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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童话》看郑振铎的儿童读物编辑思想
作者:汪家熔
《文艺报》2005年一篇文章,发表他们的调查,说少年儿童沉溺于影视和电子游戏、网上虚拟世界,缺少对书报的阅读兴趣;书报阅读处于低迷,导致缺乏独立思考的思维训练,写作水平低下。意思是说在多元传媒中纸媒体打了败仗。这早已经不是新闻。想起十多年前日本出版界“适应”年轻读者“离开铅字”掀起的连环画热,后又掉入低谷;想起2004年上海金山区10月8日至9日为纪念“语文单独设科100周年”而举行的“中国语文教育高峰论坛”上的发言基本上是讨伐语文教育,包括批评语文课本;想起不久前,法国报纸报道有多家电子游戏机公司发行新一代电子游戏,儿童将沉迷更甚,等等,警报频传,似不仅限于我国了。但是,有些书在中外却销得都很好,如《哈利·波特》风靡世界,已连续至第七本。看来,多元媒体时代纸载体并非注定天天打败仗。关键谁抓得住孩子的心,谁就能赢得受众。
一
我们的祖宗孩提时除识字外几乎别无适合年龄的读物,到明代,程登吉编纂《幼学故事琼林》,孩子开始有了“课外读物”。虽然叫“故事”,还形容为“琼林”,却是借用《三字经》的编纂方法,很有些“功利”。但很有值得我们学的东西:《礼记·曲礼·上》说“人生十年曰幼学”,说明这本“琼林”是给10岁儿童的读物。关于青幼读物,仅仅在20世纪30年代,一度有过“分年读物”外,其他一般不标明适宜年龄。10岁儿童虽然已经识过很多字,但《幼学故事琼林》这本书需要成人帮助才能理解。它用对仗文字讲述一般常用语,如“恐惧过甚,曰畏首畏尾;感佩不忘,曰刻骨铭心。貌丑曰不扬,貌美曰冠玉”。这些精炼易记的词语教法,实在比我们高明。但有个当时还没摸索到的缺点:一则用文言不用口语,遇新词儿童难以理解;二则所谓“故事”,是举含有典故的常用语,就不是仅识得字的孩子能弄懂的。“汉武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廉颇先国难而后私仇。”——讲了汲黯批评汉武帝表里不如一和廉颇、蔺相如“将相和”两个故事。这就需要成人讲解了。这就使认识字的孩子不能自由阅读,读故事书本应自由的第二课堂变成成人在边上的课堂继续。孩子家居之日,课业之余,仍然在成人身边与庄严的读本相对,或许兴趣索然,好书不一定能获得好的阅读效果。
二
儿童自己可以自由阅读的课外读物,直到100年前新式教育开始,出版家考虑相应课外读物,才开辟了这一领域。最早是商务印书馆由孙毓修开始了儿童读物的撰写。他是目录版本学家缪荃孙在南菁书院的高才生,又懂些英文能翻译。他在“童话”的总题目下编写、编辑了近百篇儿童读物。其中89本是薄本,称《童话》第一集,每本5分;9本是厚本,称《童话》第二集,每本1角。他所说的“童话”就是儿童文学。孙毓修在《童话》序里讲他编儿童读物的宗旨:“儿童之爱听故事,自天性而然。理想过高,[旧有]卷帙过繁之说部书,不尽合儿童之程度。乃推本其心理之所宜,而作儿童小说以迎合。”“吾国之旧小说,既不足为学问之助,乃刺取旧事,与欧美诸国之所流行者,成童话若干集,集分若干编。意欲假此以为群学之先导,后生之良友。书中所述以寓言、述事、科学三类为多。”就现在能见到的看,89本中还没发现讲科学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童话》序里,孙毓修还说:“每成一编,辄质诸长乐高子。高子持归,召诸儿语之。诸儿听之皆乐,则复使之自读。其事之不为儿童所喜,或句调之晦涩者,则更改之。”说明《童话》内容力求儿童能感兴趣,行文能被儿童接受。“长乐高子”就是高梦旦,商务编译所的重要成员。所有98册都是用白话,用句逗——当时标点符号还没有施行;按旧习惯,每段文字顶格开始。当时还是20世纪10年代,用白话是很超前的,目的是为了便于儿童能独立阅读。这是儿童读物的一大进步。
三
1921年5月郑振铎进商务印书馆。他非常关注儿童读物,7月在《时事新报》的《学灯》上开辟《儿童文学》专栏,9月他为商务筹备《儿童世界》周刊。1922年1月7日《儿童世界》周刊创刊。开头周刊的稿件全由他“包办”。后来组织文学研究会成员叶圣陶、顾颉刚、赵景深、沈雁冰等写稿翻译,刊物越来越受小读者的欢迎。在同年9月出版的《童话·丈人女婿》一书的重印本封底广告上说《儿童世界》“每期印数都在一万册以上”。这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文化水平状态下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郑振铎获得的稿件用于《儿童世界》还有富余,决定继续孙毓修的童话丛书出版单行本,称《童话》第三集。郑振铎1922年11月3日在《童话》第三集宣言里说:“中国童话的流行,始于我们出版的《无猫国》(《童话》第一集第一编)。”他还说,商务印书馆出版儿童读物以后,“到了现在,各处出版的童话一天一天的多起来。然而能适合中国儿童的需要的却很少”。又说,他编的“第三集便要竭力矫正这个弊端”。可惜他没有说弊端是什么,而且他编了四册后就受命转而编《小说月报》这个刊物了。《小说月报》事关重大,自然不可能分心于《童话》的编写了。
然而,有一份极珍贵的材料让我们能揣摩郑振铎的儿童文学观,以及孙毓修与他的差距。
找到7本孙毓修编的《童话》第一、二集,5本唐小圃编的《京语童话》。令人惊喜的是,都是由责任编辑修改过准备付印的重印付印样书,笔迹是郑振铎的。又有郑振铎编的《童话》第三集一个合订本。孙、郑两人编辑的比较或许能找出十年间两代人的差别,从而深入了解郑振铎的儿童读物编辑思想。
第一,语言文字表达尽量通俗易懂。
《童话》开始于1918年,而7本修改本最晚是1930年6月,已经十多年了,当时的白话,经过五四,也大不相同了。《大槐国》最后一页,修改除将句逗改成新式标点符号外,将两处“此即”改成“这便是”,又有一处将原来的句逗改成句号,下面加“他们”二字作主语,就更“白”一些了。这本书是沈雁冰根据《太平广记》475卷《淳于棼》,即《南柯梦》改写的。其余都是孙毓修编写的,虽说白话,文字老一些,改得多些,不足为奇。
第二,删除过多说教,争取使读者可以自己阅读。
孙毓修写的历史故事,在书前或书中喜欢插入教诲的话。说这是传统,不如说是写者对自己语言的感召力缺乏自信而必须“点明”。这是贯彻孙毓修所写历史题材始终的做法。譬如一本讲范式、张勋友情的《鸡黍约》,总共23页,被郑振铎删掉8幅图,开头1--页引《论语》“益损三友”,再发挥一通,被郑振铎打叉删掉。《救季布》一书,开头就讲《论语》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讲韩信不忘漂母一饭,讲伍子胥鞭楚平王尸,讲信陵君救赵,整整花了四页半才入题。讲吴六奇和查继佐故事的《风雪英雄》,不仅开头用长篇教训,中间触景生情又加一段赵宣子赐饭灵辄的故事和韩信一饭千金之报的故事。类似的说教文字都被郑振铎删削干净。孙毓修当年编《童话》为的是,以前的课余读物仍须师长陪同才能读,而他编撰的读物小读者可以自己看了,但他还是没有摆脱传统的说教,本质仍然是注入式。我们不能苛责,毕竟他是一位受传统教育者,能设计课外读物已经难能可贵了。他还不懂得那时社会在进步,就儿童讲,重要的是解脱千年桎梏,激发他们的自主心。读课外读物总应该让孩子放松一些、随意一些,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而不必说教。
第三,规定编撰时按照预定读者的水平编写。
郑振铎《童话》第三集仅仅出版了4册,共13个故事。其中《花园之外》、《阿迷的失踪》是叶圣陶、吴立模创作,其余由沈雁冰、耿济之、耿式之、赵景深等从安徒生等外国童话、儿童文学意译。因为作译者的文字功底好,通顺而达意,符合郑振铎在《宣言》中说的“文字仍力求浅近,大概读过三四年书的儿童总可以看得懂”。他开创了编写儿童读物限定和标明适宜程度的先河,有助于小读者增加阅读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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