过会议室，看见学校负责人正在接待外宾，两个外宾年纪都有六十多岁，像是苏联人，很胖。后来我下课回来，在教学楼附近，又遇到两位外宾，擦肩而过，因为学校的陪同者没作介绍，也就不用打招呼。晚上，有个班主任说，有“两个苏联大胖子”到他们班上去了，送了一些纪念章，我读过五年俄文，忘得一干二净，看了一下，得查词典。
次日，去办公室复印资料，顺便问，昨天来的是谁啊，主任回说那两人是“苏联教育代表团”。我奇怪，两个人也能成为“代表团”。主任随即又补充说：“其实不是教师，是两个儿童作家。”我随意地问：“有没有阿列克辛？”——因为就我所知，苏联儿童文学家中，当时最知名的就是阿列克辛了。办公室的人都大吃一惊，问：“是啊，你怎么知道他的？”
天啦，来的就是他！我当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手上要复印的资料全扔在地上！主任惊奇地问：“你认识这个人？”我顾不得生气，连忙问，阿列克辛在我们学校问了些什么？主任说，阿列克辛问，这所学校学生知不知道他，学校有没有他的作品译本。“那么，你们是怎么回答的呢？”主任彬彬有礼地说：“我说，我们的学生学习很紧张，他们读小说的时间很少；我们的图书馆暂时还没有你的作品——我怕他要我们拿出来给他看啊，我怎么知道，干脆说没有——但是我们相信，学校图书馆以后会有你的大作的……”
“那阿列克辛怎么说的呢？”我忍住恼火追问。“他表示遗憾，说在欧美国家任何学校的图书馆里，都能找到他写的书。”主任有些疑惑地说。我告诉主任：“他没说错，在我们学校，不但图书馆有阿列克辛的书，而且我的学生都知道阿列克辛，我们还办过专题讲座，我们的学生还发表过关于他的论文……也许在中国，我们学校有最了解阿列克辛的一批学生！”
大家听傻了。
也就是说，昨天他们去见学生时，应当向学生介绍：这个胖子叫阿列克辛，是儿童文学家……
如果当时他们想到并介绍了，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我估计教室里会有一阵欢呼，虽然那时候还没有“追星”之类的事。即使没让阿列克辛发晕，至少，会让那个“苏联胖子”知道，中国中学生读过他的书，中国学生不但读他的书，而且研究过他，中国中学生是爱文学的……
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失之交臂。我至今仍觉得真对不起阿列克辛（他也许至今仍旧以为中国学生不读他的书），还有比这更遗憾的事吗？这叫什么事？我说给朋友听，朋友说：“什么叫没有缘分？说的就是你这样的遭遇！”后来我每讲到阿列克辛，都不得不说起这件事，并附加长叹一声。
我为什么经常劝校长们读书？为什么劝他们尊重读书的老师？我为什么劝老师们多读点文学作品？原因很多，当然也包括尽可能少闹笑话。无论得多少诺贝尔奖，都不如培养儿童对文学的热爱来得重要。
真是遗憾，现在的中学生，在应试教育沉重的压力下，几乎已经没有文学阅读这回事了，偶尔见到有读文学书的学生，甚至会令我兴奋一阵子。当年我的学生对文学阅读的狂热，竟成了我永久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