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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教育现象学的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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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31 15:09: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理解教育现象学的研究方法
                                         朱光明/陈向明

【内容提要】教育现象学是受现象学运动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新的教育思想。教育现象学研究反对教育研究中的简化、经济原则,强调研究要关注教育生活中教师、学生丰富的体验世界,在教育的具体情境中整体地把握教育经验的意义,从而开创了一种新的教育研究取向,为多元化的教育研究增添了新的可能性。
【关 键 词】教育现象学,体验,资料收集,主题反思,文本写作。

    一、教育现象学从哪里来
    教育现象学作为一种新的教育学思想,是在现象学及现象学运动的影响下出现的。现象学是由德国哲学家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在20世纪初创立的。现象学自产生后就以其“回到实事本身”的态度和方法,将众多有着共同见解的哲学家,如海德格尔、梅洛·庞蒂、萨特、伽达默尔等联合在一起,形成了欧洲大陆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思想运动之一——现象学运动。现象学看待事情的态度和方法不仅成就了现象学运动中的哲学家,而且其效应已远远跨越哲学界,广泛影响了“心理学、病理学、美学、文学、艺术论、社会哲学、法哲学、神学、宗教理论、教育学、逻辑学、数学、自然科学,甚至经济学等学科的问题提出和方法操作”[1]。
    教育现象学最早出现在欧洲大陆,在德国被称为人文科学教育学或精神科学教育学,在荷兰被称为现象学教育学[2](P.1)。德国的教育学有着悠久的人文主义传统,18世纪末19世纪初以来德国又出现了一种新人文主义,深深地影响了德国教育学的发展;20世纪,精神科学教育学与生命哲学、存在哲学、现象学以及哲学解释学相结合而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所以,教育中的现象学研究又称为解释现象学或人文科学研究。荷兰的教育现象学传统主要是源于因兰格威尔德的思想而产生的乌特支学派(Utrecht School)。兰格威尔德的研究兴趣主要是儿童的体验和儿童看待世界的方式。在美国,则主要是以匹茨堡杜奎斯恩大学(Duquesne University)的杜奎斯恩学派为代表,范凯姆(Van Kaam)被认为是该学派现象学心理学方法的创建者和奠基人。在当代,该学派乔吉(A. Giorgi)的存在现象学方法较有影响,另外该学派较有影响的还有克莱茨(Colaizzi)、费舍(C. Fischer)等人。在美国的课程研究领域,则主要以休伯纳(D.Huebner)、派纳(W. Pinar)、格鲁梅特(M. Grumet)和雷诺滋(W. Reynolds)等现象学和解释学课程理论的重要人物为代表[3]。而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教育现象学派则是以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的奥凯(Aoki)、马克斯·范梅南(Max van Manen)和史密斯(D. Smith)等人为代表[4]。
    二、为什么要做教育现象学研究
    教育现象学研究是西方教育学者由于不满教育中盛行的实证主义、理性主义和技术主义等科学主义范式而提出的一种新的研究取向。教育现象学研究秉承狄尔泰“我们说明自然,但我们理解人类”的精神科学传统,反对在教育研究中盲目引进自然科学方法。教育现象学家认为,以自然科学研究方法为主的教育研究,往往过分注重研究方法和技术,忽视了教育的日常生活意义及实践性特征。在这些研究中,“很多本该是有趣的文章,而且题目听起来也非常有意思,但内容却往往并不像所期望的那样丰富。这些文章很少关注人文方面的事情,相反的是,它们迷恋于方法的谨慎、测量和统计分析。当你拿起其中一篇文章开始看时,就好像事先被允诺可以得到一枚新鲜的李子,而结果却只得到一个李子干一样。由于谨慎和严密,汁液反而跑掉了”[5]。
    教育现象学认为这种“李子干”式的研究是一种脱离“教育实事本身”的研究,这样的研究只是研究了“实事本身”的某个缩小了的变量而已。这里可以通过三个简单的、偏离实事本身的事例来看看生活的“汁液”是如何跑掉的:1)有人想更多地了解儿童是怎样学会阅读的,于是研究儿童区分字母T、I、L、X的能力,然后把儿童的得分与所测的阅读水平联系起来;2)有人想更多地了解优秀教师的特征,选择了一群曾经在态度、倾向性测试中得分很高的教师,然后用10个指标来指导观察;3)有人想了解儿童的兴趣与学习成就之间的关系,就研究考试成绩、兴趣评测和成绩测试之间的关系[5]。从上述三个例子可以看出,“事情本身”在被研究之前就已经被缩小了,只是限定在几个变量之中,而现象的整体性却被分解了。教育现象学认为,直接把科学方法嫁接到教育问题的研究中,其结果往往是事情本身(如儿童的阅读、教师的行为)没有被研究。
    教育现象学研究就是要努力克服教育研究中这种简化、经济的原则,提出要在教育的情境中整体地把握教育经验的意义,而不是仅仅研究一组预先选定的变量。现象学“回到实事本身”看待事情的态度和方法,要求教育研究“回到教育生活本身”,研究者在研究之前不要先下诊断(prescribe)。而是首先“悬置”前见,关注事情本身是什么样子,将事情如何在意识中显现“如其所是”地描述(describe)出来,让人们知道事情本身(如教师或学生的体验)“是什么样子”,以恢复教育生活的本来面目。教育现象学研究就是要把这枚“鲜李子”呈现出来,而不是仅仅提供一个“李子干”。
    教育现象学认为,教育是具体情境中发生着的现象,要理解情境化的教育意义就应注重教育现场,注重现场所发生的一切,注重情境中师生的具体体验。教育现象学研究就是要通过写作的方法,对日常教育生活中引起人们注意的现象进行积极、全面地反思,通过描述教育现象或体验,从而揭示其本质或结构。教育现象学家相信,在理解师生体验以及该体验对体验者的意义的基础上,教育者就能够更好地进行教育实践。
    三、如何做教育现象学研究
    教育现象学研究就是研究教育生活中普普通通、习以为常的体验(现象),希望能够用日常生活的语言来理解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理解每个人都有或可能有的经验以及这些经验的生命本体意义。对生命意义的理解不应该受方法限制,而应该诉诸于我们的直观,以获得明证性的理解,否则其价值就会大大降低。伽达默尔正是在此意义上认为现象学(解释学)的方法就是没有方法[6]。不过,作为一种人类有意识的认识活动,这种通向真理的“非方法大道”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于是,教育现象学家们努力探索出了一些研究生活体验(现象)的方法及程序,从而区别于其他研究取向。
    (一)研究的一般程序
    尽管现象学运动的哲学家以及应用现象学的人文学者们对现象学方法的理解和应用不尽相同,美国学者赫伯特·斯皮格伯格(H. Spiegelberg)还是提出,任何自称为现象学方法的研究至少需要满足以下三个要求[7]:1)必须从直接探究呈现在我们意识中的被经验的现象开始,特别要关注它们呈现的方式,而不怀疑它们真实与否;2)必须抓住这些被经验到的现象的本质结构以及现象之间的根本关系;3)探究这些现象在我们意识中的构成,即这些现象在我们的经验中成形的方式。
    由此可见,现象学方法是研究意识经验,并努力展示和理解这种经验的发生过程及其意义的一种方法。现象学方法不是从一个普遍的理解开始研究,而是从一个现象或体验本身开始研究。美国密歇根大学的巴瑞特(L. Barritt)形象地说:“现象学研究就像我们中途去看一部电影。”为了理解这部电影,我们需要问这样的问题:“故事的内容是什么?它是从哪里开始的?哪些部分重要?哪些部分不重要?”[5]
    范梅南认为,现象学研究起始于情境,是“对嵌入在这个情境中的一个典型意识节点的分析、阐释和说明”[2](p.22),从而以可以理解和描述的方式揭示这个现象的一般结构。为此他还提供了一种基本操作方法和程序:1)转向对一个深深吸引我们并使我们与世界相联系的现象的关注;2)调查我们真实经历过的经验而不是我们所抽象的经验;3)反思揭示现象特点的根本主题;4)通过写作和改写的艺术方式来描述这一现象;5)保持与这一现象的强烈而有目的的教育学关系;6)通过考虑部分和整体的关系来协调整个研究。
    同时他指出,这些程序和方法需要灵活地理解和运用,而不是按部就班地依次进行,在实际研究过程中可以变换交替或同时进行。对这些方法和程序的使用更多地是依靠研究者的“解释性敏感、创造性思想、学识性机智和写作才能”[2](p.38)。
    (二)资料的收集
    现象学家认为,一个人对自己生活经历的描述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也是可能的,所以研究最好以研究者本人的体验为起点。任何个人体验都是可能的人类体验,因此现象学的描述具有普遍性、主体间性的特征。现象学研究首先就是尽可能地把对现象的个人体验用直截了当的语言描述出来,以不作任何解释和说明的方式“还原”生活体验本身。
    收集他人对亲身体验的描述是教育现象学研究资料的另一个主要来源。通过他人经验以及对这些经验的反思,可以更好地理解人类经验某一方面的深层意义。他人的经验可以通过让被研究者写出自己的体验的方式来收集,但这通常比较困难。因为写作除了需要花费时间,更主要的是写作总是让人处于反思状态,而要把反思的内容有条理地写下来是很困难的。所以,访谈比写作要容易得多。访谈也需要精心筹划,但更主要的是,要把访谈发展为一种对话性的关系,以便深入理解对方的意向所指,并注意就某一经历的意义进行探讨。
    从他人那里获得资料的第三种方法是近距离的观察。特别是对于那些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感感受的人(尤其是小孩子),这种方法尤为重要。在观察时,研究者需要深入现象的情境之中,成为敏感性的参与者,但同时又能够对情境保持一定的距离。
    文学作品也是教育现象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资料来源。传统的社会科学研究把文学作品从资料收集中排除出去,认为小说和随笔等作品是“不科学的”,不是“文献”的一部分,对其真实性表示怀疑。教育现象学研究不仅把小说、诗歌、故事等文学作品作为资料的源泉,而且把传记、个人生活史、日记、札记和笔记,甚至各种形式的艺术作品等都作为理解生活经验的资料来源。文学和艺术经验可以为我们提供并理解超出日常生活经历范围的鲜活的生活例证,丰富我们对实际生活经验的理解。
    现象学的理论文献是另外一个必不可少的资料来源。现象学大师们的作品往往对我们研究的现象具有很好的启发作用,会使我们“认识到自己在解释过程中的不足,并超越它”[2](p.99)。值得注意的是,在具体研究中,我们既需要重视已有的文献,又不能陷于或限制在文献中,应该与其发展一种“对话的关系”。另外,对于研究中何时查阅现象学文献也需要慎重考虑。一般而言,在研究的开始阶段,研究者用自己个人的观点来解释现象的意义更为合适。这是因为,研究者在提出自己的见解之后,再用已有的理论来审视自己的研究,更容易展开对话,以揭示自己的优势和不足。
    追溯词源是教育现象学研究获取对现象或体验理解的一个重要步骤。在我们的语言中,许多曾经能够反映生活的意义并描绘了生动世界的语词,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通过对词源及其本义的探究,我们可以发现并理解语言所表达的原初生活经验。另外,许多生活经验反映在俗语和习惯用语中,对它们进行研究也能够为我们理解研究的现象提供重要的启示。
    (三)主题分析
    教育现象学研究的目的是要理解现象或经验的教育学本质。现象的本质可以理解为该现象对体验着的主体的意义,“对现象的意义或本质的理解是每个人日常生活中经常进行的事情”[2](p.101)。例如,当我们见到自己的老师,我们就不会只把他(她)当作一个普通的男人或女人来看待。我们称他(她)为自己的老师,则我们都有着对老师的意义的理解。然而,想要充分表达这个意义却较为困难。还有,当我们面对批评或尴尬局面时,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或停滞了。这种时间的体验与其他时间体验是不一样的。但是要把这个时间体验的意义结构恰当地表达出来并使它清晰明了,并不容易。当我们与同学、老师或同事之间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时,我们可能会感觉到之间关系的异样,但却难以表达出来。现象学的主题分析或经验结构分析就是要把这些日常生活中的体验明晰化,使难以表达的东西可以为我们把握。
    主题分析是现象学反思的核心,是研究者通过具体经验去洞察现象本质的一种途径。教育现象学研究中的主题可以理解为经验的焦点、意义或要点。通过它们,研究者可以方便地对现象进行描述。主题不同于研究中的概念或现象,主题是理解概念或现象的手段,为理解概念或现象提供了一种确定的表达方式。它描述概念或现象的一个内涵,是对概念或现象的某种程度上的还原。如对“批评”这一概念或现象意义的理解,收集的每个具体经验情境都不相同,每个经验的主题都表达了这个概念或现象的某一方面。通过分析一个个经验文本,我们可以借助于这些经验文本中蕴含的主题而理解、表达、还原这个概念或现象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把主题比喻成天上的星座,借助于它,繁杂的星空(现象)就可以被我们有条不紊地认识。
    主题分析贯穿于整个资料收集和写作过程中,是一个创造性地发现且不断揭示的过程。它反映了我们对意义的不断追求,需要我们对事物保持一种开放的态度,但是没有固定的规则或程序。对文本资料主题进行反思的方法很多,主要取决于研究者个人的敏感性与洞察力。
    针对于此,范梅南提供了三种揭示现象主题的方法[2](p.122) :1)整体概括法;2)选择文中最能够揭示经验本质的语句;3)细节详述法,即一层一层地对经验文本进行分析提炼。这些方法可以单独或综合运用。我们可以用简洁明了的陈述来表达主题,但这样的表达却概括不了经验的全部意义。简单陈述仅指向、暗示或提及现象的某一方面,单一陈述句不能完全表达主题。现象学主题并不只是一个简单陈述,是对生活经验结构的一个较为充分的描述。故现象学的主题可以理解为经验的结构,是经验中某种“揭示性”或“有意义”的东西,是理解经验的一种方式,因此“分析一个现象时,我们试图确定什么是该现象的主题以及形成该体验的结构是什么”[2](p.103)。
    为了理解现象或体验的结构,教育现象学家还从人类存在的最基本结构上来进行主题分析。这种结构可以归结为四种存在的主题:生存的空间(空间性)、生存的感体(实体性)、生存的时间(时间性)、生存的人际关系(相关性或共有性)。通过对生存的基本结构的把握,我们可以更方便地理解经验的主题或结构。
    由于现象或经验的复杂性,研究者可以从多个层面或视角理解其主题。一个现象或经验的主题并非是惟一的,对于同一现象,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在主题分析中,研究者及合作者可以保持各自的差异。但是,一个现象,我们称其为该现象,或“是其所是”,则该现象就有其本质特征。这一点可以通过不断的讨论或把描述性文本返回到体验者那里进行评论,从而作出合理分析。对此,现象学家一般运用“自由想象的变更”(free imaginative variation)来确定一个现象的根本主题特征或本质特征。在确定根本主题时可以这样问:“如果我们将现象的这个主题删除或改变,这个现象还是原来的样子吗?没有了这个主题,该现象就失去其根本意义吗?”[2](p.143) 或者将问题反过来问。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就可以比较容易地确定根本主题及次要主题。不过,教育现象学家对主题的兴趣主要还不是在认识论或方法论方面,而是在教育学方面。因此,在主题分析中,教育反思就成了对“主题的主题”的反思,是一种自我反思。这种自我反思是“教育在服务于他人时而对自身的一种反思”[2](p.117)。
    对现象或经验主题进行现象学反思时,需要研究者以敞开的态度来表述。这样,在以后的访谈中,就可以把自己的理解或表述拿出来“公开放置”,与参与者或对话者进行“审查”,以使各自都能够意识到目前研究视野中的局限并设法超越。这样的“审查”工作还可以在同事之间、或研究共同体中、或在向其他人士咨询中进行。现象学就是通过这样“做”的方式来进行的。无论是对话、访谈,还是讨论,最终的目的都需要创作意义丰富或能够揭示意义的文本。所以,在主题分析以及资料收集的同时,要把对主题的感想及时写下来,这对于一个现象学文本的创作是不可或缺的。这也体现出教育现象学研究中资料收集、主题分析与文本写作不可分离的一体性特征。
    (四)文本写作
    教育现象学研究对文本写作有着不同于一般教育研究的认识。在一般的教育研究中,研究过程和文本写作过程通常是分开的。而教育现象学研究被称为是“一种写作的研究”,其研究过程与写作过程是密切结合在一起的。在教育现象学研究中,写作是自始至终都贯穿研究过程的一种方法,而不仅是在最后为完成报告而采用的一种工具和手段。“写作提供我们基于文本的反思,将我们与知识分离然后又使两者相对,将我们与我们的生活世界分离然后将我们的思想与直接行为分离,从我们的具体参与中抽象我们的生活感受,又使这感受客观化。”[2](p.171) 写作是一个“主体性客体化”的活动,它既是一种基于文本的思考,又是一种实践活动。写作的最终目的是创建一个文本,而文本的目的是使研究的问题鲜活起来,使看不见的可以被看见。
    现象学研究或现象学文本写作的第一步就是要准确地描述现象或体验。现象学是对生活世界的研究,生活世界是一个即时体验而尚未加以反思的世界,因此不是我们可以为之下定义、分类或反思的世界。体验的世界是原初的、现场的、当下呈现的、未经反思的世界,教育现象学研究试图通过文本写作,用语言“还原”生活中的体验,描述主体间的联系,发掘生活的意义。体验往往比我们所能够描述的更加复杂、高深,因为语言的表达能力是有限的。但是现象学家相信,由于文化生活的联系以及语言在使用中达成的一致与共识,经过研究者审慎的描写,生活体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描述性的语言表达出来。不过现象学描述是一项要求严格、富有创造性的工作。范梅南援引梅洛·庞蒂的话说就是,“尽力以直截了当的语言来描述当时的体验,而不作任何原因解释或概括总结”,所以现象学体验的描述性文本一般“不要意见,不要看法,不要说明,不要解释”[8]。教育现象学所要的是对“前概念”、“前反思”及原初的教育生活体验的“还原”,或“客观”的描述,即对体验本身的书面描述。不过,教育现象学文本写作不是仅仅呈现和组织书面资料即描述现象,更重要的是要承担解释和说明的任务。所以现象学研究者不仅要把描述技能和才智运用到文本的话语、语言中去,因为正是在语言中,并且通过语言,隐蔽的东西才变成可见的,而且还要担负起增进教育学理解的责任。
    现象学文本的创作没有固定模式,关键是要协调好研究中部分与整体的关系。现象学的方法论与其说是一种技巧,倒不如说是一种精心培养的周密性思考,所以说现象学是一种没有任何技巧的方法。它所要求的是不断对着文本思考,通过不断的重写和改写,从而对文本进行严格的审查。不过,虽说不必以一种特定的方式使现象学研究结构化,但为学习者提供一些结构化的研究方法还是有益的。范梅南对此提出了几种写作方法:主题化方法、分析法、例证法、注解法、存在论方法等[2](pp.217—224)。这些方法可以灵活地使用,主要取决于所描述的现象以及研究者的洞察力,而且也不必拘泥于一种模式。
    现象学文本的创作既有文字内容上的要求,又有表达形式的要求。从一定意义上说,写作的形式是非常重要的,注意形式也就是注意内容。现象学文本的写作是一项创造性活动,需要研究者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创造不同的揭示现象的文本形式。但现象学研究的文本也有一些最基本的要求。首先,文本需要目标明确,应该从教育、人文的角度对教育现象进行研究。其次,文本需要论证有力,要对教育现象做出有说服力的解释。再次,现象学被称为一种“实例的研究”,所以文本需要显示出其丰富性的特点,研究者要善于运用轶事、故事、小说、诗歌等来丰富研究的内容。最后,文本要显现出深刻的意义,这是研究所要达到的目的,而且“只有当我们使这些意义可识别(或被认可)时,现象学的研究或写作才算是成功的”[2](p.5)。
    四、如何看待教育现象学研究
    教育现象学研究开创了一种新的教育研究取向,为多元化的教育研究增添了新的可能性。教育现象学自产生以来,因其理论与方法的深刻及其研究的实践品性而得到许多教育学者的青睐,但同时也不断遭到批评。批评者一般认为,教育现象学研究所希望的还原是不可能的,其研究主观性太强、语言模糊;有的批评者还责备教育现象学没有可以具体操作的程序;更有人认为教育现象学研究太理想化,对实际问题的解决无益等。这些批评者往往没有理解现象学中“现象”的所指、“现象”的特征以及教育现象学研究的目的。
    要理解现象学中的“现象”,我们需要“悬置”自然态度,返回意识本身来“看”意识中的意识对象和意识活动本身。“现象(体验)”确实具有流动不居的特征,但现象(体验)却是最真实地显现着的“实事本身”,所以现象学家认为现象学研究是“真正的实证”。不过梅洛·庞蒂承认说,现象学对经验的描述并“不是对直接经验的回归,因为我们无法回归到直接经验”[9],所以他说“完全的还原是不可能的”[10]。教育现象学不是追求这种具体经验的绝对还原。现象学研究者相信,由于人类共同文化背景中所使用的语言具有“家族相似性”以及主体间的可沟通性和可理解性,所以尽管语言无法与我们内在经验的敏感性相一致,但我们仍可以尝试着对生活经验进行前反思的仿效,从而把握经验的一般特征。而且,现象学描述的语言所起到的是一种图标的作用,语言只是起唤醒的作用:唤醒我们对现象的本质理解。
    教育现象学研究确实因其理论背景的复杂性而让人望而生畏,而且确实没有提供一个“系统的且具备可操作性的研究程序”。现象学方法需要具备反思力、洞察力,还有对语言的敏感性和对经验的持续开放性。所以,对方法的使用及其使用效果确实因人而异,但这不是方法本身的问题。因此无论如何,“现象学研究本身经常是一种深度的学习方式,会促使意识的变化、洞察力的提高、思考能力和智慧的增强等”[2](p.101)。
    研究是为了更深入地理解生活,理解了则能够更好地实践。而教育中的理解就是要理解教师和学生的“体验是什么样子”。人类对教育的需要与对美好生活的希望是分不开的,教育就是为了孩子或下一代生活得更好。所以,研究教育的人要明白,教育研究如果不能和教育学的使命相联系,那么它就会失去研究的生命力。教育现象学研究正是努力克服教育研究中割裂研究与实践关系的一种尝试。教育现象学相信,在更好地理解人类体验的基础上可以更好地实践教育,所以它所采取的研究取向是值得教育研究者和实践者学习的。
【参考文献】
    [1] 倪梁康.现象学及其效应——胡塞尔与当代德国哲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6.
    [2] 〔加〕范梅南.生活体验研究——人文科学视野中的教育学.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3.
    [3] 〔美〕威廉·F.派纳,威廉·M.雷诺兹,帕特里克·斯莱特里,彼得·M.陶伯曼.理解课程.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3.464.
    [4] 宁虹,钟亚妮.教育学现象学探析[J].教育研究,2002,(8).
    [5] Barritt, L., Beekman, T., Bleeker, H. & Mulderij, K.. A Handbook for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in Education. Michigan: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School of Education, 1983. 5—57.
    [6] 〔美〕理查德·罗蒂.哲学和自然之镜.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337.
    [7] Spiegelberg,H.. Doing Phenomenology [C]. Den Haag: Martinus Nijhof,1975.267.
    [8] 范梅南.关于现象学写作的英文书面材料.范梅南2005年6月北京大学演讲.
    [9] 〔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的首要地位及其哲学结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43.
    [10] 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10.
Approach to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in Education
Phenomenological Education is a new approach inspired by the movement of phenomenology, The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in education opposes the principle of simple and economic and cares more about the experiences of the everyday life of the teachers and students, which has developed a new trend in education research and contributed to alternative way in doing education research.
phenomenological education/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in education experience/data collecting/theme reflecting/text wr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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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5:20:28 | 只看该作者
现象学之道[1]
   作者:H.罗姆巴赫,王俊
   《世界哲学》World Philosophy 2006年02期

【关键词】 现象学;大结构;密释学;
【摘  要】罗姆巴赫完全赞同海德格尔将现象学方法带入存在论层面的尝试,但同时他力图克服他所理解的海氏缘在分析的狭隘性。在他的结构现象学中,缘在的结构分析必须被置于世界整体的结构生成中才可把握;而这种作为本己真实性的大结构的发生,不仅超越人的缘在也超越自然形式———相应地,对大结构的认识就只有通过密释学才有可能。由此现象学在罗姆巴赫那里“脱离了那种基于人的存在之上的固定”。经此深入,他提出了“深层结构的现象学”,深层现象乃是发生的境遇实践,从这里他迈出了东西方关于缘在体验的共同哲学的第一步。

胡塞尔不是第一个,海德格尔也不是最后一个现象学家。现象学是关于哲学的基本思考,之前它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之后也会长久地存在。它自我凸显,大步地超越那些它在自己道路上已建构的立场。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只是作为两个代表人物,他们是迄今为止最明确地表现为现象学思想的跟进者的人。今天,我们应该在我们的能力范围所及之处推动其继续发展。为此,一些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但是如何理解“什么是现在的立场”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
以下阐释适合于我们所面对的未决情况。它的基本观点可以通过海德格尔的一句名言来表达:“只有当我们以思考的方式转向已被思考之事时,我们才可能适合于将来之思。”
下面进行的研究并非针对胡塞尔或海德格尔的文本,而是针对现象学思想本身。我们将此方法称为“差异解释”,因为它恰好是关于自身固有之观点和由同一思想者发展和记录的观点之间的差异。如果我们将自身带入这种差异,所谓的“将来之思”才会显示自身。
这种将我们推入艰巨的任务中的推动力还能通过海德格尔的一句名言得以阐释。1969年为庆祝他的70岁寿辰,在弗莱堡举行了名为“海德格尔和现象学”的研讨会。海德格尔最后亲自对这个主题表明了态度,他的观点是用一个令人震惊的句子总结的:“对话中断了。”他所指的是自身不断深入的现象学的对话;显然他并不认为,这一对话取得了超越胡塞尔和他自己的发展。由此对于我们就产生了这个问题:是否可能并且如何才能重拾这个对话并使之继续深入。
我们在此将要探讨的现象学的三个层次中的第一个,是“先验现象学”。其基本思想可以扼要地表述如下:一切能与人相遇之物,必然成为他经验的“对象”。经验的一切对象预设了主体方面可经验性的先验条件,这些条件能够在其独特的统一体和紧密的联系中通过一种基础科学得以表达。这种基础科学就是现象学。它指出,譬如在建构的过程中对立于先验主体性的体系,按照严格的对应关系建构了可能的客体性体系。所有意识的内容必须符合这个体系的基本结构,并且由此能在一种更纯粹、可化约的方式中得到描述,就是说不是在那种包含经验偶然性的方式中被描述。通过这种方式,纯粹的意识结构自我澄清,这种结构即自我领会者理性的基本形式。这不是一种纯粹的能力,而是一种事实的法则,它预先设置了先于一切经验和经验自我的自我意识。由此,在这个意义上它被称为“承担的自我”。
众所周知,在此一切都牵涉于“还原”,即牵涉于方法的转换,通常这种方法乃是在质朴的“概括性”中“径直地接受”事物。为了实现本质性和一切趋向自身的最先的开放性回溯,这种方法必须消除经验性因素。
就如一再发生的情况那样,如果有谁放弃还原并宣称诸如“经验层次上警醒的现象学”(H·施密茨),那他所论及的就与现象学根本无关。他又重新落回心理学并固执于一个自我尚未觉察的存在命题。——这一切是众所周知的,或者在现象学家中应该能预先得到共识。
思想超越先验层次后趋向于“存在论现象学”(ontologische Phänomenologie)。在此关涉双重的基本体验:事实体验和存在遗忘的体验。两种体验相互牵涉,但是并不构成不可分割的一体。由此存在论现象学的层次自身又能被分为两部分。
事实的基本体验宣称,“我”并非只是作为匿名的承担系统而成为意识生活的基础,而是,自我也是在一种基本的存在发生过程中被奠基的。这一基本的存在发生过程拥有一种“去存在”的基本形式,并且展示了一种使自我跨越鸿沟的运动过程。这不是“是”,而是“自身行动”。这种“自身行动”并非存在的内容,而是一个存在论的事件,既存在者自身如何存在的事件。在此运动过程中跨越的鸿沟就是“自由的深渊”,自由是缘在可能性最基层的条件,对于存在者来说这不仅是“是”,更是他的如何是(实际状态)。
现在一个存在者作为“现成”的主体出现,这个存在者乃是通过一种根本的存在方式而不是他的存在基础之上的功能被标识。在这里现象学不再仅仅定位于“意识”和“对象性”,而是定位于存在方式和所有进一步的存在发生过程之形式的描述,这些形式奠基于实际状态的根本存在形式。由此这种基础存在论奠基了其它一切局部的存在论并在自身之中解放了“存在的意义”。
在这一步中现象学达到了一个层面,在这一层面上一切都以异样的和全新的方式呈现出来。新首先是因为,迄今为止人们没有把存在当作基本的动态性看待,至多是作为变化和转变中的存在者。Dass被视为纯粹的现成性,超越这种现成性就没有别的可被言说,因为一切超越它可被言说之物,都被容纳于存在者的“什么”之中,离开了纯粹的dass,“存在”就被错误地看待。
因此这整个传统可以通过“存在的遗忘性”来定义。胡塞尔也属于存在的遗忘性范围,因为他没有领会一切对象性和主体性的根源,即根源处的事实的缘在事件。因此所有在先验现象学中被领会和描述的内容都必须重新再一次、在一种更深刻的方式中,即存在论地被领会和描述。基本形式显示了,由其中严格引出的“意识”的现象只是下降的和远离意义的从属现象。在这个意义上,现成性是以“应手性”为基础。实在性以“存在”为基础,我以“自身”为基础,认识以“牵挂”为基础,感受以“处身情态”(Befindlichkeit)为基础,意志以“决断”为基础,物(Ding)以“东西”(Zeug)为基础,超验以“步入死亡的先行”为基础。在这一层面上,现象学才达到它的根本目标,并不再是如胡塞尔还在追寻的那种“从属现象学”(Epiphänomenologie)。只有当现象学跨出这超越先验层次的存在论的一步,它才真正名副其实。
这一发现当然必定已被胡塞尔列入计划。他对此的回答是“生活世界”哲学,通过生活世界他寻求去获取“世界”的存在论现象学及其发生。这个尝试不可能成功,因为他还滞留在先验性的层次上。“生活世界”问题似乎构建了我们在先验现象学维度中所能获得之物的最外在的边缘,但是它没有达到这一点,从这一点上由海德格尔发现并描述的存在的遗忘性可以被克服。
“生活世界”,被认为是老师对他学生的那个颠覆式发现的回应,它还几乎不为人知。可能只有马克斯·缪勒(Max Müller)能被称为是看到了并谈论过这一思想的人,尽管似乎他也没有将之写下来。这种联系如此长时间地隐秘存在,或至少是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这一状况意味着,在这个范围内的现象学思想还没有超越先验层次。
如此看来,比如说,在存在论层面上现象的概念已经被打破,[2]这一点一直也还未得到足够的理解。〈现象——译者〉这一概念有赖于“还原”,并由以下情况定义自身,即自然观点的“存在命题”被取消了。当存在被取消时,剩下的就是“现象”。而现在在存在论的层面上存在没有被取消,而是正好切中主题,即作为实际状态(Faktizität)被达到和被处理。因此这一情况不再是朝向现象的倒退,而是朝向真实的或“本己的”存在自身的超越。海德格尔因此以“上升(Ascendenz)”取代了“还原”一词并认为,在这里根本上最先乃是上升至存在体验。——很遗憾这个关乎现象学道路的深刻结论也没有得到恰当的关注和探讨。
摆脱并超越先验现象学是困难的而且会遭到形形色色的敌视。而摆脱并超越存在论现象学就更为困难且会遭到更多的敌视。然而现象学思想迫使自身趋向于此。
关乎这一点的基本经验在以下极其简单的事实中显示出来:即海德格尔描述的缘在结构根本上并没有如其所是地掌握关乎人的实际状态,而仅仅适用于欧洲历史的那些时代,我们称之为“表现主义”(Expressionismus),只在那里“本己性” 和“决断”才是一种基本状况。
这种实际状态,作为在最外在的意愿指向的筹划,产生于步入死亡的先行(它是“最本己的、独立的且不可超越的可能性”),就是那种表达的明确性和表现状态,由此在这一时代中的人类缘在的深度和价值得以确定。决断造就了“真正性”(Echtheit),这也是青年运动的基本语词。青年运动和表现主义同属于一个时代,这一时代在这种统一性中还没有得到一个名称。《存在与时间》和那个时代之间的契合非常有助于我们认识海德格尔的思想。海德格尔的第一批追随者主要产生于青年运动的参与者。
但是还有完全不同的人的存在的状态,比如说在基督教的中世纪或西方的神秘主义中发展出来的状态。同样地还有,比如有神性的人,文艺复兴的人,巴洛克的人,市民化的人。所有这些缘在结构各自不同地被记录并要求一个各自不同的关于它们基本结构的缘在分析。《存在与时间》还没有写到巴洛克的人,同样也没有涉及当代人或那些现在正在我们眼前开始形成的人类缘在分析。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问题!我们已经经历过如下的体验,比如有法西斯主义的人,他不仅在头脑中有固定的意识形态,在他的感觉中也以某种固定的方式被烙上印记,根本上存在于他的意愿中,在他的良知中,在他与他人的交互主体性中,在他的世界观中。战后并不只是要消除这种固定的“意识形态”,而是必须要克服这种固定的人的存在,这种人的存在曾在那里形成并且在最难以置信的行为和行为准备中显示出来。这就关系到造就一个“新的人”。但是这一目标的实现,当然不是通过“改造”,而是通过彻底粉碎旧世界的机遇和那些由此而被给予的必然性,从瓦砾和灰烬中建造一个新的世界。在一个世界的新建过程中,对于人,会有一个新的自我似乎是未被察觉地出现,这是一个关乎人自身的新的缘在状况。
我在这里说的基本经验,是关于“人的本质转变”的基本经验。本质转变表明,不存在超越时代的持久的人的基本结构,而是基本结构在时代的变革中各自以新的方式产生。在这里一切都被引入一个总的转变并且由此得到一个新的含义。单一时刻的变化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但是结构的总的内容会变成根本本质上的另一个。因此举例来说,近代的信仰衰落并不只是那些涉及宗教教义学和布道的内容,而是,这种衰落是一个基本的结构转变的标志,在这种转变中人的本质完全崭新地被构造。因此这些变化不能单一地被掌握。如果一个回答应该有所收获,那它必须涉及作为整体的结构。但是什么是作为整体的结构?要指明这一点,乃是一个新的缘在分析的工作,这种缘在分析在这里被冠以“结构现象学”(Strukturphänomenologie)之名。[3]
在这里并不只是关涉于人的自身构造,而是同时还关涉于他的世界构造,甚至自然历史本身的过程。为了清楚地说明这一点,在这里我想很简短和粗略地举一个富有代表性的结构生成(Strukturgenese)的例子。
我指的是所谓的“新石器时代的革命”,即从狩猎者和采摘者的层次向耕种者和家畜饲养者的层次的转变。这个转变并非如此发生:某一天,人开始播种谷物和收割,并且因此定居下来,而是他必须先从杂草中培育可以被收割的谷物。然而在这个时代人甚至还不知道,人们能从杂草中培育出谷物,就如他也不知道能从野生动物中培养出家畜一样。而这些过程也不是通过偶然事件就能实现的,因为譬如对于谷物,并不只是去获得一个更重和更肥大的果实,而是还要获得那些特性,果实长在矮小的茎杆上,有一种完全非自然的持久性。而在自然形式中,茎杆是这样被构造的:它们在果实成熟的一刻折断,因而使植物种子向各个方向的传播成为可能。一种以自然的方式,就是说通过自身播种传播的杂草在这方面对收割者而言,决不会是适宜的;在手或镰刀的最轻微的接触下,它的果实就会掉落,因此收割根本无法进行。尽管如此谷物的培植还是得以实现,这些谷物以完全非自然的方式固定自身。
植物自身的固定行为一定程度上可以看成是人的行为的重复,人正好也在自身之中发展出一种本质的固定之力,即今天我们称之为“传统”的东西和其自身作为文化根本上能够发展的条件。人的前形式乃是奠基于极度的适应能力和可改变性之上的。某种自然构成和某种人的构成在同一的过程中并作为同一的出现产生发展。这二者与早先的有效事件完全相反,它们不是由其自身,或通过偶然事件,或由自然中产生。
但是另一方面它们也不能由“文化”,也就是说凭借目的和计划产生,因为此前关于这些事物的知识没有以任何方式被给予。因此只能这样理解这一事件——并且这正好是“结构现象学”的基本体验——即,一种同时关于自然和人的新的共同结构已经发展起来,某一自然形式和某一缘在形式首先是从这种结构中产生。既不是人从自然中发展出来,也不是自然从人中发展出来,而是这两者来自于同一个基本过程,对此我们没有合适的名称,我简单地从形式上称之为“结构”。随之就开启了这样一个可能:去存在者地或存在论地说明这一交叠着的生活结构。
这就为以下事实,即在这个层面上不能再谈论“存在论”,也不能再谈论“存在论的差异”,提供了一个理由。不只是这一个或那一个存在者产生发展,而是存在也同时发展,这就是关于这一个或那一个存在者的存在状况。而其产生发展也并非先是存在状况,然后是存在者,而是二者作为同一者合而为一。“结构”不是存在者的也不是存在论的,它超越了这一差别。它的来源我们称之为“结构生成”。这是新的层次上的现象学的话题。
为了完整起见,我们还要关注在新石器时代的革命中“家畜饲养”的产生发展。这关涉到动物的饲养,这些动物在起源处丝毫没有与人共同生存的倾向。因此禽类极为矫健,野猪富有攻击性并且决不会让自己在安逸中变得肥胖并被宰杀。马也是如此,原始状态的马体积很小并且只是作为野生动物被捕猎。当发展到以下程度,马变成一种被骑驭的动物,人变成了骑驭者,就产生了一种骑驭文化,这种文化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感觉、思想、体验、筹划以及认知和信仰内容。在这里某种动物的自然构成和某种人类缘在构成相互之间在统一性中生发,这个神话一直存在于半人马星座的形象里,这个形象更为清晰地指明了,在这里不是两种生存本质碰到一起,而是一种新的生活形式在统一性中产生。半人马星座就是关于那样一种结构的形象,我们必须将这个结构置于同时超越人并超越自然的位置,因此我也可以称之为“大结构”(Megastruktur)。
通过由野猪到家猪的驯化,总的变化也能得以说明。在变成家猪的过程中这种动物丧失了它的固有特性,它的皮肤变得苍白,它的身体组织变胖并且它自身变得平和而适于打交道。在相同的过程中人也丧失了他的固有特性,他的皮肤变得苍白,他的身体组织变胖并且他的性格变得平和而易于交往。如此发生的,就是康拉德·洛伦兹(Konrad Lorenz)[4]曾称之为人的“家猪化”(Verhausschweinung)的现象。这种家猪化过程今天仍在发生。
在这里人们还看到,一个大结构的发生,在其中总是有一种缘在结构和一种自然形式同时产生。这个大结构是本己的活动,本己的发生过程,本己的真实性,真正的存在者。同时它总是成为被遗忘者。它总是成为被遗忘者,其原因在于,人在其生活世界自我转变的范围之内转变了自身。通过这一点,他没有将变化作为变化来体验。不存在某种不变的东西,他能将变化与之联系;变化本身就是现象。不存在某种视野,对发生过程的解释学在这种视野中得以可能。
只有在古代,在那时关于转瞬即逝的起源的体验是鲜活的,人对大结构有充分的关注并且他们体验到它并使之人格化。他称之为“众神”并由此领会,每一种独特的文化构成(比如雅典)都必须被回溯到一种生成性的基本事件,一种基本陈述,一种基本精神,一种神性(比如雅典)。“多神”是大结构的一种合适的展示。随着多神演变为一神信仰,关于大结构的广泛的构成力量的观念也丧失了。
关于这一点,后来才重新被逐渐意识到。因此才有荷尔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他在《虚泊翁》(Hyperion)中刻画了那些过渡,他认识到了大结构并为之奉献他的生命。在这里同样清楚的是,大结构并非敞开的,也不能作为对于某物的解释而在某个视域中被掌握。它是,如我所说,“密释学的”(hermetisch),而不是解释学的。因此存在论的现象学可以被称为是一种“解释学的”现象学,而结构现象学则必须被称为“密释学的”。
对于大结构的充分认识的另外一个例子我们可以从列奥·弗洛本涅斯(Leo Frobenius)[5]那里找到,他把原始事实和人以及世界的确定者称之为“Paideuma”[6]。这个词所表达的是,它不仅是关于一种秩序形式,而是关于某种事实和孕育,关于一种鲜活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先于大众的所有单一主体性发生并成为其基础。由此一个重要的特征被掌握;但结构还是被囊括在一种形而上学的独立性和具体化(Verdinglichung)之中,而对于这种独立性和具体化,我们在现象学思想的推论中要避免,才能更具体地掌握和描述这种结构。我们首先描述起源,由此其精神才能产生,这种精神之后成为某种可经验的和能孕育的,然后获得一种神性的名称,一种精神的类别,一种迷信的崇拜。一切宗教从基础上看都是活的大结构,并且能在一种非常具体的、世俗化的和时间性的形式中(现象学地),首先也在它们充满变化的生存之中,被掌握和描述。
为了再列举出一个名字,在这里尤利乌斯·朗贝(Julius Langbehn)[7]应该被注意,这个“Rembrandt的德国人”,他关于“整体的精神”的著作也吸收了那种“Paideuma”,这种Paideuma在大结构的总体性中有效并且决不能只被理解为是一种历史的联系。更远一点我们提到圭多·冯·卡施尼兹-凡贝格(Guido v. Kaschnitz-Weinberg)[8]作为这个领域的研究者,他证明了地中海地区的文化空间应被看作是鲜活的统一性。大结构的生存并非回溯到历史性和整体的优势。它既不是存在的史学,就如人文科学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样,也不是存在论的超史学,就如我们尽管能有更大的权力去宣称,却总也不能完全贴切地建构东西。这是关于一个超越存在论差异的过程,也超越了先验的差异和个体性与普遍性之间的不同。这种更为原初的维度迄今只在始于14和15世纪的“结构-存在论”(Struktur-Ontologie)的伪经传统中得以展开。[9]
下面可以通过结构现象学的方式,并且在对基础存在论的回溯中来表述:在海德格尔那里,这种实际状态没有完全贴切地被描述。人被存在论地带到他的具体展开之前,但是这对人而言并不是作为他的“最本己的,独立的和无可超越的可能性”凸现出来,而始终已是在一种历史的、关乎人的、活生生的构成中形成和敞开。那种人所拥有的“去存在”之物,既不是冷漠的“实际状态”,也不是“无意义的”缘,而是各自的历史的生活构成(不仅是“生活世界” ),这种生活构成总是对生与死的意义,可能性与不可能性的意义,对劳动与强制,对个体与集体,对希望与恐惧做出裁决。我发现历史的生活构成,并不是将之作为我被“抛”入的某物,而是在其中我是这样找到自身,即最先我是并且可以是(bin und sein darf)那种开放性。但是我并非陷入其中——虽然这也是有可能的,而是我同时被置于一种敞开的抉择,正是在这种方式中,即它在“去存在”的方式中,指明了实际状态的存在论。这种基本关系如此组成,我最先必须去成为的那个“缘”,一种已敞开之物,就是一种以确定的生存充实着自我的过程。
人类缘在在其中作为一种双重结构显示出来,这种双重结构有时作为个体构成而有时作为社会构成阐明自身。这二者并非如存在论的独立性一样相互关连,而是构成一个独特的共同结构,这种结构在自身之中包含生活的关系。这个整体不能被打破。当人们从个体缘在中提取出历史秩序并且将这种秩序具体化时,人们就会曲解个体缘在;与此相同,当人们将历史的缘在结构归结为整体的生活力量,并将个体视为这种力量的纯粹附属时,人也会曲解历史的缘在结构。存在论的个人主义和存在论的社会主义是两种错误形式,历史的生活被支解为这两种形式,并且它们到今天仍然仇视地相互对立。这样一种仇视关系不能通过和解与政治得到解决,而是必须从其根源出发才能被消除。
从这里也可以看到,海德格尔在他的晚期哲学中称之为“疏朗处”(Lichtung)的东西,应被理解为是对大结构(Megastruktur)的最先掌握,不过这并不是在它的整体的具体化并且首先不是在其起源中被掌握。与其说是作为某种人们只是消极地被划归进去的活动,它看起来更像是从高处被“发送”到这里的。与此相关的抉择者恰恰丧失了关于人的起源的、尚未分割的统一性和真实性,以及寻找的鲜活性。
我们还能看到一种误解,即这种发送应该是在“基本词”(Grundworten)中发生,这种“基本词”大部分情况下被思想者接受并写入文本。与此相反,大结构的构成事件是一种完全的基要之物。它发生在人进入其环境的充满艰辛和斗争的过程中,同时他必须在与自然的搏斗中逼迫出那些开拓和可能性;对人而言,这种开拓和可能性使一种敞开的生活一直上升到最高的意义顶端成为可能。大结构必须是具体的,彼此结合的,从生物的和自然的条件中生发的,那些随同变化的部分,只是后来才被视为等同地与个体结构的事实相联系。这意味着,个体的自我体验必须同时能够是关于历史性的疏朗处(Lichtung)的自我体验,并且二者在自身确定的构成事件中合而为一,这种构成事件我称之为“实现哲学”(tätige Philosophie)或“发生哲学”(geschehende Philosophie)。它通过人的所有感觉器官发生。而那种通过语词或“基本词”运作的哲学是后来逐渐微弱的亮光和更小的现实性的产物,它已经遗忘了抉择者;那种思考“存在”的哲学自身已经遗忘了抉择的构成事件。
正因为如此,并且由于起源的疏朗处的构造(Lichtungsgestalt)是在人类缘在寻求的无语词的基础中形成,所以结构现象学不能是“解释学的”(hermeneutisch),而且不能被引向文本。从更深层次上取代了“缘在分析”的“结构分析”的事实,是鲜活生活的基本形式,是超越生活的可能方式,是丧葬礼仪,是信仰形式,是神话,是科学和技术。一切在基本结构中交织在一起。其中没有什么是基层或上层,一切都同等重要并同等基础。结构历史既非唯物论的,也非唯心论的,也不是存在之历史的。属于其中的——举例来说——彩色玻璃的技术发明在中世纪教堂建筑中与基督教神秘主义的精神发展结合在一起,一个从另一个中产生,并且在一体中寻找到另一个。
通过结构思想,现象学脱离了那种基于人的存在之上的固定。结构事件自身既非合乎缘在地被确定,也不是不合乎缘在地被确定,它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作为自然或人或超自然之物根本上最先乃是相互之间的重叠交错。这意味着,那些自然在其不同阶段中所获得之物也就是它们各自的“疏朗处”(Lichtung),总是有很多事物和生活本质被划分进这些疏朗处,并且一切都必定始终是以彼此结合的方式产生和被证实。
由此可以举出个例子,有花的植物的出现就是一场自然革命,在其中一个崭新的生存场景被建构。通过它们的花,植物将动物吸收进它们的传播过程。它们吸引昆虫和鸟类,并与它们一道构成一个新的大结构。新的生活共同体在此出现,在这些共同体中土地的绿化,空气的湿润,光线的折射和释放等等,这一切都被建构为某一共同构成,一个“疏朗处”(Lichtung)。在这个意义上,自然就是一种“缘在结构”,是关于生活和体验的各自的历史形式,是一种在自身之中被照亮的总体显现。
或者人们可以思索,它的含义可以被看作是自然中繁殖的性别形式。由此产生出一种新的总体模式,在这种模式中,比如说那些诸如爱情和求爱的现象,成为了一种抉择的现象,成为一块极为确定的疏朗处的光亮。这一切都不是来自于作为人类缘在的“存在历史”的贫乏含义。自然一直就是疏朗处的历史,当然这并不是说,这种疏朗处的构造好象是从某处被“发送”过来的;而是这样:这种构造产生于具体的寻求之力,它是存在者本身为了光亮与生存,为了自由和敞开性而战斗的寻求之力。
因此人的认识行为在这种创造中并不是全新者。它从较老的精神形式中解释自身,并且还将继续进入新来的和以后的精神形式之中。人类历史只是自然历史的延续,并且是通过同样的媒介。
人们如何能将认识行为解释为自然现象,并且人们如何能将自然现象说明为是认识现象,结构现象学长久以来已经指明这一点,[10]远远早于“进化论的认识论”的观点被接受的时间。只是它显现发生得太早,其时还没有人能洞悉它。
人类缘在现在向我们展现为一种双重结构,一边是它构建出一个大结构,一边是它在“去存在”的方式中在其间清晰地构建了一个个体结构,两者存在于一个独特的生活事件的同一性中。
如果我们更深入地关注这个个体结构,我们就会看到,在这个结构中可以发现完全不同的解释,而且,每个解释在自身之中都能够拥有一切明见性。因此,比如克尔凯郭尔,就向我们指出了,信仰是人类缘在的一种基本结构,在这种结构中个体性确定地建构自身。相信是一种基本现象,这种现象从没有未被给予。信仰只能突变为它的对立现象,但不会停止。相信的对立现象是绝望;人类缘在总是或是相信的,或是绝望的。虚假的中立性存在于信与不信之间,它能被相信,事实上就如克尔凯郭尔所言,“对绝望还没有绝望”。就如信仰是生活的健康状况,绝望是“致死的疾病”。它总是在变,但不是作为对相信的背离,而是作为信仰现象本身的内在分解。这同时意味着,这并不完全取决于对于某个确定之物的相信,而人们当然也不能相信任意的东西。信仰和它的确定之物建构了一种结构的统一性,比如决断和被确定的决定。决断所决定(向死的先行)之物,并非预先存在,而是当决断决定了之后才产生。与此相同,信仰所相信的,并非先于相信,而是在相信现象自身之中才产生。信仰产生于相信之中,并且信仰所相信的,在相信之外并不存在。在这两个例子中,在相信和决断中,存在着同样的关系,这种关系不要求其它,只要求它们要被置于结构的完整性之中。但是“最先地和大部分地”它们并没有被置于完整性中,而是被塞进一种存在化过程(Ontifikation)中,并且在这种非展开状态中作为简单的“现成之物”被接受。但是并不存在最先仅有的、现成的中立性,既没有现成的决断可能性,也没有现成的神。缘在一开始就被放入一种基本过程,这一过程根据其结构的完整性才能生存。只有这样然后它才“本己地”生存。这就是缘在分析的发现,既来自于海德格尔也来自于克尔凯郭尔——并且不管我们是否习惯这种“隐语”,这一发现总是有效的。
但是现在什么是有效的:信仰是决断的一种形式,抑或决断是相信的一种形式?或者还存在其它结构,这些结构能够作为人类缘在的基本现象生效?事实上乃是如此:比如说有一种“关系”的现象,这种关系对人类缘在从根源上是敞开的。情况决不是这样:即人首先为其自身,然后才能接受与其他自我的个人关系,而是相比于处于与自身的关系之中,他处于与他人的关系之中这种状态更为原初。他总是在从这种关系发生中回转来的过程中获得他的自我性,这种关系发生是始终现实的基本现象。曾经众所周知的是马丁·布伯、Ferdinand Ebner等人,他们发现了基本词“我-你”,并将之描述为人类缘在的基本现象。由此他们掌握了一种基本结构,这种基本结构守护着它们本己的完整性。尽管这一基本结构总是陷入一种虚假的中立性,比方说陷入基本词“我-它”,但是始终有一种声音存在于其中,这种声音将基本结构召唤回到其明见性的完整性中,这种明见性对基本结构而言只持存于无穷尽的关系发生的过程之中。一切从这里出发才能被领会,而且必须如此领会。因为只有这个基本结构才构造并澄清了带同其一切可能性和使命的人类缘在。
基本结构的澄清是以现象学的方式发生,因为对于一个结构的澄清就是这个结构的现象学。现象学所表明的就是对于一个结构的观视(Sehen,看),更确切地说,就是这个结构对于自身的观视。因此这里存在一种深层结构的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r Tiefenstrukturen),与高等的或大结构的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r Höhen- oder Megestrukturen)[11]相同,这种现象学也属于现象学思想所导致的后果。
深层现象学(Tiefenphänomenologie)的早期形式我们可以在弗利德里希·席勒(Friedrich Schiller)那里找到。在他的美学通信中,他将游戏(Spiel)现象作为一个基本现象,这种基本现象从根本上对人敞开了其本质可能性的广阔程度。因此第15封信这么谈到:“……人只在他处于人的完整含义中时才游戏,并且,他只在游戏时才是完整的人。”这个原则也同样能够用到相信这种基本现象上,因而可以说成:“……人只在他处于人的完整含义中时才相信,并且,他只在相信时才是完整的人。”这个句子同样也适用于决断、关系和所有其他基本现象。
每个基本现象都能作为一切被看到和被体验到的基础。当一个基本现象生效时,其他[基本]现象都会被推到次要的位置并显现为我们日常中所认识到的东西,即显现为缘在的局部的或从属的现象(Teil- oder Epiphänomen)。执着于决断者,只将游戏视为局部或边缘现象。执着于关系者,只将决断视为局部和附属现象,如此等等。所有基本现象都有衰变的可能,并且首先和大多数时候是在衰变的形式中进行,且必须先通过贯穿于其整体的充盈和广阔中的一种本质上的唤醒体验而被掌握。
只在它们被激活之处,它们才被掌握;只在它们被掌握之处,它们才被激活。被掌握就是这种观视,这种观视存在于其自身之中。因此基本结构只能作为现象,也就是说作为观视和被观视之物被理解。
关于深层现象(Tiefenphänomen)的最早的发现,我们可以在奥古斯丁的《忏悔录》中找到。在那里坦白、忏悔是此基本现象,其它一切都取决于此。坦白是人的基本过程,作为有穷之物趋向人自身,作为无穷之物趋向无穷性。只有在对有穷性的承认中,无穷之物才在有穷之中显现,有穷之物也在无穷之中显现。在这里最初涉及到一个双重结构,它的建立以识别(Identifikation)为基础;在识别的发生中,其中的一个当然不与另一个相混淆。也是在这里,在这个最初的——并且可能也是最好的——深层分析中可以看到,结构“首先和通常”地是在转变中、“反常”中被激活,而人类缘在的意义则存在于转向、拐弯、“变换”之中。此外在这里还可以看到,中立性——人的主体或我首先和通常地将自身理解为它——只是基本现象的一种衰变显现,并且此外还指出了,大结构如何以召回到自身的形式预先获得个体结构。另外还可以首先看到,缘在的一切消极现象直至疾病和死亡,由结构的衰变事件出发是可澄清的。因此得出,只有当人类缘在从双重结构的识别中超越反常-变换-发生而被预先获得之后,它才会从结构上被正确地激活。只有在这里才存在可能的“整体存在能力”或缘在的“福祉”。
因此在深层现象学中我们谈论“显现实践”(Phänopraxie),不再只是关于现象学。所有基本现象最先面对在其自身之中被观视、被掌握、被“确定”之物而建构自身。一个观视,先是在被观看之物(Geschauten)中成为观视,面这被观看之物,只是因为这种观视才成为可见的,这二者可以通过“东方的道路”以诸如“顿悟”或“醒悟”等表达被领会。在“西方的道路”上尽管也有此类表达,但是[凭借]它们无所领会;尽管有一种“认识的理论”,但是没有“顿悟”的哲学。一种西方的顿悟的哲学(如结构现象学)将会指出,不存在顿悟的唯一形式,比如佛教的形式,而是有多种形式。每一个基本现象都作为“顿悟”产生,并且只能在这种形式中产生。由此出发首先将会看到,现象,当它们“首先和通常”地被激活时,是衰变显现和从属现象,在整个领域的黯淡的平均化中没有有生存价值的意义能被凸现。所以“意志”、“认识”、“劳动”、“信仰”、“社会性”等等在公众性中并首先也是在相应的科学中是被具体化了的漫画,并且这些科学将自身揭示为对缘在的自我扭曲的绝对化。当然只有以下的人和读者才有可能澄清这一点,即他们自身已拥有了通行基本现象方向的一种体验。他们的眼睛已经张开或能被开启;而其他人的则不能。由此作为对基本现象进行澄清的深层现象学,本质上乃是“密释学的”(hermetisch)。
关于这些联系胡塞尔最初在《危机》中表述过。他看到,在大部分科学中存在一种基本的盲目性,对立于基本现象的盲目性,这些基本现象各自乃是某一科学的基础。因此人们必须澄清这些基本现象,——至此胡塞尔都是正确的——只是在“首先和通常”地被给予的现象和“本己的”基本现象之间的整条深渊还没有向他敞开。规范现象的缜密的现象学确是如胡塞尔所主张的那样,但基本现象的现象学则有一些不同。海德格尔首先发现了关于基本现象的完全不同的维度,在他之前,以下情况都还处于封闭的状态:即存在更多的——或者说大量的——那种基本现象,并且在这里这是关于一个尚未被看到的生存真实性的整体维度。但是对于这一点,其它的基本现象发现者也没有看到。他们使他们自己的基本现象各自绝对化,并且把它看作是人类缘在的其他一切现象的基础。因此整个深层现象学的内在关联还没有被他们认识到。只是偶然地,比如只是通过某一巧合,两个基本现象之间的联系和从属于这两个基本现象的理论的结合可能性才被认识到。比如说,对于深层现象“劳动”和“力比多”(Libido),情况就是这样。马尔库塞(Herbart Marcuse)就是这样。他在一种兼容性中掌握了来自卡尔·马克思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深层现象学,但是也正是因此其他的深层现象学对他而言还是遮蔽的,所以这一发现未能具有开创性意义。我们在这里称之为深层现象学的维度,首先要如此掌握其内在关联并且由此给出一种可能性,即将后黑格尔哲学作为一种丰富的研究关联重新审视和重新创立。
此外这并不仅仅取决于基本现象的组合能力——因而只取决于人的“完整的”缘在境象——,而是首先取决于所有基本现象之中的尚未被发现的法则,比如说,取决于密释学的突破,取决于之后才突现的关于“首先和通常”地被给予的现象的衰变形式的认识,取决于现象的自我提升并且——关于这一点在这里还无可谈及——即关于它作为“传送媒介”的特性。
从东方的经验出发,通过密释学的突破,这一点和其他更多的问题都可以得到更好的领会,尽管在东方也不是所有一切都被置于基本现象中并且首先它的多样性也还未被发现。由于这个原因,将深层现象学作为相互关联的研究维度揭示和扩展的行为就不仅是对于后黑格尔哲学——即欧洲的“当代哲学”的极为杂乱的显现关联的开启,也是迈向东方和西方道路的共同哲学、亚洲和欧洲的缘在体验的共同哲学的第一步。[12]
作为深层现象学,所有后黑格尔哲学的本质性思想都有一种惊人的相互关联。首先是,尽管人们看上去是以不同的方式使用它们,但是在本质之点上仍然是同一的方法的统一性运用,即结构分析的方法。由此在这里它们被处理为是“结构现象学”的形式,尽管它们自身并没有显示出这种标记。至少结构的存在论模式极为决定性地无处不在,并且在每一种情况中都将摆脱超越实体的观点。缘在并不是一种只需去被实现的完成了的本质性,而是人的生存显现为是一个结构的拟定,这个结构并不只取决于个体,而是总是还取决于进入一个更广大的关联中的嵌入过程(它的进入结构过程(Einstrukturierung))。这不仅只关乎人的个体结构,更是始终关涉历史存在的大结构,这种历史存在并不简单地作为上帝创造的世界或社会化的世界被预先给予,而是也纠结于一个结构过程,而这个结构过程本身又依赖于人和人的自我结构化的方式。这种依赖性或者马上被掌握,比如在马克思那里,或者是在一个“转向”中才被掌握,如奥古斯丁和海德格尔,还有如席勒,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一个(朝向康德的)“转向”中。这个转向没有传记式的特征,而是缘在的一个基本过程,这一过程大致上是在一瞬间被所有深层现象学家们所掌握,尽管有时也还只是暗示性的。
深层现象并不取决于大结构,但是它与大结构极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不存在“根本上的劳动”,而是只有这一基本现象的一个历史形式,这种形式随着大结构的演变而一道演变。基督教中世纪的“我祈祷和劳动”(ora et labora)是从古代的“过度劳动”(Labor improbus)中转变来的。从表面看缘在劳动的方式并没有很大的改变,但是从缘在分析上看劳动的某些方面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信仰”、“游戏”、“关系”、“冒险”、“边缘状态”等等与此相同。
深层结构极为灵敏地与高等结构(Höhenstrukturen)相互关联,但是两者并非在因果性的方式中相互结合。这种关联更确切地可称之为“相即”(Entsprechung)。关于这方面还很少,或极少为人所知。这里的任务有着几乎不可预见的庞大规模和重要性。结构现象学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事。因此如同它在很多方向上已经得到的暗示性发展,它们还能在很多其他的方向继续得到发展,这一点现在已从方法上被意识到了。当人们认识到了所有深层和高等现象学的结构统一性之后,才能在结构现象学的工作领域的整体规模上达到一种明晰性。之后以下这一点可能也会被澄清,即这种工作领域不只是与饶有趣味的发现打交道,而且更是与那关于人自身、关于整体中他们的位置的人类总体意识打交道,而首要地是与那关于个体和社会中的自身构建事件(Konstitutionsereignisse)的人类共同意识打交道。
也许可以从中得出一个观点,即关于人的历史存在的力量和法则的人类意识的构成无异于结构事件本身中进化论式的自我解释的一个新层次。我不是谈自然事件,也不是谈上帝启示或救赎历史,也不是谈“发生的事件”(Ereignisse),而是让这一切敞开。我让它敞开并仅仅给予它质朴的名称,那个被给予的名称对它来说具有以下最深刻的洞见:即无名。我称之为“道” (Tao),道路。
“现象学的道”与“物理学的道”并不相同,但是却有所关联。而由于后者主要乃是作为“方法”而出现(“方法”因此与“道”成为同一个词),现象学的道指的就是那个引人注目的和贯穿于一切之中的事实,即现象学基本思想的步骤乃是现象学思想本身的步骤,关于它们,我们这里已经尝试去描述。他[即走在现象学之道上的人]在众多思想家之中思考并且完全穿越这些思想家,他没有执着于一切个人的特征和主体的任意性,并且让他自己必然地穿越所有这种思想,即那只是一般性地掌握了这基本思想的思想。凭借这种必然性,思想的真理就被认识为现象学思想的真理。真理本身——为了再次重温我们的“道路”的重要阶段——也只是一个发生中的大结构的部分。
在这里我又要再次提到海德格尔,他第一个预见到了这一关联。当他说“语言言说”(die Sprache spricht)或“思想思考”(das Denken denkt)时,语言和思想被看作是一个拥有其自身之“道”(Tao)的大结构,就是说,这个大结构作为“伟大的引路者”出现,它拥有一切言说和思想的内容。老子的道虽不是唯一的,却是一种这样的东西,它也出现在倾听的人之中,在那里真正地“出现”,即趋向于那种共同情调(Zusammenstimmung),这种情调是人之中最内在的音调(Stimme)。它是人的音调,同时也是事件的音调,它只当它在其中同时作为同一者言说时才言说。[13]在这里所谈的关于现象学的内容,如果能在这个音调的范围内恰如其分地被倾听,就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注释:
[1] 原文”Das Tao der Phänomenologie”, 载于《哲学年鉴》第98期,弗莱堡/慕尼黑1991(Philosophisches Jahrbuch,98, Jahrgang 1991, 1.Halbband,Freiburg/München),1-17页。——译者
[2] 见海因里希·罗姆巴赫:《现象之现象》(“Das Phänomen Phänomen”),收于《现象学研究》第9卷(1980),第7-32页。
[3] 相关内容见海因里希·罗姆巴赫:《当代意识的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s gegenwrätigen Bewusstseins)弗莱堡/慕尼黑1980)283页。
[4] Konrad Lorenz,1903年生于维也纳,行为学研究者,研究人类心理学与动物心理学之间的联系。——译者
[5] Leo Frobenius,1873-1938,民俗学家和野外考察者。——译者
[6] Paideuma是希腊语词,意为“文化哲学”。在Frobenius的文化形态学中这个概念是指,在一种封闭的行为学的作用范围中、在某一扩展法则下存在的本质力量,这种本质力量支配所属的文化形式之总和,并且创造出一种文化统一性。在这个意义上,Paideuma也是“通过人成为一种构成环境的先验论”或“空间灵魂”。——译者
[7] Julius Langbehn,1851-1907,德国作家。——译者
[8] Guido v·Kaschnitz-Weinberg,1890-1958,考古学家和地中海地区史前史研究者。——译者
[9] 关于这一点更详细参看海因里希·罗姆巴赫《实体,体系,结构》(Substanz System Struktur),2卷本。(弗莱堡/慕尼黑1984第二版)。
[10] 见海因里希·罗姆巴赫《当代意识的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s gegenwrätigen Bewusstseins),弗莱堡/慕尼黑1980,首要的是关于“事件感知和感知事件”(Geschehenswahrnehmung und Wahrnehmungsgeschehen)以及“现实构造”(Realkonstitution)的一章。
[11] 关于深层结构的现象学,我最初在《当代意识的现象学》(1980)中曾写到过,此后我首先是在讲座和练习课中将这种现象学的新领域发展为深层现象学;因此对于那些抄袭者,我拥有其首创权。
[12] 关于这方面内容见海因里希·罗姆巴赫《哲学的当代》(Die Gegenwart der Philosophie)(从根本上重新改写的第三版,弗莱堡/慕尼黑1988)。
[13] Hisamatsu,第一个“后现代主义者”,尽管他迄今还未认识到后现代主义者的理论,他引用了以下禅宗箴言:“鞍上无人,鞍下无马”(在1962年的一篇文章《自我-境象》(“Selbst-Bild”)中)。他对此进行了解释:“这句话是日本自古以来流传的骑术的奥秘。具体地看,这是一个明显的和无可争议的事实,即鞍上有一个人,鞍下有一匹马……而这种骑术所主张的乃是,人越是在鞍上马越是在鞍下,骑术就越差。当未被分别的二者合而为一时,骑术才可称为熟练。在人与马合一之处,就是进入一种不二性(Nicht-Zweiheit)时,……骑术才达到其本质的最深处也就是技巧的最高层次”。类似的“不二性”现象,之后他在所谓的禅的“艺术”(Künsten)中指出,“当射手、弓、箭、靶合而为一时,射箭的艺术才达到其本质的最深处。”这个“一”就是我们在这里称之为“大结构”的东西。Hisamatsu看到了与我们所见的完全相同的现象,只是他能够在某一传统的传承中、在某种单项艺术中发现它。因为它更本源地和更有影响地乃是在一切最伟大的“艺术”中,在一个民族、一种宗教、一种基本哲学历史的自我生成中发生。我们无需改变Hisamatsu的命题,为了达到大结构的现象学,我们只须扩展它并且可能还要使之略为极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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