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犁:十品何三坡
读何三坡诗歌,好像油垢的卡车开进了青山绿水,一股花草与晨露的清新滤去了满身的杂污,让人心透神明。仿佛水回深潭,月返前身,一种久违的净与静,浇注了我身心,也让我找回了诗歌的本质。自然之子写自然之诗。所以读他的作品,一定要慢和细,慢慢品味才知品位,细细体悟才有意味。本人慢过细过,所以在此记录十品。
一品为显。显现,这里指诗歌自然与自主的呈现状态。三坡该谓为山坡,山坡的草木,逢春而萌,不需苦求。三坡写诗也不苦思冥想咬牙切齿,他只需扫去尘埃,用一颗干净的心去承接自然来临的诗歌。他与诗歌的关系是遇见,诗歌在散步,三坡在溜达,擦肩瞬间,三坡的镜头曝光了。所以写诗不是创造而是发现,但只有好视力不行,更需要一颗净而静且敏感多情又自由的心。诗乃心镜也。
二品为朴。返璞归真,大自然也。这里自然是名词,是神是主,而诗人是人是仆。三坡尊崇自然,他只是尽力呈现它,而不是把大自然作为表达心象的符合,不用主观去篡改和掰扯自然,而让自然独立又自由地绽放它的优美。三坡努力的是怎么让自己融入自然,融入他所遇见的细雨、红树、喜鹊之中,并成为它们的一部分。这里诗人的情感被大自然啄食并消融了。可谓无我之境也。
三品为简。简单简洁,是文字也是精神。三坡文字上求洗练,精神上求沉淀,外去繁杂,内除欲望,其宗旨是用减法来对待文法和人生,像在矿石中炼出黄金,如从铅块里提取白银。所以三坡追求简单又悠远,又可谓之为韵味,对着洪钟,当当几下,余韵却绕梁三日;又如中国画,寥寥几笔,意味无穷;三坡写诗好似掘井,小小井水,舀不尽,且深不可测,清冽幽远。大道至简就是此也。
四品为素。素面为真,是远观其妆容也。三坡洗去铅华,剔除技巧,使诗歌露出本色,其意味倾向于冲淡。屋檐下种花,随白云看古松,都是素的状态,核心是自由散淡随性而为。引申就是“拙”和“虚”,拙与机相对,表明三坡写诗不要技术,虚就是不要急功急利。后者好理解,但不要技术是不可能的,可以理解成看不见技术,因为这时技术已经化作诗人的素质和习惯了。素乃最高术也。
五品为秀。就是典雅,是走进所见的气质。三坡的诗气韵是标准的古典美人,素淡中有高贵和优雅。看似随意,其实是长久修为后形成的自然品质,一投足一抬眉都是贵族的,且冰清玉洁。按审美要求,读这样的诗最好先沐浴,然后在修剪后的竹林里,面对长满清苔的深潭或清泉,端起红酒,最屁也得是十年以上的黄酒,边喝边诵,其实质还是可远观不可亵玩也。
六品为奇。清奇和惊奇,文字之技艺也。“草莺被赶上树”,“屋顶上蹲着炊烟”,这一“赶”一“蹲”,不仅见了文字功力,更让看诗者思维一抖,让诗意从庸常的生活向上突地一跃,耸起一道奇峰和绝壁。三坡乃修辞高手,有着手成春之妙招,常把生锈之词语镀上光辉。但三坡不破坏原装的诗意,只是掀去遮蔽诗歌的盖头,让诗意更直接地裸露出来,用新奇一次次刷亮读者的眼睛。造境也。
七品为灵。灵动和鲜活。三坡的诗歌是有呼吸的,是正生长的诗歌。虽然短小,但每一句都如闪电带来雷霆,或者是藤蔓,掐一下,就有浆液淌出来,有生命在蠕动。诗歌流动着婉转着。犹如面对空谷,喊一声就有无数声音相互撵着。这是一种的灵气,化作诗歌就是一片荫凉,去除人心头的燥热和烦;化作诗人的品质就是生气和飘逸,蓬勃地生长着,又时刻准备飘然而去。灵气之诗有魂也。
八品为洁。绝尘与真纯。三坡的诗歌是绿色的,是没被污染的植物,纯而净,静而澄明,这是诗歌的灵魂。它的境地犹如真空,但不是空洞,而是逐渐制纯的成果。三坡写诗就是从心灵里挑出草芥,从血液里挤出杂质。其主旨还是超拔和提升:人不能这样不干不净地活着,人必须要飞翔于尘俗之上。诗歌这里不是盾,而是舟楫,把人和人的心灵从烦的此在摆渡到理想的彼在去。诗乃真境界也。
九品为古。高古。精神的根本,文本与人性之源。三坡的诗歌以远为隔,以古为鉴,犹如一位御风而行的高人。一切往回回,文本上恢复美和意境,人性上复原真善纯还有自由。古代表了万物的核心——道,也代表了精神和诗学的极地——信仰。这些都是失去的天堂,三坡写诗就是躲过世上的尘埃,重回天堂,执古之火把,导引迷路的灵魂重回故乡和本我。写诗乃回家之路也。
十品为禅。皈依与觉悟。前几天我写下这样一段文字:应该有这样一位诗人,他的作品一尘不染,内心也没有尘埃;他不仅写诗更像诗歌那样活着。这样的诗人能朝饮露,夕看花。每天端坐在白纸旁,看朝阳老成夕阳,任时间在自己的身体里编织着春夏秋冬。而且几十年就这样过滤着,纯粹着,直到把自己纯成陶器,哪怕落满了灰尘,擦一擦依旧闪烁着新鲜而深沉的光芒。
有人在微信里质问我有这样的诗人吗?那我今天告诉你,有,就是这位何三坡。至少他的诗歌让我品出了“神存富貴,始輕黃金”(援自《二十四诗品》,意为:精神世界丰富了,才能对黄金轻视。)的真义。我把这理解成何三坡诗歌的启悟,以及他写作的价值和出口。诗歌乃精神之方向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