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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私塾
很早以前就有一个宏愿,办个私塾,很早以前,就对孩子们说:“有一天,你们做了爸爸妈妈,我做你们孩子的塾师。”想到有一天,我白发苍苍成为一个蔼然慈爱的老者,领着一群孩子背子曰书云我就振奋,老有所依啊!
去年生了一场病,却因此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于是给几个朋友的孩子讲古诗文,我的私塾就提前开门授课了。
每周星期天的下午一点半到三点,是我的授课时间。我准备好水果和点心,对美国课堂中教师和学生边吃边学习很感兴趣。这一次,我可以彻底地“我的课堂我做主”,我的“教学模式”无它,就是:边吃边学。
我们家有大大小小的漂亮的果盘,上课前我装好各式水果点心,老爸老妈去北欧旅行带回来的黑巧克力孩子们是又爱又惊又恨,它的味道真是让人百感交集。
我的私塾是不折不扣的公益事业,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感恩工程。因为第一,我不收学费,并且免费提供教材水果点心。第二,孩子的家长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或邻居,都是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我的学生年龄很参差,两个六岁的女孩,一个七岁的男孩,一个八岁的女孩,一个九岁的女孩,还有三个六年级大约是十岁的孩子,一共八个学生,他们是陆陆续续来的。
忽然间面对这么小的孩子,我还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记得第一节课教孩子们背《春江花月夜》,六岁的袁大小姐就写了两个一大一小的“水”字给我看,因为“春江潮水连海平”这几个字,她刚刚会写“水”字。
“好看吗,老师?我还会把她写得再小一点。”我看着一脸天真一脸投入的袁大小姐哭笑不得,严重挫败,真想把这个“私塾”关门了事,教小孩子学习看来不是我的长项。
可是第二节课,孩子们又十分准时地来了,并且让我喜出望外地是上节课所教的《道德经》《千字文》《诗经》《唐诗》他们个个背得滚瓜烂熟,不仅如此,还十分地抑扬顿挫,看来家长是下了大功夫的。
袁大小姐的表兄是上六年级的琪琪,琪琪内向,阅读面广。他有一个口头禅,他这样背《道德经》:“一生二(对吧?)二生三(对吧?)三生万物(对吧?)”
我就让孩子们模仿他,琪琪背:“信言不美。”孩子们一起说:“对吧?”琪琪很难为情,他再背“美言不信”,我们又一起说:“对吧?”他恼火极了,于是这个口头禅的坏毛病就基本改了。
我对孩子们说,背下来的就吃橘子,背不下来的就吃葡萄,背下来吃沙琪玛,没背来吃巧克力。
“噢,这么好啊!”他们欢呼。
前一段我出行没在家,据各位家长反映,孩子们说:“董姨咋还不回来啊?我都想董姨上的语文课了!”我笑而不语,“私塾”的课,我几乎不讲,怕干扰小孩子的背诵,我的课什么诗意和美都谈不上,就别说哲理了。我只是领着孩子们玩着背而已,也许孩子们就是想念大家在一起吃水果背诵古代典籍的时光了吧?
曲公主今年也是六岁,她是第三节课才来的。“公主”的称号纯粹是她的自封,听说袁俪桐被称为袁大小姐,她十分不平,于是声称:“哼!你是大小姐,我还是公主呢!”
曲公主正在换牙,门牙旧的已去,新的刚刚萌芽,她看起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豁牙子”,她的额头饱满,眼睛圆圆的,并且眼睛转动得十分灵活,非常可爱。
第一次来上课的曲公主几乎是玩了一节课,茫然不知我们在做什么。她倒是一个十分具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孩子,她一会儿盯着乐乐:“怎么没洗手就吃东西?”一会儿训斥袁大小姐:“你是来上课还是来吃的呀?”课间休息,听说自己比袁大小姐大四个月,于是又十分“姐姐”十足地挽着袁大小姐的手亲切的去卫生间。
课后,曲公主的妈妈打电话给我:“嫂子,孩子太小能行吗?”我咬咬牙说:“六岁,已经不小了,辛未五岁就背《国殇》和《离骚》了,你下点功夫应该没问题。”
果然,第二节课上课前的提问,公主最出色,积极踊跃,背闻一多的《色彩》:
生命是张没有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情感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我以悲哀
再完成帧彩图
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
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
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曲公主十分“煽情”,十分投入,加上她的童音,简直是太感人了,于是我们鼓掌,把手都拍红了。
高高今年五年级,七年前,我们都刚刚搬到这个小区,高高的妈妈领着小小的高高在电梯里看到了我,就对高高说:
“高高,这位阿姨教语文教得可好了,长大了你跟她学语文,好吗?”
“长到多大?”高高口齿不清好奇地说。
“上高中吧!”我说。
以后我经常见到高高,高高都喊我:“老师好!”
高高的姥姥姥爷住在我家楼下的十一楼,姥姥开一家公司,姥爷是一个部门的领导,是一对十分温厚的老夫妻。
我家卫生间的蓄水箱曾经发生过两次“严重”的渗漏事件,高高的姥姥姥爷家就发了水灾,甚至殃及到她们家装修一新的客厅和衣橱。
我和丈夫分别向他们致歉,老夫妻两人十分宽容温厚地说:“没事,晒晒就好了,晒干了之后我们找人再修一下就好了,没事儿,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我们看着客厅豪华吊顶的水渍和实木衣柜中湿痕斑斑的衣服,真的无颜。
高高自己的家在另一个单元,她总是和爸爸妈妈到姥姥家吃饭,有一天我见到她,我对她说:“高高,到我们家学语文去呀!”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高高,非常开心地说:“真的?什么时候?”就这样高高提前四年成了我的“感恩工程”的学生。
高高戴着小眼镜,非常聪明专注,背诵的时候,感情饱满,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乐乐是二年级的小男生,他的爸爸是喜子。喜子是我们的外甥,于是乐乐理应唤我做小舅奶的,不过如今他也和别的孩子一样称呼我老师了。
喜子是丈夫的侄子辛龙的哥们,辛龙去了青岛定居了,喜子就成了比我们亲外甥还亲的孩子。
喜子学体育出身,交朋好友,很讲义气,我们家有大事小情,他都要跑前跑后。
乐乐小时候来我们家,就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翻跟头,他是一个四肢协调性非常好的孩子。后来他给我画过三幅很有想象力的画,涂上了各种鲜艳的颜色,还有一段很长的解说词,当然是他口头表达出来的。
乐乐的妈妈,我们的外甥媳妇,是一个漂亮端庄的小学教师,她非常关注乐乐的教育。乐乐的天份也很高,几乎学什么都有模有样,围棋、钢琴、拉丁舞、书法、绘画,还酷爱读书。有一次,我们一起在一个海鲜公馆吃饭,公馆有一头海豹,乐乐就滔滔不绝地讲海豹习性,我们都很震惊。
乐乐背东西和这些年龄参差的同学比是非常快的,这再一次证明了,作为智力的一个重要部分的记忆力是通过训练可以提高的。
柔柔是这个礼拜才来的学生,柔柔的到来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这意味着我终于是“师太”了。
这意味着我真的老了。
这意味着我已经真的该办“私塾”了。
…… ……
柔柔的父亲是我的第一届学生,是丈夫老辛的部下,是已有五年经历的资深镇长了。
柔柔很美,就像她的名字的那种美,第一次来上课她很认生,其他的孩子都彼此混熟了,柔柔坐在我的右手边,我帮她“记笔记”。
琳琳是个生鲜生猛的男孩,他的架子鼓打得棒极了,“嗨”是他的口头禅,还要将这个“嗨”字发音成一波三折。
“该我了,该我了!”琳琳总是生龙活虎地喊,我教的那点儿东西可是难不倒他。
第一次上课回家,琳琳对本老师的教学反馈是:“董姨家上课还不错,有吃的挺好,就是她们家的巧克力有点甘草片味。哈哈!”
丫丫很美,白白的,眼睛水汪汪的,小提琴业余十级,刚刚从俄罗斯友好学校演出回来。
我的教学流程一般是这样的:“噢,注意听了,老师先读一遍,看看你们谁记下来的最多。”
孩子们就会怂恿道:“丫丫你背!”或者:“老师,丫丫会背!”或者:“老师,丫丫背下来了!”
丫丫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有板有眼地背下来,孩子们好崇拜她呀。
这些孩子们的家长们,我的这些朋友们也都关切地问我“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呀,千万别累坏了!”
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我就当做气功了,看见孩子们我非常开心。其实就是玩呗!”
上一周,十四年来一直在我们家为我们打扫卫生做饭的宋姐请假,因为儿子要结婚她回河北老家会亲家了。
为了表示我是既可以出得了课堂又下得了厨房的全能主妇,孩子们一下课,小鸟一样飞出去,我就扎起围裙下厨房。我任命了两个“打下手的勤杂工”,恰好妹妹二丫和徒弟旭儿都在我家,她们俩只好责无旁贷:洗菜,剥蒜什么的。为了彰显大厨的身份,我把炒锅敲得很有声势。一会儿就端出了六道菜,还算是色香味俱佳吧。二丫和旭儿都嘴上抹上了蜜似的地忽悠我:
“味道好极了!”
我自然是绝不会放弃自我夸耀的机会:“那当然了!九岁开始做饭,和教语文相比,下厨才是我真正的“童子功”。”
“一菲私塾”就这样“开张”了,我真想把我家门牌号换成“一菲私塾”,被丈夫“婉言坚拒”。
牡丹江城市小,有一些不知内情的家长听说我给小孩子们上课,纷纷打来电话要求送孩子来上学,我告诉他们:“我们的班额已满。”“下一期班呢?”她们不依不饶,我说:“下一期也许要等到我退休以后了。”
退休的时候,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最好私塾里还有自己的孙子或孙女:
“背诵得好!吃粒葡萄!”
“背诵的还有点儿生硬,吃块香蕉!”
多美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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