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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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博览》（原创版）2013年6月刊

越过围堵

沈丽新

一

班上女生倩（化名）欺负男生俊（化名）的事情一再发生。倩是一个比较泼辣、浮躁的女孩，而俊性子相当绵软，所以一开始我只以为是“暴力女孩欺负弱势男生”事件，每次我都只局限于就事论事的教育，要求倩“要团结友爱”“不可欺负弱者”，也要倩保证不再欺负俊。

我是多么迟钝，一直没有去深究现象后面的本质。

直到有一天，一个孩子来反映：昨天俊放学时候忘了带回家的喜羊羊儿童手机被倩和另外一名女生芳（化名）丢到垃圾桶里去了，已经找不回来了。这个情况真令我吃惊，芳平时一贯品性优良呢。

我把两个女孩子找来，一并找来另外一些同学调查。两个女孩并不否认做了这样的事情。边上的孩子你一言我一语，一些我所不知道的细节慢慢被透露：

倩和芳总是说俊喜欢另一个女生欣（化名），俊不承认，倩和芳就总是说他，骂他，倩甚至还会动手。俊不会还手，但是等倩和芳的攻击告一段落后他就开始唠叨。他一唠叨，倩和芳就不乐意，就多次明里暗里损坏他的东西。倩曾经跟芳一起炮制了一封所谓的“情书”，落款写好欣的名字，然后倩特地跑到俊家里去，把信交给俊。第二天倩又到学校大肆宣扬“欣给俊写情书”。如此兴风作浪的事情，发生在小学六年级孩子身上，真是令人侧目。

倩是个长得比较高挑、白净的女孩，成绩不算好，体育非常好，性子又急躁。用男孩子们说的话说“没有一个男生她不敢打”，理由是“她跑得快，打完男生就逃走”。我静了静心，联想到这个孩子多次出现“为了穿新买的外套故意说校服坏了”，“演出完成了宁愿挨冻也不肯换下漂亮的演出服”等事件，我觉得她“欺负”俊这件事，不仅仅是“女生欺负男生”那么简单。

二

我随机问了身边的女孩颖（化名）：“采访你一下，你喜欢俊吗？”颖犹豫了一下。我想了想，补充问：“你觉得俊平时对人和善吗？你喜欢吗？”颖这次没有迟疑，说：“俊平时对人很和善，我不会做的数学题目，他总是很乐意教我。我很喜欢他。”

我逐个问我身边的女孩，居然都说喜欢俊，理由基本都是：因为俊性格好，乐于助人，对女孩子从来不发脾气。

我不理倩，说：“真好，俊性格好，大家都很喜欢他，这是很正常很美好的。可是，喜欢一个同学，能不能经常去欺负他？能不能经常去骂他、打他、损坏他的东西、说他喜欢哪个女生？”女孩子们都坚决摇头：不能。

正聊着，芸（化名）从我们边上经过。我叫住她：“芸，采访你一下：你喜欢俊吗？”芸愣了下。或许是因为看到我和其他孩子都是满脸的真诚，她干脆利落地回答：“不喜欢。”我很诧异，问：“为什么？”芸答：“俊很小气。有一次我问他借东西他不肯，所以我不喜欢他了。”真所谓“青菜萝卜各人喜欢”。我笑笑：“不喜欢俊也没关系啊，只要不欺负他就行。”

倩在边上不出声。我还是不直接跟她对话。因为已经放学了，我先请参与调查的孩子们先回家，然后带着倩回到教室。教室里还有七、八个孩子在等着三科老师补课，他们是学习最弱的孩子。

我灵机一动，逐一问过去：“你最喜欢的异性同学是谁？为什么喜欢ta？因为喜欢ta，你会不会愿意多对ta笑笑、找ta玩？在找ta玩的时候是不是要先完成自己的作业并要注意不打扰到ta？”这些孩子，有的羞涩，有的紧张，可是，个个都坦然完成了我的采访。孩子们的配合采访，给我提了个醒：我不能仅局限于做个消防员，随时准备着去“灭火”；我更应该去“疏导”，而不仅仅去“围堵”。

三

第二天的晨会课上，我准备好了裁好的彩色纸，发给每个孩子每人一张。女孩子们都是粉红色的，男孩子们都是浅黄色的。然后我开始演讲了：

“最近我们班上多次出现一些同学说哪个男生跟哪个女生要好这样的话，我觉得需要跟大家讨论一下。在我们学习过程中，我们会不断遇到自己喜欢的同学。跟喜欢的同学说说笑笑，一起玩，一起学习，都很正常，很美好。随着你们年龄的增长，到了中学，可能会遇到你更喜欢的同学。到了高中、大学，你也会不断遇到自己喜欢的同学。有可能你喜欢的同学跟你从小学到大学一直保持联系，一直是好朋友。也有可能随着你自己的不断发展，你的性格、爱好也在改变，你会喜欢你的新同学。这不叫见异思迁。这就是一个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这些喜欢的同学中一定有同性同学，也会有异性同学。所以，读书时候有喜欢的异性同学，并喜欢跟ta一起玩，一起说说笑笑，这很正常很美好，这不是谈恋爱。谈恋爱是你们长大后、非常认识自己之后的事情。”

“沈老师从小学到大学，也都有喜欢的同性同学和异性同学，工作以后同事中也有喜欢的同性伙伴和异性伙伴。因为是喜欢的同学、同事，所以也会经常一起交流，这一切都很自然美好。你们在双休日，跟喜欢的同学，不管是同性同学还是异性同学，约好了一起去书店、去公园，沈老师都觉得非常美好。但是希望你们定好了约会后要告诉我一声，而且经得各自父母同意，并向家长明确具体的时间与地点，以便家长接送并且放心。而且，为了安全起见，老师建议至少三个以上的同学外出。”

“最近我听到多种传闻，说这个男生喜欢那个女生等等。每一个同学都有喜欢异性同学的权利，ta真有喜欢的异性同学，ta并没有犯错误。但你没有权利去说事。还有的同学观察能力惊人，通过一些细节去推断谁喜欢谁，你心里知道就好了，你没有权利成天追着那个同学让ta承认。这是很不尊重人的。我希望今后不要在我们班级里听到这种不友好的谈论。”

“明年你们毕业后，有的同学会回老家读书，有的会直升本校七年级，但是肯定会分班。我希望你们到了新的班级里，如果遇到这样的现象，请大家回想起老师今天的话。如果班上出现了‘谁喜欢谁’不友好的谈论现象，比如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等，请你有勇气去制止这个现象，并告诉他们：我们沈老师说过，喜欢一个异性同学是非常自然而美好的事情，这是每个同学的权利，请不要胡说八道。”

教室里面非常安静。

四

我当然不是想把此事止于我的演讲，我更想引起孩子们思考、讨论。

我开始组织讨论：“可是，有些同学，ta心里喜欢一个同学，却不会很好地表达。有时候，ta可能是通过一些不友好的方式去特别关注一个异性同学。有可能会去骂ta,欺负ta。你怎么看这个现象？喜欢一个同学，你会愿意多对ta笑笑吗？你愿意多找ta玩吗？找ta玩要注意什么？你能不能被完成作业就去找ta玩？ta在写作业或者看书的时候你能不能去打扰ta？”——我故意用了很多一般疑问句来问，而不是比较开放的特殊疑问句。一般疑问句与特殊疑问句相比，更多了主观引导的力量。

果然，孩子们从我的问句中，得出很多结论：如果我喜欢一个异性同学，我要多对ta 微笑，我不会骂ta，我也不会欺负ta。我会多找ta玩。我要写完了作业才找ta玩。如果ta也在写作业或者看书，我就不能打扰ta……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继续演讲：“对。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但是每个人也都有不接受别人喜欢的权利。你可以喜欢一个人，可以想找ta玩。但是ta也有权拒绝你，不跟你玩，不喜欢你。但是，请大家注意，拒绝别人的时候可以坚定，但一定要温和，不能伤害对方的自尊心。”我稍稍举了个例子说明“拒绝他人时候伤害对方自尊心”的可怕后果。

最后，我开始倡议：“老师准备组织一次主题活动，讨论一下‘我最喜欢的异性同学’。请大家都写在我发给你们的彩纸上。围绕5个方面写：你最喜欢的异性同学是谁？喜欢ta的什么？你愿意多对你喜欢的那个人笑笑吗？你愿意多找ta玩吗，要注意什么？你对老师组织这次活动有什么看法？”

孩子们哗然。

我继续：“请大家在纸上写好你的名字，并且注明‘我愿意老师公开我的名字’，或者‘我不愿意老师公开我的名字’。我收齐以后会在班队课上读出每个同学写的‘我最喜欢的异性同学’。如果作者要求保密，我不会读出ta的名字，也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孩子们的表情丰富极了。

五

我给了孩子们一周的时间准备。这一周里，孩子们陆陆续续把自己写好的彩纸交给我。最可爱的是，一个女孩中途要求重写。我比较了一下她前后写的两个不同的男生。一个是全班公认的模范生，但他们平时基本没有什么交往，大概她觉得说喜欢他是很安全的。后来她换成了她的同桌。我觉得这可能是她的真实心意，因为她写到：“他总是帮助我学习，所以我喜欢他。”

孩子们期待极了班队活动课。这一天，终于到了。我拿着全班35张彩色纸进教室，准备跟大家分享“我最喜欢的异性同学”。但在朗读之前，我补充了这么一句：“有不少同学注明让我不要公布作者姓名，我会尊重他的。但是如果在我朗读完了之后，你愿意自己主动举手说‘是我’，也可以。”

我先拿出一叠黄色纸张，开始读男孩子们的心得。随手抽到的第一张就是要求匿名的。我读完以后，问：“作者要求老师匿名，我就不说作者姓名了。不知道作者愿意不愿意自己承认？如果愿意承认，我会觉得他很了不起，很帅。”

男孩强（化名）大义凛然响亮回答：“是我！”

我大声喝彩：“很man！鼓掌。”

全班同学鼓掌。

这样的情形于是蔓延开来，几乎所有要求匿名的男生女生，都勇敢承认“是我”。每一次勇敢承认的，我都和大家一起鼓掌喝彩。当然，主动要求公开姓名的同学更会得到赞美。

孩子们最喜欢的异性同学情况五花八门，有学习成绩最好的，也有对自己最温和的。基本每一个孩子都是认真写的。

六

看看我摘录的男孩子们的片段：

“我最喜欢的女生是***。她体育有些菜，跑步有些慢，学习还不错，可以得一百。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很可爱，成绩也很好，人缘则更好。我希望能和她交朋友，成为好朋友。我想有空的时候，当然她也要有空，我愿意多和她一起玩，一起交流书籍或者读书后的感受。我认为男女生交朋友并不就是谈恋爱，我认为这非常美好。我不会因为喜欢她而去打扰她。”

“女同学***很令我喜欢，虽然她语文数学英语三门主科和体育、艺术方面都不是很好，但她非常可爱。她性格温柔、活泼开朗。我会经常和她一起玩，一起讲讲话。但前提是大家都写好作业，这样我们才可以玩得开心，否则既不能好好玩，还会受到老师的批评。我对举行这个班会表示赞同。”

“我喜欢***同学。因为她不仅可爱，而且很乐于助人。还有她的声音很好听，让人感到她更加可爱。”

“我最喜欢的女生是***。因为她不仅长得可爱，很漂亮，而且学习成绩好。她平时很可爱，生气的时候更可爱。”

“我最喜欢***，虽然你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不过，你的体育是全班最棒的。我知道很多男生说你是女霸王，但是跟你接触后，我发现其实你很温柔。”

“这个活动很好，可以把内心中的真实感情表达出来。”

“我最喜欢的女同学是A，她温柔可爱，很有礼貌，这一点不容置疑。没跟她同桌过的人绝对会以为她是暴力女孩，可在我看来，她却是个斯文可爱的女孩。我想，大部分同学认为我喜欢B同学吧。我是有点喜欢B同学，她品德很高尚，她也很漂亮，这点我也承认。可是，和B同学同桌过的都肯定有同感：B同学有些暴力。A同学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对了，她跑得快，这是我最羡慕的呢。为了A同学，我可以帮助她学习上遇到的困难，尽量去为她解说做题方法。我十分高兴沈老师会这么做，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英明神武的老师。这一次活动使我倾诉出了真情实感。要是以后上中学、大学也遇到这样的老师该多好。在以前，我们可从没写过这样的情书，也不会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以前的学校好封建哦！照沈老师的话讲，一个同学喜欢另一个同学，没什么大不了的，漂亮的玫瑰花谁不爱呢。可是，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怎么像狗仔队一样八卦呢？这是每个人的隐私。我亲密的兄弟哦，你别再问这问那了，这会伤了我们的和气。还有你喜欢人家就喜欢人家去吧，别人喜欢别人也不关你的事。”

男孩子们的很多句子都令大家乐不可支。这最后一张彩纸，来自班上最优秀的男生之一，他最喜欢的A同学是班上成绩最差的女生，他提到的B同学是班上非常出色的女生之一。今天有两个男生最喜欢的女生是A同学，我看她感动得双眼闪闪发光。

读完男孩子们的心声，我组织讨论：“男孩子们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大家七嘴八舌，包括男生也不断表达。我不总结，只是笑着对B同学：“要记住哦，温柔永远是女孩子最不过时的美德。想一想我们的班风，别忘了‘优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