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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鸟昆虫创造的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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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16:51:3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花鸟昆虫创造的奇境
[选自《文汇月刊》1985年第10期,有改动。李霁野(1904—1997年),安徽霍邱人,作家。]
李霁野
这两天又翻读哈德生(W·H·Hudson)的《鸟与人》(Birds and Man)。在第二章中他谈到,他听格雷在讲演中说,对于禽鸟的喜爱、欣赏和研究,比“二道手”的娱乐,有更新鲜、更欢快的乐趣;听看禽鸟的快感,比其他任何欢乐都更为纯洁而持久。这几句话引起我颇为愉快的回忆。
在我故乡老屋的后面有一个池塘,塘中有个小小的土岛,这是我童年的仙乡。有时我站在塘岸看着游鱼和浮萍。一次,一双翡翠鸟从水面急飞掠过,那电光似的一闪留下悦目的印象。以后很久,我一闭目,这印象就在我的脑际浮现,仙乡似的景物清晰在望。同我一起惊看翡翠鸟的,有我童年初恋的少女,她的倩影当然也会一同出现。
此后三十多年,我在白沙女子师范学院教书,常在一条小溪边上散步。一次,看见一双翡翠鸟在水面一闪飞过,我不禁惊呼:“翡翠!翡翠!”使游侣有些惊异。我闭目默默站了一会,童年的仙乡景物和伊人的倩影又在我的脑际浮现了。
在童年给我留下另一美好印象的鸟是黄鹂。看到或听到这种鸟时,自然要联想到杜甫的诗句“两个黄鹂鸣翠柳”。在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回到故乡,那仙乡似的池塘虽然不像童年时美丽了。但我站在塘岸看着,美的联想一点也没有遭到破坏,翡翠鸟的幻象还浮现眼前。有一次,我突然听到黄鹂在不远的树上歌唱,那娇黄色的羽毛,在透过树叶的日光下鲜艳夺目。父亲写春联的形象立刻在我的脑际出现了,因为父亲常写:“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我虽然没有向父亲谈过,但我想这两种在故乡常见的鸟,一定在他的视觉和听觉上留下过很美好的印象。
我这次回乡,一方面同一位朋友刚分手,一方面殷切期望着同还在异乡的妻稚欢聚,情绪波动是较大的。这次听到黄鹂时,印象自然同这时的心情分不开。这以后我没有再听到黄鹂,但偶一吟杜甫的诗句,那情景和心情会立刻再现,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了。
还有一种童年常见的鸟就是鸽子。鸽子叫起来也很令人愉快,但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美好印象的不是鸽鸣,而是高飞在空中的鸽的哨声。我童年放风筝时,表兄有时在上面加一个哨,那声音同这很相似。有一年冬,我在天津女师学院患重感冒,一直好不了,放假回到北京,住在当时还存在的未名社。一早醒来,天气晴朗,我听到云鸽的哨声,像仙乐一样给我以美的享受,童年放风筝的情景立刻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感冒病倒不药自愈。
大雁是富于诗意和感情联想的,雁传书和鸽送信,一为诗,一为真,我们对前者更为欣赏。听到雁嘹天,看到雁行飞过碧空,我总听到母亲亲切的声音,看到母亲慈祥的容貌,因为童年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在白沙我已经是中年人了,雁声和雁行引起同样亲切的感情波动,但对童年的印象只起相映成辉的作用,二者有时分别呈现,有时混为一体,但都美似海市蜃楼。
白鹭在我的故乡是比较少见的,在四川就颇多了。杜甫的诗写的是“一行白鹭”,似乎是群居的多。我在北碚时,每天沿着嘉陵江岸散步,一次黄昏,在我的眼前呈现一幅极美的画图。又一次清晨,一只白鸟从碧空飞过,我当时就几口占一绝:
曾记温泉晚渡头,斜阳帆影恋碧流。
今朝白鹤腾空去,不负此番万里游。
因为只有一只白鸟,我的见识有限,又没有切近观察,我就假定那只白鸟是鹤了。鹤也罢,白鹭也罢,这幅美景图,在我闭目长眠之前是不会消失的了。
我的家虽然在一个小镇上,同农村并不隔离,倒是鸡犬相闻的。也许有人以为鸡犬之声不会引起什么美的联想吧,那就大错特错了。从童年起,鸡鸣犬吠都使我深深感到农村入夜安静得可爱,使我对“鸟鸣山更幽”多一层体会。以后长期住在城市里,总惋惜听不见这两种声音。1926年我回故乡省母,它们唤起许多童年回想,使我感到很大的安慰。我在白沙时写过一首长诗,有句云:“鸡鸣频频忆故村。”是当时的真情实感。
抗日战争胜利后一年多,我才有机会沿着视为畏途的川陕公路坐长途汽车回乡。第一天到达一个小村的小旅店过夜。天将破晓时,醒来听到鸡鸣,周围死般沉静。月色窥窗,似乎在致黎明的问候。“鸡声茅店月”──这诗的意境在我的心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这瞬间的生活我认为是最幸福的了,只有死亡才能泯灭它。旅途的万苦千辛统统可以忘怀了。
有时候视觉和嗅觉联合起来,留下的印象就更鲜明难忘,时时闪现在我们的心头。妻同我都很爱夜来香。新婚后,一次坐在小院里乘凉,旁边有一盆夜来香,我们目不转睛看着它。花朵突然放苞,清香扑鼻,我们相视微笑。虽然前年我们才买到一盆夜来香,想一温旧梦而终于失望;但我们只要一提起或想到这个花名,旧时的情景就会像一幅美妙画图呈现在我们眼前,人生难免的一些小小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哈德生说:我们偏爱一种花,因为这种花与我们的快乐童年或早年生活有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使一种花成为花中之王,有微妙的魅力,只要见到它或嗅到它,就可以在我们的脑子里唤起美丽的幻象。这使我想起童年看到乳燕在菊丛飞舞,携情侣踏雪寻梅的往事,我在《初恋》中写过,在这里就不重述了。
在白沙,同游侣一次漫步经过一段峡谷,走上一座小山,看到竹枝上一只小鸟(大概是画眉),头对夕阳歌唱。“白云深处有人家”。但我们未见到人,只闻微风吹送来的水仙香味。鸟语花香结合,留下永不磨灭的美妙印象,在鸟语花香的环境中,虽然花鸟不同,这幅图景总会浮现在眼前脑际。
除鸟之外,我很喜爱两种昆虫──蟋蟀和知了。蟋蟀的弹琴声,我觉得比人工的乐声更为悦耳。它能唤起我童年的多少愉快回忆啊!它同我童年小友的欢笑声分不开。它使我会突然听到初恋情人银铃般的笑语。除在白沙偶然听到一两次,这美妙的弹琴声我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了。但“轻柔的声音化为乌有,音乐还在记忆中颤抖”。
在天津这样喧闹的城市中生活多年,这样的经验就比较少了。我不像哈德生,对城市生活怀着那样深的憎恶,因为我不能像他一样,觉得在旷野荒原,只能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并不必听到“君喉歌宛转”,就可以“旷野即天堂”。他既然可以与人异趣,我也不必勉强和他求同了。
但是物以稀为贵,我在天津的一次经验特别为我所珍惜。我同妻定情之后,有时我们到海河岸上散步闲坐。一次夏季月夜,我们在树阴下坐着看海河上的帆船缓缓行驶,船头白浪在月光中闪闪发亮,忽然一阵蝉声,我们像倾听音乐一样沉醉。抗战后期我在白沙,一次蝉声就为我复活了这幻象,使我的乡愁倍增。今年已到初秋天气了,我意外听到小园里一阵蝉鸣,上言的情景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了。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纺织娘,但却未引起丰富优美的联想。
哈德生说,例如我们有一种习惯,在一切地方看到美,看到美的东西能够欣赏,一切消逝的景物,是无限宝藏,是我们的最好最亲的所有物,是常青的欢乐──是储藏在我们内心的阳光。
1984年12月13日
欣赏指要
这是一篇真正的“散”文,全由联想写成。
作者写作时已经80岁了,文中凝聚了他一生中的诸多印象和复杂感受。所描述的情境像一组组电影画面闪过,时空任意切割,思绪无限扩散。看似“散乱”,但处处都体现“奇”的特点──物境之“奇”和心境之“奇”,都聚拢在作者“美好的记忆”这根红线之下。从写法看,每一片段都大体采用“情境—联想—品味”的模式。
试总结文章写了哪些情景,看看作者每一处抒发了怎样的感慨,思考作者为什么能在心里留住那么多美好的印象;文章首尾借用哈德生的名言诠释这些情境,品评其表达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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