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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走近在场主义散文创始人周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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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4 17:04: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对话:走近在场主义散文创始人周闻道
  文章来源 《文艺报》2009年5月21日
    
  记 者:你认为的散文是怎样的?为什么说要为散文正名?
    
  周闻道:简单来说,散文是一种自由言说的文体。进一步说,散文是一种具有散文性——即精神性、介入性、当下性、发现性和自由性,与小说、诗歌、戏剧相并列的文学体裁。对散文观念的变革,是对文学执著追求的使命感驱使。在场主义去除历史对散文的遮蔽,让散文性得到确认、散文的身份明白,并从暧昧当中走出来,使散文成为散文,成为与诗歌、小说、戏剧并驾齐驱的、有独立人格和文格的文体。
    
  记 者:什么是在场?你们提出在场主义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这样提有什么意义?
    
  周闻道:在场这个概念,来源于西方哲学,主要是海德格尔和德里达,但并不是照搬,而是借鉴和发展。海德格尔的在,是存在意义的形而上的在;而在场主义的在场,是指显现的存在或存在意义的显现,实际上是散文写作在存在的结构、状态、关系中,抵达对世界的本真表达、获取存在场量的状态。
    
  提出在场主义的目的,决不是为一部分人的写作寻求总结,也不仅仅满足于创建一个散文流派,而是为了廓清散文的天空,为白话散文立论和立法(价值、法则、尺度)。大家知道,散文是一个古老的文体。但是,很久以来,由于散文本体论的缺失、本质特性——“散文性”的隐匿,致使散文的身份不明、历史不清、定义模糊、批评失范、命名混乱。白话散文作为一种独立文体的价值,在普遍的暧昧中不确定地动摇着。解决这个问题,既是我们提出在场主义的目的,也是意义所在。正如露西·艾瑞格瑞所言:“这种精神走出黑洞洞的洞穴,像一个光源,把它周围的胸膛照亮。”
    
  记 者:说到照亮,我想起你们《散文:在场主义宣言》中的一句话,“命名即是创世,说出就是照亮”——它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  
  周闻道:表达一种存在方式,或者说存在现实。按照亚里士多德创立的逻辑,概念是提示事物本质属性的思维方式。有价值的命名,就是一个真实概念的诞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命名,就是一次创世;对这种命名的说出,就是对它指向领域的照亮。在场主义也不例外。
    
  记 者:在场主义想重建什么?先秦散文、广义散文,以及当下的“大散文”,与你们倡导的“在场主义”有什么不同?
    
  周闻道:长时期以来,中国散文的种种乱象,是因为“先秦散文”概念对中国散文发生史的遮蔽,以及漫无边际的“广义散文”概念对散文本体的遮蔽造成的。
    
  我们认为,“先秦散文”说是一个虚假命名,是对中国散文历史的最大遮蔽。按照学者们的定义,所谓“先秦散文”概指“中国秦代以前包括夏、商、周(春秋战国)历史阶段”的所有文化典籍。以郁达夫的说法,就是“六经之中,除诗经外,全系散文”(《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按照这个分类,古代文典中,身份清楚的卜辞体、箴言体、历史记言体、历史记事体、对话论辩体等等,都被学者们强指为“散文”,使中国散文的历史从此迷雾重重。
    
  再说“广义散文”。“广义散文”的概念,也是从郁达夫开始的。他明确提出以“韵”作为划分散文的标准,认为散文即是“与韵文对立的、没有韵的文章”(同上)。这既是他的贡献,也是他的谬误。按照目前国内的划分法,在白话文中,包括报告文学、杂文、特写、随笔、游记、文论、书评小品文、回忆录等等;在古文中,一直往前覆盖到中国古代的二十四史,以及二十四史以外的应用文和文史哲。这些,即是所谓的“广义散文”,显然是庞杂混乱的,叫人难以把握津梁。这造成了对散文本体的巨大遮蔽。
    
  记 者:那么,什么是在场主义散文呢?
    
  周闻道:简单说,在场主义散文,就是以散文性为基本取向,追求本真的散文。现实情况是,世界的真实性往往存在遮蔽。这种遮蔽包括三个向度:主体、客体和语言。主体是指人的认识限度,客体是对象世界,语言是显现载体。每个向度的遮蔽,都具有多重性。这决定了去蔽、敞亮、本真的多维性,及散文创作的丰富性和多种可能性。因此,在场主义主张,要揭示世界的真实,就必须去除遮蔽,呈现敞亮,展示本真。换句话说,在场主义散文就是无遮蔽的散文,就是敞亮的散文,就是本真的散文。
    
  记 者:怎样理解散文中的去蔽?
    
  周闻道:去蔽就是去除遮蔽;去蔽是还原世界真实性的一种途径。以语言的去蔽为例,在散文创作中,无论是主体去蔽还是客体去蔽,其结果都要通过语言和具体的作品呈现。这时,在主体、客体和作品之间,出现了一种介质——语言。本真的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只有通过本真的语言,才能够实现本真的呈现。但是,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往往是,体制化词语、公共用语、习惯性用语、网络语言和外来语,以及看似生动形象的成语、典故等,对本真世界的遮蔽。此外,作者的语言能力、叙述习惯等,也是形成语言遮蔽的重要原因。语言去蔽,追求的就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是原始森林里的空谷山泉,是汉语本我表达的极致之美。
    
  记 者:在场主义是否能解决真实性的问题呢?
    
  周闻道:我们相信能够而且正在得到解决。在场主义以“在场性”的在场作为流派的哲学本体论建构;以“散文性”的在场作为流派的散文本体论建构;以介入——然后在场作为流派的写作方法论建构。散文性的揭示,散文精神的发现,散文本体论和方法论的确立,表明散文在追求本真上,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相对完整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方法论体系。当然,在场主义只是开辟了一条认识本真的途径,而未有穷尽。我们以宽广的胸怀拥抱世界。
    
  记者:在场主义认为,散文或散文性被历史、哲学、神话、政治、传记、小说、诗歌、文学特写、报告文学等等给遮蔽了,即文体的遮蔽,主张文体还原。那么,如果真的文体还原了,散文还剩下什么?
    
  周闻道:剩下散文,纯粹的散文。在场主义所说的文体遮蔽,是就本质特征来说的。为此,我们提出了“散文性”这个具有身份确认性质的命题。无论是小说的故事性、情节性,戏剧的表演性、对话性和场景感,还是诗歌的格律化、象征性和抒情性,都是本质属性的界定,而不是文化元素的划分。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身份确认的文体都具有排他性,散文也不例外。这里的排他,不是散文的一无所有,而是散文性的回归,使散文回到散文。
    
  记 者:在场主义提出后,没有像其它许多散文观点一样昙花一现,而是引起了较大反响,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  
  周闻道:我想,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在场主义理论本身的颠覆性。它是一块石头,投向散文沉闷已久的湖心。二是它的相对完整性。在场主义从散文性这个本质特征入手,进行了相对完整的理论构建,建立了包括哲学本体论、文体本体论和写作方法论在内的相对完整体系。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具有学术意识的人,都会把目光聚集于最前沿的发现。三是它的创作实践。在场主义作家,大都是具有较长时间散文写作实践的人,很多人已小有名气,具有较丰富的创作体验,对散文规律有较深的探索与认知。此外,在传统媒体与现代网络媒体、作家与评论家、学院与社会之间,找到了良好的契合点,也是重要原因。
    
  记 者:那么,你认为,在场主义作品有何特征呢?
    
  周闻道:首先要说明的一点是,理论与实践并不完全等同,一般说来,也不一定完全同步。在场主义理论来自实践,又高于实践,具有一定超前性。从目前已选编入在场主义开端卷《从天空打开缺口》、在场主义2008年选《从灵魂的方向看》的近30位作家作品,以及百花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的 “在场主义散文丛书” 收入的六位作家作品看,其散文性趋于明显,艺术特征主要表现为:它观照世界的方法,是内外珠联的;它追求的世界真实,是根性真实的;它的在场使命,是介入当下的;它的艺术追求,是表现本真的。
    
  记 者:据说在场主义创建还进入了政府立项,你能介绍一下情况吗?
    
  周闻道:是的。我们眉山市委、市政府非常开明。市委蒋仁富书记和市政府李静市长,专门听取了在场主义散文理论与创作情况汇报,并作出了重要批示;市委周成仕常委亲自抓;市委还专门发了在场主义工作通报;市委决定每年安排专门经费,扶持文化体育事业。市发改委根据市委、市政府领导批准,并经过专家组评审通过,于2008年9月18日,以眉市发改〔2008〕308号文件发布。以文化软项目名义,对在场主义散文流派立项。对一个文学流派立项扶持,这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
    
  记 者:接下来,在场主义如何继续实践呢?
    
  周闻道:对于散文而言,在场主义只是开辟了一个认识真理的途径,提供了一种更为科学的创作方法。但它绝对没有穷尽真理。因此,无论是理论建设,还是创作实践,未来的路还很长,面临的问题还很多。继续变革,不断接近散文性,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  
  具体而言,一是不断丰富和完善在场主义的理论体系;二是致力于创作实践,用作品说话,最终形成丰富的与在场主义理论相一致的散文作品。
       
    影响:在场主义交锋
    
  正方声音——
    
  李怡(学者、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与四川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教授):如果我们从四川整个文脉来梳理,发现四川作家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勇气。经过多少年的沉寂之后,今天我们再次在散文的领域里,又听到了在场主义的声音。不管它自身还有多少需要完善的,但在这个过程中,它爆发出来的创造性的东西、勇气和力量,我觉得是非常让人感佩的。而且也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你想都想不到,从苏东坡到郭沫若,这都是一些震撼世界、天狗般的吞吐宇宙、气吞山河、凤凰涅盘的气概。今天,在场主义是否能导致中国散文的涅盘呢?这里面有值得我们满怀期待的东西。
    
  唐小林(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党委书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教授):一个散文流派、理论的命名、出现,可能当初是有些问题的,但不能说它有问题就把它的意义掩盖了。我认为,它的意义是很重大的,因为它有一种想廓清散文概念的意图。散文作为一种文体,作为一种现代文体,它的发展历程已经有100多年了,但对散文问题的研究到今天还是远远不够的,而且的确存在一些问题。在场主义就是从问题出发来提出一种新的理论,这是很有意义的。
    
  曾绍义(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散文评论》主编):在场主义散文作家作品在当下汉语散文大躁动背景下,提出纯洁散文文本、回归汉语本真写作的主张,给中国散文带来了一缕新风。
    
  穆涛(《美文》执行副主编、作家):在场主义,是周闻道为首的写作群体给散文的命名。他们告诫自己要有文学理想,要把散文写作当成一件大事去做。我们常听小说家谈自己的文学理想,听过许多人说自己的文学理想,我做散文编辑多年了,没听散文家说过自己的文学理想……在我看来,在场主义散文写作观念的朗声提出,不是大功告成,才只是开始,他们吹响的是集结号,因为已经找到了出发的地方。
    
  黄力泓(美国竞争力研究院院长、学者):在场主义散文群高标“本真”和“精神”,认为散文是一种最个人化的书写方式,是作者真性情、真文字的自然流露,体现了他们对精神世界的期望及对艺术真理的追求。
    
  龚盖雄(乐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在场主义理论是破天荒的,在现代和当代文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它为散文清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在当代散文价值尺度迷茫、遮蔽的情况下,为我们开辟了一个地平线,它注定要进入文学史。
    
  反方声音——
    
  梁向阳(延安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教授):认真阅读《散文:在场主义宣言》《散文观念:推倒或者重建》《在场主义小词典》等所谓在场主义散文的理论建构文章,我的感觉就是发言者在进行着一场典型的“哗众取宠”式炒作,他们期望用异常极端的话语方式来表达观点,以期引起学术界的关注……他们要想引起全国性的关注,就必须有所动作,就必须发出相对“独特”的声音。我以为“在场主义散文”偏激性“宣言”的出现,就是长期焦虑性思索后一种歇斯底里的声音。
    
  徐治平(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对于在场散文的一些提法,比如对“立意”、“构思”的一概否定,我就不敢苟同……还有关于散文的分类……“广义散文”的概念确实有其蹩脚之处,我赞成将其推倒。然而“广义散文”一般是指四大文体之一(诗歌、小说、戏剧之外的文体),推倒了“广义散文”,文学作品又该如何分类呢?
    
  陈剑晖(中国现当代散文研究中心主任、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周伦佑的文章并没有推倒想要推倒的,也没有重建想要重建的。而周闻道和周伦佑等人所提倡的在场主义散文流派,对于散文的研究也是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和价值的。
    
  郭妍(研究生):在场主义理论作者失误处是,把对中国学界的腐败和中国学人缺乏思想、缺乏学术建构力现状的批判,与散文观念的推导或重建糅合在一起,大量激愤的语言和情绪,影响了作者在散文观念的推导或重建中所进行的有益探索和思考。
  
  原载《文艺报》2009年5月21日第三版;并见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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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4 17:29:09 | 只看该作者
在场主义引发散文理论争鸣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5月21日
  2008年6月3日,本报曾以两版篇幅介绍了在场主义散文理论及其代表作品,对其散文思考及作品实践给予集中呈现。此后一年时间里,《美文》《青年文学》《红岩》《羊城晚报》等多家纸媒纷纷开辟专栏或发文,推介在场主义散文理论和作家作品。北京师范大学、四川大学等10余所高校,把在场主义作为当代文学的一个新课题加以研究,花城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也相继推出在场主义散文选集及作家丛书。同时,也有不少作家、评论家对该理论提出质疑并展开争论。本报再就在场主义散文讨论作一跟踪介绍,以鼓励创新、支持探索、欢迎争鸣。      ——编   者        
    
  资料:散文史的流变
  ◆从说话开始。散文作为一种自由言说的文体,其起源可追溯到语言的产生。如果说诗歌产生于劳动号子,那么散文应当产生于说话。法国作家莫里哀在他的小说《中产阶级的绅士们》中讲述的一个故事,也许是对此的最好说明:中产阶级绅士嘉坦先生,为了培养家人的绅士内涵,请来文艺理论家讲解诗歌与散文的区别。听完后嘉坦先生异常激动,原来他发现自己过去说的话全都是散文。
  ◆最早的散文概念。据考,“散文”二字,最早出现于南宋学者罗大经《鹤林玉露》中。该书引周益公的话说:“四六特拘对耳,其立意措词,贵于浑融有味,与散文同。”但当时的散文,主要指散体文;散文的“散”,是相对于骈文的“骈”而言的,“四六”即指柳宗元的“骈四俪六”。
  ◆现代白话散文的产生。现代白话散文,产生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周作人和郁达夫对现代白话散文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也给散文带来了较大遮蔽。周作人在引进英法等国随笔小品和引述中国明代公安派性灵小品中,传达了狭义的散文,即美文观;郁达夫“六经之中,除诗经外,全系散文”之说,以“韵”为划分散文的标准,使“广义散文”之说谬种流传。
  ◆“形散神不散”的影响。从1961年1月开始,《人民日报》开辟了“笔谈散文”专栏,之后《文艺报》《文汇报》《光明日报》《羊城晚报》等报刊也先后发表研究散文的专题文章,就散文的观念、散文的特点、散文的作用、散文的题材等问题开展了大讨论。这期间,陕西作家萧云儒写了一篇题为《形散神不散》的短文,其观点几乎成了“金科玉律”,影响了中国文坛几十年。
  ◆新散文运动的兴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进程,散文呈现出空前繁荣和躁动不安之势。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新散文”运动更是一扫散文的阴霾。云南的《大家》杂志开辟“新散文”栏目,张锐锋、于坚、庞培、周晓枫、祝勇、钟鸣、王小妮等一批标榜新锐散文写作的青年作家,先后推出了一系列从内容到形式上都有别于传统散文的作品,以祝勇为代表的作家还推出《散文:无法回避的革命》等理论文章,为“新散文”正名。今天,重新审视这场具有先锋实验性质的散文革命,人们发现,新散文直接针对传统散文的弊端,在文本实践上的探索意义,远远大于其作品本身的成就。
  ◆在场主义散文流派的诞生。2008年的春天,以周闻道为首的散文作家发表了《散文:在场主义宣言》,旗帜鲜明地宣言在场主义,锋芒直指几千年文学史。他们有完整的理论建构、清晰的探索路线、明确的写作方向以及一大批较为成熟的散文文本,标志着“中国当代第一个自觉的汉语散文写作流派”诞生。在场主义散文,可看作是汉语散文在经历世纪之交一系列前赴后继的先锋实验之后,又一次否定之否定的革命性事件。此举对汉语散文,尤其是21世纪汉语散文的走向,无疑具有深远的流变意义。
  
  诞生:在场主义散文
  2008年,出现在三苏故里四川眉山的在场主义散文流派,成为中国散文界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其公开打出的在场主义旗号,引发论争,使汉语散文的理论与实践继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新散文”之后再次走出沉寂。
  眉山,散文传统源远流长。这里是晋代散文家李密的故乡,而唐宋散文八大家,这里所占其三(苏洵、苏轼、苏辙)。眉山当代散文创作也势头强劲,作者队伍数以百计,其领军人物周闻道等人的散文创作,在全国已有较大影响,并且眉山的作者有着自觉写作和群体意识。2003年以来,眉山散文作家以散文沙龙的形式,在“天涯社区·散文天下”、“新散文网”等网络平台,开展创作、研究和文艺争鸣。2004年4月,由《四川文学》《当代文坛》和眉山市散文沙龙,联合举办了“远景之春·走进散文故乡”大型散文研讨会。这是眉山散文作家群的第一次集体公开亮相,“眉山散文”受到广泛关注。2005年11月,由《十月》《美文》《当代文坛》《散文海外版》、“天涯社区”和眉山市散文沙龙等联合举办的“中国新散文批判”眉山笔会,围绕如何克服当代散文、尤其是“新散文”存在的诸种弊端,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探讨和争鸣,进一步奠定了眉山散文形成文学流派的基础。
  2008年3月8日,眉山散文作家周闻道,诗人、文艺理论家周伦佑及全国18位散文家和文艺理论家,在天涯社区网站发表了《散文:在场主义宣言》,举起散文在场主义的旗帜,锋芒指向几千年汉语散文写作。在场主义以“在场性”的在场作为这一写作的哲学本体论建构;以散文性的在场作为流派的散文本体论建构;以“介入——然后在场”作为流派的写作方法论建构,提出了系统的散文主张,确认“在场”就是去蔽、敞亮、本真,在场主义散文就是无遮蔽的、敞亮的、本真的散文。
  文章发表后,新浪、中国作家网等全国数十家网站及散文作者们争相转载、传抄,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短短一年,谷歌上便能搜到上百万词条,《花城》《美文》《青年文学》《散文》《小品文选刊》《红岩》《羊城晚报》等多家纸媒也纷纷发表文章,推介在场主义散文理论和作家作品。2008年6月3日,《文艺报》辟出版面予以介绍,《美文》执行副主编穆涛著文称在场主义是三苏祠旁点燃的“散文火焰”。北京师范大学、四川大学、四川师范大学、华南师范大学、广西民族大学、延安大学等10余所高校中文系的近200名教授和博士、硕士研究生,自发组织学术争鸣。几家出版社纷纷推出在场主义散文作品专辑。继中国青年出版社推出在场主义散文第一本散文年选本《镜像的妖娆——2007天涯散文》后,花城出版社计划从2008年起,每年出版一部在场主义散文流派文集,连续三年将出版五部,系统推出在场主义散文流派作家作品。日前,第一册《从天空打开缺口——在场主义散文开端卷》、第二册《从灵魂的方向看——在场主义散文2008年选》已出版发行。百花文艺出版社也将在2009年推出六名在场主义代表作家的丛书。在场主义散文蔚然成为当下汉语散文写作活跃的流派和有影响的事件。
  在场主义散文从诞生到发展,大致可以看出这样的走势:在《镜像的妖娆》一书序言中,领军人物周闻道提出了散文的“在场、思想、诗意、发现”观点。《散文:在场主义宣言》是一个标志,诞生的标志、成型的标志。宣言的一个贡献,在于对“散文性”的发现和初步探讨,并提出“四个非”的散文文体特征。《从天空打开缺口》和《从灵魂的方向看》两个选集,从理论到创作,对在场主义作家作品进行了集中呈现。周闻道在序言中,进一步探讨了散文 “内外珠联、根性真实、介入当下、表现本真”等艺术特征问题。在百花文艺出版社即将推出的“在场主义散文丛书”中,周闻道与在场主义散文写作的同仁们,对在场写作及“散文性”又作了深入阐述,进一步论述了散文的“精神性、介入性、当下性、发现性、自由性”主张,使在场主义散文从理论到实践都得到了丰富和发展。我们有理由相信,有这样一批执著的散文探索者、实践者,在场主义散文将会一天天走向成熟。
  同时,学术界、文学界以及网络上对在场主义散文质疑的声音也有不少。有一些专家学者认为,所谓在场主义散文流派,纯属一场炒作。他们认为在场主义从理论到实践,都没有达到他们期望的那种高度,在场主义尚在起步阶段,还需要进一步丰富和完善。   
  
  对话:走近在场主义散文创始人周闻道
  记   者:你认为的散文是怎样的?为什么说要为散文正名?
  周闻道:简单来说,散文是一种自由言说的文体。进一步说,散文是一种具有散文性——即精神性、介入性、当下性、发现性和自由性,与小说、诗歌、戏剧相并列的文学体裁。对散文观念的变革,是对文学执著追求的使命感驱使。在场主义去除历史对散文的遮蔽,让散文性得到确认、散文的身份明白,并从暧昧当中走出来,使散文成为散文,成为与诗歌、小说、戏剧并驾齐驱的、有独立人格和文格的文体。
  记   者:什么是在场?你们提出在场主义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这样提有什么意义?
  周闻道:在场这个概念,来源于西方哲学,主要是海德格尔和德里达,但并不是照搬,而是借鉴和发展。海德格尔的在,是存在意义的形而上的在;而在场主义的在场,是指显现的存在或存在意义的显现,实际上是散文写作在存在的结构、状态、关系中,抵达对世界的本真表达、获取存在场量的状态。
  提出在场主义的目的,决不是为一部分人的写作寻求总结,也不仅仅满足于创建一个散文流派,而是为了廓清散文的天空,为白话散文立论和立法(价值、法则、尺度)。大家知道,散文是一个古老的文体。但是,很久以来,由于散文本体论的缺失、本质特性——“散文性”的隐匿,致使散文的身份不明、历史不清、定义模糊、批评失范、命名混乱。白话散文作为一种独立文体的价值,在普遍的暧昧中不确定地动摇着。解决这个问题,既是我们提出在场主义的目的,也是意义所在。正如露西·艾瑞格瑞所言:“这种精神走出黑洞洞的洞穴,像一个光源,把它周围的胸膛照亮。”
  记   者:说到照亮,我想起你们《散文:在场主义宣言》中的一句话,“命名即是创世,说出就是照亮”——它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周闻道:表达一种存在方式,或者说存在现实。按照亚里士多德创立的逻辑,概念是提示事物本质属性的思维方式。有价值的命名,就是一个真实概念的诞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命名,就是一次创世;对这种命名的说出,就是对它指向领域的照亮。在场主义也不例外。
        记   者:在场主义想重建什么?先秦散文、广义散文,以及当下的“大散文”,与你们倡导的“在场主义”有什么不同?
  周闻道:长时期以来,中国散文的种种乱象,是因为“先秦散文”概念对中国散文发生史的遮蔽,以及漫无边际的“广义散文”概念对散文本体的遮蔽造成的。
  我们认为,“先秦散文”说是一个虚假命名,是对中国散文历史的最大遮蔽。按照学者们的定义,所谓“先秦散文”概指“中国秦代以前包括夏、商、周(春秋战国)历史阶段”的所有文化典籍。以郁达夫的说法,就是“六经之中,除诗经外,全系散文”(《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按照这个分类,古代文典中,身份清楚的卜辞体、箴言体、历史记言体、历史记事体、对话论辩体等等,都被学者们强指为“散文”,使中国散文的历史从此迷雾重重。
  再说“广义散文”。“广义散文”的概念,也是从郁达夫开始的。他明确提出以“韵”作为划分散文的标准,认为散文即是“与韵文对立的、没有韵的文章”(同上)。这既是他的贡献,也是他的谬误。按照目前国内的划分法,在白话文中,包括报告文学、杂文、特写、随笔、游记、文论、书评小品文、回忆录等等;在古文中,一直往前覆盖到中国古代的二十四史,以及二十四史以外的应用文和文史哲。这些,即是所谓的“广义散文”,显然是庞杂混乱的,叫人难以把握津梁。这造成了对散文本体的巨大遮蔽。
  记   者:那么,什么是在场主义散文呢?
  周闻道:简单说,在场主义散文,就是以散文性为基本取向,追求本真的散文。现实情况是,世界的真实性往往存在遮蔽。这种遮蔽包括三个向度:主体、客体和语言。主体是指人的认识限度,客体是对象世界,语言是显现载体。每个向度的遮蔽,都具有多重性。这决定了去蔽、敞亮、本真的多维性,及散文创作的丰富性和多种可能性。因此,在场主义主张,要揭示世界的真实,就必须去除遮蔽,呈现敞亮,展示本真。换句话说,在场主义散文就是无遮蔽的散文,就是敞亮的散文,就是本真的散文。
  记   者:怎样理解散文中的去蔽?
  周闻道:去蔽就是去除遮蔽;去蔽是还原世界真实性的一种途径。以语言的去蔽为例,在散文创作中,无论是主体去蔽还是客体去蔽,其结果都要通过语言和具体的作品呈现。这时,在主体、客体和作品之间,出现了一种介质——语言。本真的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只有通过本真的语言,才能够实现本真的呈现。但是,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往往是,体制化词语、公共用语、习惯性用语、网络语言和外来语,以及看似生动形象的成语、典故等,对本真世界的遮蔽。此外,作者的语言能力、叙述习惯等,也是形成语言遮蔽的重要原因。语言去蔽,追求的就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是原始森林里的空谷山泉,是汉语本我表达的极致之美。
  记   者:在场主义是否能解决真实性的问题呢?
  周闻道:我们相信能够而且正在得到解决。在场主义以“在场性”的在场作为流派的哲学本体论建构;以“散文性”的在场作为流派的散文本体论建构;以介入——然后在场作为流派的写作方法论建构。散文性的揭示,散文精神的发现,散文本体论和方法论的确立,表明散文在追求本真上,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相对完整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方法论体系。当然,在场主义只是开辟了一条认识本真的途径,而未有穷尽。我们以宽广的胸怀拥抱世界。
  记   者:在场主义认为,散文或散文性被历史、哲学、神话、政治、传记、小说、诗歌、文学特写、报告文学等等给遮蔽了,即文体的遮蔽,主张文体还原。那么,如果真的文体还原了,散文还剩下什么?
  周闻道:剩下散文,纯粹的散文。在场主义所说的文体遮蔽,是就本质特征来说的。为此,我们提出了“散文性”这个具有身份确认性质的命题。无论是小说的故事性、情节性,戏剧的表演性、对话性和场景感,还是诗歌的格律化、象征性和抒情性,都是本质属性的界定,而不是文化元素的划分。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身份确认的文体都具有排他性,散文也不例外。这里的排他,不是散文的一无所有,而是散文性的回归,使散文回到散文。
  记   者:在场主义提出后,没有像其它许多散文观点一样昙花一现,而是引起了较大反响,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周闻道:我想,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在场主义理论本身的颠覆性。它是一块石头,投向散文沉闷已久的湖心。二是它的相对完整性。在场主义从散文性这个本质特征入手,进行了相对完整的理论构建,建立了包括哲学本体论、文体本体论和写作方法论在内的相对完整体系。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具有学术意识的人,都会把目光聚集于最前沿的发现。三是它的创作实践。在场主义作家,大都是具有较长时间散文写作实践的人,很多人已小有名气,具有较丰富的创作体验,对散文规律有较深的探索与认知。此外,在传统媒体与现代网络媒体、作家与评论家、学院与社会之间,找到了良好的契合点,也是重要原因。
  记   者:那么,你认为,在场主义作品有何特征呢?
  周闻道:首先要说明的一点是,理论与实践并不完全等同,一般说来,也不一定完全同步。在场主义理论来自实践,又高于实践,具有一定超前性。从目前已选编入在场主义开端卷《从天空打开缺口》、在场主义2008年选《从灵魂的方向看》的近30位作家作品,以及百花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的 “在场主义散文丛书” 收入的六位作家作品看,其散文性趋于明显,艺术特征主要表现为:它观照世界的方法,是内外珠联的;它追求的世界真实,是根性真实的;它的在场使命,是介入当下的;它的艺术追求,是表现本真的。
  记   者:据说在场主义创建还进入了政府立项,你能介绍一下情况吗?
  周闻道:是的。我们眉山市委、市政府非常开明。市委蒋仁富书记和市政府李静市长,专门听取了在场主义散文理论与创作情况汇报,并作出了重要批示;市委周成仕常委亲自抓;市委还专门发了在场主义工作通报;市委决定每年安排专门经费,扶持文化体育事业。市发改委根据市委、市政府领导批准,并经过专家组评审通过,于2008年9月18日,以眉市发改〔2008〕308号文件发布。以文化软项目名义,对在场主义散文流派立项。对一个文学流派立项扶持,这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
  记   者:接下来,在场主义如何继续实践呢?
  周闻道:对于散文而言,在场主义只是开辟了一个认识真理的途径,提供了一种更为科学的创作方法。但它绝对没有穷尽真理。因此,无论是理论建设,还是创作实践,未来的路还很长,面临的问题还很多。继续变革,不断接近散文性,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具体而言,一是不断丰富和完善在场主义的理论体系;二是致力于创作实践,用作品说话,最终形成丰富的与在场主义理论相一致的散文作品。
     
  影响:在场主义交锋
  正方声音——
  李怡(学者、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与四川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教授):如果我们从四川整个文脉来梳理,发现四川作家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勇气。经过多少年的沉寂之后,今天我们再次在散文的领域里,又听到了在场主义的声音。不管它自身还有多少需要完善的,但在这个过程中,它爆发出来的创造性的东西、勇气和力量,我觉得是非常让人感佩的。而且也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你想都想不到,从苏东坡到郭沫若,这都是一些震撼世界、天狗般的吞吐宇宙、气吞山河、凤凰涅槃的气概。今天,在场主义是否能导致中国散文的涅槃呢?这里面有值得我们满怀期待的东西。
  唐小林(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党委书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教授):一个散文流派、理论的命名、出现,可能当初是有些问题的,但不能说它有问题就把它的意义掩盖了。我认为,它的意义是很重大的,因为它有一种想廓清散文概念的意图。散文作为一种文体,作为一种现代文体,它的发展历程已经有100多年了,但对散文问题的研究到今天还是远远不够的,而且的确存在一些问题。在场主义就是从问题出发来提出一种新的理论,这是很有意义的。
  曾绍义(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散文评论》主编):在场主义散文作家作品在当下汉语散文大躁动背景下,提出纯洁散文文本、回归汉语本真写作的主张,给中国散文带来了一缕新风。
  穆涛(《美文》执行副主编、作家):在场主义,是周闻道为首的写作群体给散文的命名。他们告诫自己要有文学理想,要把散文写作当成一件大事去做。我们常听小说家谈自己的文学理想,听过许多人说自己的文学理想,我做散文编辑多年了,没听散文家说过自己的文学理想……在我看来,在场主义散文写作观念的朗声提出,不是大功告成,才只是开始,他们吹响的是集结号,因为已经找到了出发的地方。
  黄力泓(美国竞争力研究院院长、学者):在场主义散文群高标“本真”和“精神”,认为散文是一种最个人化的书写方式,是作者真性情、真文字的自然流露,体现了他们对精神世界的期望及对艺术真理的追求。
  龚盖雄(乐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在场主义理论是破天荒的,在现代和当代文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它为散文清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在当代散文价值尺度迷茫、遮蔽的情况下,为我们开辟了一个地平线,它注定要进入文学史。
  
  反方声音——
  梁向阳(延安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教授):认真阅读《散文:在场主义宣言》《散文观念:推倒或者重建》《在场主义小词典》等所谓在场主义散文的理论建构文章,我的感觉就是发言者在进行着一场典型的“哗众取宠”式炒作,他们期望用异常极端的话语方式来表达观点,以期引起学术界的关注……他们要想引起全国性的关注,就必须有所动作,就必须发出相对“独特”的声音。我以为“在场主义散文”偏激性“宣言”的出现,就是长期焦虑性思索后一种歇斯底里的声音。
  徐治平(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对于在场散文的一些提法,比如对“立意”、“构思”的一概否定,我就不敢苟同……还有关于散文的分类……“广义散文”的概念确实有其蹩脚之处,我赞成将其推倒。然而“广义散文”一般是指四大文体之一(诗歌、小说、戏剧之外的文体),推倒了“广义散文”,文学作品又该如何分类呢?
  陈剑晖(中国现当代散文研究中心主任、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周伦佑的文章并没有推倒想要推倒的,也没有重建想要重建的。而周闻道和周伦佑等人所提倡的在场主义散文流派,对于散文的研究也是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和价值的。
  郭妍(研究生):在场主义理论作者失误处是,把对中国学界的腐败和中国学人缺乏思想、缺乏学术建构力现状的批判,与散文观念的推导或重建糅合在一起,大量激愤的语言和情绪,影响了作者在散文观念的推导或重建中所进行的有益探索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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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4 17:28:02 | 只看该作者
[size=+2]首届在场主义散文新锐奖得主:蒋方舟


蒋方舟,19891027日出生于湖北襄樊。七岁开始写作,九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此书被湖南省教委定为素质教育推荐读本并改编为漫画书,现已出版作品9部。在由《人民文学》杂志社主办的第七届人民文学奖评奖中,蒋方舟获得散文奖。
2010118日,在广州华南师范大学,蒋方舟人《审判童年》(人民文学》20098期)获得第一届(2009)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
   
蒋方舟十一岁写成长篇小说《正在发育》(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争议和讨论,并在台湾出版繁体版本。十二岁写成长篇小说《青春前期》(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都往我这儿看》,《青春前期》发表于《当代》2002年第三期,即将拍为电视连续剧。从12岁时开始成为多家报刊的专栏作家。200311月起,在《新京报》和《南方都市报》开设专栏《邪童正史》。20048月,获“中国少年作家杯”一等奖。2005101日当选为中国少年作家学会主席。20067月,首部长篇小说《骑彩虹者》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人物年表

19891027日,出生于湖北襄樊铁路医院。
19969月,进入湖北襄樊铁路一小读书。
1997年暑假,开始写《打开天窗》。
19997月,出版《打开天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1999~2000年,第一本书签订合同的第二天,就开始创作小说《正在发育》。
20015月,出版《正在发育》,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20016月,《打开天窗》被湖南省教委列为中小学生素质教育读本。
20019月,进入湖北襄樊铁路一中读书。
200111月,《正在发育》由台湾高富国际文化公司出版繁体版本。
20018月起,在《南方都市报》开设专栏。
20025月,出版《青春前期》(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25月起,在《足球报》《南方体育》《海峡都市报》《三秦都市报》《新作文》等;开设短期专栏。内容关于足球、影视文化、作文等。
2002 4~8月,在山东《视周刊》开设专栏:(影视)发烧语对谈
200210月,出版《都往我这儿看》(春风文艺出版社)。
200211月,在全国英语奥林匹克竞赛中,获初中组三等奖。
20036月,获《语文报》少年之星金奖。
200310月,出版长篇童话《我是动物》(郑州大学出版社)。
200311月起,在《新京报》和《南方都市报》开设专栏《邪童正史》。
20043月起, 在《郑州晚报》开设专栏,在长春《巷报》开设专栏。
20045月,将《我是动物》改编为五幕话剧,在北京儿艺“20万元征剧本活动中,获鼓励奖。
20048月,获中国少年作家杯一等奖。
200410月,蒋方舟官方网站开通。
200410月,出版《邪童正史》。
2005 4月,华师一附中举行自主招生考试,准备面向全省招30名特长生,引来800多人报名。已经出版5部小说、为多家报社开设过专栏的蒋方舟参加了考试,并通过笔试。被该校提前录取。现在,蒋方舟在该校的寝室已被命名为蒋方舟创作室,成为该校的一道人文景观。
  20067月,出版《骑彩虹者》。
  20077月,出版《第一女生》。
  20089月,从华师一附中进入清华新闻与传播学院学习。
  20091月,出版《谣言的特点》。
  200910月,获第七届人民文学奖。
  2010年饶雪漫主编的《最女生》杂志签约的新锐女作者
  20107月和张一山一起参加湖南卫视《天下女人》节目
  2010910日在湖南卫视《快乐男声》决战之夜担任跨界评委
蒋方舟的散文作品集:《谣言的特点》

作者:蒋方舟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91
ISBN753543831
页数:221 装帧:平装 开本:32 版次:1
内容提要:
一场游戏以后,我又跳回了生活。没有跌宕的情节没有华丽的修饰,没有冷冽的旁观者,还剩下什么呢,生活
本身罢了。没有神乎其神的功夫,没有细腻的情思,没有一智的言辞还剩下谁呢,我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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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8日,在广州华南师范大学,蒋方舟的《审判童年》(人民文学》20098期)获得第一届(2009)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
蒋方舟的散文《审判童年》授奖辞:
蒋方舟的散文《审判童年》,以彻底的怀疑精神、令人窒息的征引辨析以及手术刀般快捷锋利的语言,清理并明晰了我们习以为常的伦理惯性,体现了这位准90后作家的勇气和敏锐。
审判童年》
1 记忆的起点
一个人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一个人的记忆旅程,最早可能启程于何时?
达芬奇自传里回忆,“尾部分叉的红鸢——我儿时最早的记忆就是它。当时我还在摇篮里,一只鸢向我飞了过来,用它的尾巴敲开我的嘴,在我嘴唇之间拍打了多次。”(《达芬奇自传》)。”我看了之后,有很大的冲动想骂他扯淡——鸟在一个婴儿的嘴巴里扑腾翅膀,我连想象都缺乏足够的画面感。
达利的记忆甚至开始地更早,他记得他在子宫里的岁月,他在自传里说:“我本人对子宫这个时期的回忆,十分清晰并富于细节:那是神,那是天堂。宫内的天堂有着地狱火焰的色彩,红、橙黄、黄、淡蓝。它是柔软的、静止的、热的、对称的、双重的、粘糊糊的。在这时,全部快乐、全部美景尽收眼帘。我看到的最辉煌景象就是两个荷包蛋,但它们却没有盘子……”(《达利自传》)。
他的表情和语气是如此地老实而诚恳,好像大家只要一经他只言片语的提醒,记忆都会立刻被唤醒:“没错没错!我记得我曾经在那儿待过,那两个壮观的闪着磷光的荷包蛋还在那里吗?”
然而事实上,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为了让子宫里的场景重现,我甚至模仿胎儿特有的姿势,把拳头放在紧闭的双眼上,但这个举动仅仅引起了我眼球的一阵剧痛,并没有带我回到记忆中的天堂。
对于记忆,是否有个倒着跑的竞赛,跑得离起点最近的人获胜?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时间看成河,但它并不是如我们经常想象的那样,从过去流向未来,而恰恰是相反——“未来”在前,翻滚着深蓝色的浪花;“过去”在后,凝重缓缓地流淌远去。而岸边的我们,低着头以恒定的速率溯流而上。
我们不能改变行进的速率——走得太快是消极找死,走得太慢是逆天行事怪力乱神。但暂时转个身,沿着“过去”的河流逆流而上。浮生偷得半日闲地检点一下曾经的旅程,人们把这个没有一点儿益处的动作叫做“回忆”。
在回忆的路上,如达芬奇,如达利,如我们,我们总是容易较真,硬是挑战自己,强迫自己走到河流的最初处。然而,这真的是最初记忆的样子吗?记忆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最依赖于记忆,把记忆作为破案的线索的莫过于心理医生,他们解决心理问题的方法往往是追溯到最隐秘,甚至经过自我防御系统删除了的童年阴影。然而,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美国出现了一种病,叫做“虚假记忆综合症”。
出现的标志是什么呢?就是社会上忽然出现了很多父亲、舅舅、管家、奶娘——他们都在一夜之间被指控成性侵犯者。他们有着类似的遭遇:因为子女的厌食症、健忘症、洗手强迫症、考试焦虑症,甚至神经性腿抽筋而把孩子送去心理诊所做小小治疗。然而,治疗并不是在提琴和香氛中的几句柔声劝慰。第二天,家长们就收到了法庭的传票,以“施虐”为罪名遭到起诉。
美国这类的官司每年大概有三百起,无辜而深深受伤的家长还组成了一个基金会来对抗这些“植入记忆”的心理医生。“虚假记忆综合症基金会”的顾问是这样给这个病定义的:
“一个人的认知都以一种虚假的创伤经历的记忆为中心。这还不是这种病的特征,‘虚假记忆综合症’的特征是这种记忆如此根深蒂固,打断了他原有的各种适应行为,此时他们就会不懈地避免任何挑战记忆的证据,这时候,就可以确诊了。”
所以,越是我们坚信的回忆,反而越可能是虚构。在一团乱麻中,我们甚至分不出哪些乱麻是自己的。大人的戏谑,别人的叙述,读过的故事和小说,戏院里上演的故事,攒动的人潮中偶尔得到的一瞥,全部溶解在记忆中,糅杂相融,你侬我侬,敌我不分。
外国有妇女声称自己记得前世是女伯爵的好朋友,所有细节都说得条条理理,清清楚楚。后来才查出,她年轻的时候读过一本以女伯爵为主角的言情小说,她的所有描述与资料都来自于那本书。
记忆的不可相信,体现在儿童身上甚至更胜过成年人。成年的记忆即使混乱,却有很多的心理材料辅助着去伪存真。但童年大部分都是视觉性的记忆,童年时的一切都像是舞台上一幕幕的场景,小小的自己被挤在观众群里,又气又急地只能透过大人的肘弯的空隙捕风捉影,看到一些移动的人影。晚来还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不知不觉地,主角就成了自己。
有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成年人的视觉性回忆的材料中,很难看到自己本人。但是孩子却相反,孩子记忆里几乎一切的人事,都是孩子的形体,穿着孩子的衣服。而他们的注意,也永远是指向自己。
而我以下要讲的关于童年的一切,全部是基于童年虚伪而不真实的回忆。我们回溯记忆之旅已经到了头,远远的,知道前方就是记忆的源头。记忆的源头,是一个无底的地下蓄水池,所有的记忆,就都从那里排走了。每次回忆,都是一次神不知鬼不觉,自己也不自知的虚构。
如果想要保障回忆的绝对真实,那么,前提是要最大限度地放纵虚假。
记忆是我们的财富,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东西,由我们支配。未来无法插手,过去是我们唯一有能力改变的东西。
所以,请跟我一起,最大程度的放任虚假,让所有记忆停止了排放和流逝,而开始倒流,童年审判正式开始。
   
2、 第一个审判对象——祖父母:
我这么个印象:只有百般无奈,或者是父母不负责任到了极点,才会把孩子放在一个只有老人的屋子。
老舍写过一个小说,叫做《抱孙》,故事讲的是一个慈祥有爱的老太太是怎么害死自己的孙子的。主人公叫做王老太太,第一个孙子是小产死的,第二个孙子好容易生下来,可得宝贝着,产房里放着四个火炉,小孩还盖着四床被子,五条毛毯,反而死了,真纳闷儿。
儿媳妇的肚子终于又大了,王老太太三更半夜还给儿媳妇送肘子汤,鸡丝挂面……媳妇的被窝深处能扫出一大碗什锦来,少奶奶吃得嘴犄角都烂了。
产期到了,小孩儿只探了个脑袋就再也出不来了,只能到医院去,医生反倒先问:“你们这些人没办法,什么也给孕妇吃,吃得小孩这么肥大。”只得允许大夫给掏孙子,当然要说明了——要活的。掏出个死的来干吗用?只要掏出活孙子来,儿媳妇就是死了也没太大的关系。
终于把大胖孩子掏出来了,老太太就只管趴在育婴室的窗户上盯着自己的孙子看。老太太把肚子上还有一个盆大的洞的儿媳妇放在医院,自己到底把孙子抱出来了。王老太太一上汽车就开始打喷嚏,一直打到家,每个都照准了孙子的脸射去,孙子还在怀中抱着,以便接收喷嚏。王老太太知道自己着了凉:可是至死也不能放下孙子。到了晌午,孙子接受了至少两百多个喷嚏。
到了下午三点来钟,奶妈已经雇妥了两个,可是孙子死了,一口奶也没吃。
王老太太悲愤医院靠不住,就把儿媳妇从医院接出来,接出来不久,儿媳妇的肚子上裂了缝,也不言不语地死了。
王老太太要把医院告下来,小说的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
“老命不要了,不能不给孙子和媳妇报仇!”
一个糊涂祖母杀人狂让人恰好看清祖父母们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们老了。
人一老,最明显的外在表现是他们对外在的人事失去了敏锐。
老人最大的福利,就是再没有与庞大的大世界和逼仄的小世界搏斗的义务。所谓“天伦之乐”,不过是人生在尾声中终于得空喘息。然而,正是因为不必搏斗,他们不仅荒了武功,锈了兵器,对外界刺激的被动反应都变得迟钝。
年轻时弑亲杀佛打下的天地,就这样在一种钝感中渐渐萎缩,最后,就缩到一亩地,一张藤椅,一张罩着迷蒙蚊帐的红木大床。这样就够了,反正他们的身体也随之萎缩了,因此还能蜷着持久地恬笑着。
当一个婴儿被递给祖父祖母,他们手忙脚乱地把孩子塞进自己的世界里。然而他们拥有的天地如此如此地小,能够空余出来,提供给孩子的温暖而安全的生长空间,狭小得只剩下贫瘠干瘪的怀抱。
我很小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向我妈抱怨过:“我睡觉的时候,我的爷爷奶奶把我抱得太紧了。”
那时候我三岁,我爸妈同时没空照顾我,就把我送到老家——我爷爷奶奶的家里。
对那段日子,我几乎没有任何回忆,甚至也没有任何回忆的凭证。因为在那个家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没有宠物,没有玩具,连书也没有。那个屋子,没有什么幼童生存过的痕迹。很多人热衷于回忆自己小时候在老家吃过的零食,因为老年人爱吃容易消化的甜食,正好对了孩子的胃口。但是我奶奶口味又咸又辣,我爷爷每顿饭都一定要有酒,所以,我对吃的回忆,是几盘乌漆抹黑的腌制肉类,和一股冲鼻而尖锐的酒味,我一边吃,一边“呲呲”地从牙缝里吸进冷气。
大部分时间我都独自坐在藤椅上。我总是不耐烦地抠椅子的把手,撕出一条一条细细的藤丝出来剔牙,剔得嘴里一股血腥味。
晚上,我和我爷爷奶奶一起睡,他们一个抱住我的头,一个抱住我的脚。我被死死地抱住不得动弹,有时甚至不得呼吸。这样僵直地躺着,我能活动的最大幅度,就是微微偏过头,看着床边的墙上贴着的观世音菩萨的巨幅照片——真的是照片,是电视剧《西游记》里的观音娘娘。那时候,我对观音菩萨的印象,就是一个常来串门的很白很阔气的老奶奶。
记忆里,我和我爷爷从来没有过对话。我和我奶奶会进行一个程序性的对话,就是她每天都会问我:“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问了几个月,我终于说:“我不喜欢爸爸,我更不喜欢我妈妈。”言下之意,就是我只喜欢爷爷奶奶。我奶奶很高兴,后来的年岁里,每次见到我们家的任何一个家庭成员,都会重提这个掌故——跟在拿米喂鸡事件的后面,作为知错能改的补偿。
当我妈妈来接我的时候,我奶奶当然在第一时间向我妈通知我的见异思迁。我妈当时提了一整桶桃子,那是我所吃过的最熟烂甜腻的桃子,每一个都巨大,我吃得狼吞虎咽,几乎把整个脸埋进桃子里。我从桃子里,抬起脸来,又羞赧又生硬地叫了声:“诶,妈妈。”
几个月不见,我对爸妈除了陌生之外,还有一种轻易就变节的愧疚。这么快地,我就从“爸爸妈妈的孩子”,变成了“爷爷奶奶的孩子”……尤着妈妈给的桃子。
我妈后来才说,她对那时我脸上苍老的干笑,也觉得很诧异。
最理想化的祖母似乎是西方式的,有蓬松庞大的白发和蓬松庞大的乳房,不下厨也穿着围裙,下厨也不做什么正经菜肴,只做松饼和布丁。但中国式的祖母似乎不是这样。中国式的祖母更像西方故事里孑然孤老的老巫婆。东方的奶奶矮身段枣核脸,总穿藏青穿黑,一开口说话只有满堂沉寂的回应——没有人有资格同她对话,除了手中总捻的佛珠,以及幽暗房间里影影绰绰的泥塑佛和菩萨。
中国祖母比西方祖母威严得多,威严的唯一倚仗就是她有满肚满肠的磨难。
侯外庐是这样描写他记忆里的祖母的:“她总是盘坐在炕上,拿起一件针线活,对着小小豆油灯,自言自语起来。有条有理地诉说她生平经历的一幢幢最难忘却的往事。那些往事,似乎都是伤心事,是她的奋斗史,所以,她的声调如泣如诉,异常痛苦。”
这幅画面很平淡,却让我有一种平静的震动。我喜欢祖母记忆里的那个人世。因为她们的胸中不仅有乾坤,而且极为繁复,收纳了几世几代,还包容了好几次方的神秘空间。
马尔克斯的传记《回归本源》写道:马尔克斯的外祖母时常身穿花纹很淡的黑色和半黑色的衣服,从早到晚轻风似的在家里飘来飘去。她的王国不在这个世界上。别的女人告诉她,她老公有外遇,她也不动声色。因为她太忙了,忙于料理活人死人相遇的阴阳两边边界上的事物,忙于用迷信保护全家人。
比方说,阴魂走开以前就应该让小孩睡觉;孩子躺着的时候如果门前有出殡的队伍经过,应该叫他们坐起来,以免跟着门口的死人一块死;应该注意别让黑蝴蝶飞入家中,因为飞进来就意味着家里要死人;如果听见怪响声那就是巫婆进了家门;如果嗅到硫磺味就是附近有妖怪。
马尔克斯小时候是个多话的孩子,当他开始没完没了地提问题的时候,外婆终于火了:“鸡巴孩子!”她的喊声响彻整个老宅。一个晚上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一动不动,就是用死人吓唬他。叫他坐到椅子上,说:“别离开这里,要是乱动,死了的表姑和表叔就来了,他们正在屋子里。”马尔克斯被吓住,一直保持这样一动不动的姿势,像被供奉的雕塑一样挪到床上,在床上继续作噩梦,直到黎明轰跑外婆故事里的妖魔鬼怪。
同住一个宅子,祖父母却有更多夹层的空间和更多的室友,他们的空间是很多层半透明空间的叠加,鬼魅穿行其间,和我们一样衣食住行,平静有序。与这个灵异的夹层混熟了,也就没有什么恐怖,反而有一种家常的热闹。这个世界,只有祖父母能够给予,只有儿童能够承接。
马尔克斯在叙述他的童年时,说:“我怀着几乎虔诚的惊讶观看着鬼魂,依次打发童年消逝缓慢的时光。”
我小学的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印象很深的是看过这么一个情节:祖母和孙女在田间夜行,老太太牵牢了孙女的手,不远处忽然有橘红泛蓝的火光突突地跳着。孙女瑟缩着说:“奶奶,我怕。”奶奶和蔼地安慰道:“不怕,不怕,那是鬼火……”然后就开始讲魂灵的传说,在冗长琐碎的鬼怪陪伴下,祖孙俩相携穿行夜的田地。
画面一转,又到了几天后的大白天。孙女穿着白衬衣蓝裙子,脖子上拴着红领巾,袖子上别着表示学生干部官阶的“三道杠”。她指着祖母铿锵有力地说:“小刘老师说了,那不是鬼火,是磷,磷在空气中……奶奶,你搞封建迷信!奶奶,你真不对!”
这个情节让人反感极了。小孩子还没在迷蒙中看清什么,就先学会拿着扫把一通恶狠狠地清扫:鬼火是磷,人体是细胞组成的,世界上是元素构成的,死亡是火葬了再也回不来了的,奶奶是吓唬人的……谁都别想骗到我,什么都吓不到我,哇哈哈!
一个清明的世界并不是不好,只是太过无聊。
长大之后,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寂寞得多。朋友不多,知己更少。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无人陪伴,只有自己形影相吊,深夜拥被。身处一个纤尘不染的世界,烁亮的四壁全部反光出自己的脸来。这时,才后悔如果当时保留祖母那个烟雾缭绕的世界就好了,至少自己有所逃遁,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与自己穷凶极恶地对视。
对马尔克斯来说,外祖母的宅子,不是一个偶尔逃遁休憩的小公馆,而是他一生居住着从未离开的地方。
马尔克斯说:“我一辈子每天睡醒的时候,都有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似乎自己依然身处那所令我魂牵梦绕的庭院。在梦境和记忆中,我找到了童年从来没有找到过的墙壁的缝隙,听到了童年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蟋蟀的叫声……”
同祖父母一起长大的孩子,见过世界上最多的鬼怪。已死的魂灵于他们,已是热闹亲切多过恐惧。真正让孩子恐惧的,是将死未死的魂灵。
中学的时候,我们学过一篇叫做《黄油烙饼》的课文,全篇是汪曾祺模拟孩子朴拙的语气。主人公叫做萧胜,快八岁了,一直跟奶奶过。其中有一个细节我印象很深刻:
“奶奶身体不好,她有个气喘的病,每年冬天都犯。白天还好,晚上难熬。萧胜躺在坑上,听奶奶喝喽喝喽地喘。睡醒了,还听她喝喽喝喽。他想,奶奶喝喽了一夜。可是奶奶还是喝喽着起来了。”
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几乎是瞬间回到了爷爷奶奶的床上。夜是最难熬的,我总是瞪大了眼睛小心地辨别着祖父母的呼吸。爷爷抱着我的脚,和我隔得远,我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会无端地焦虑,就把脚贴近他的胸口,用脚背摸索着他的心跳。有时候奶奶会忽然迸发一阵呻吟,不像病痛,反而像大声呼告什么冤情,呻吟一声半就戛然而止,我急切地伸手去摸,乱摸一通,先是揪到一层异常软的皮,心里更害怕了。每晚上,我就像出急诊的大夫一样,小心翼翼地又摸又探,忙个不停,满头大汗。
自己的身体是温烫的,有汗味和乳臭味。但在半明半昧的清晨四点钟,有什么是靠得住的呢?
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时,我总担心着他们的死亡。这我从来都不敢告诉别人。
《黄油烙饼》里写奶奶刚死时萧胜的反应:“萧胜一生第一次经验什么是“死”。他知道‘死’就是‘没有’了。他没有奶奶了。他躺在枕头上,枕头上还有奶奶的头发的气味。他哭了。”
我当时读课文读到这里,就觉得不能赞同。对一个和祖母长大的孩子来说,“死”绝不可能是这么愕然的存在。
死亡就像呼吸一样,在老人的吐纳之间时隐时现。
“死”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强加,而是好商好量的一点点抽离。
川端康成从小便父母双亡,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7岁的时候奶奶也死了,他就与身残体弱的祖父相依为命。事实上,他第一部公开发表的作品叫做《十六岁日记》,半瞎的爷爷躺在病床上,他就在床边的灯台上摊开稿纸,快速而粗暴地记录下爷爷的话。
看这部作品,就像是看一幅死神速写的绘画过程一样,十分奇妙。文章大部分内容都是祖父的各种哼唧和呻吟声,有时也会有空茫的感慨:“现在不该死的人也要死了……人人都要死啊……你给我接一下尿好吗?”
他的祖父一度变得暴饮暴食,很能吃,寿司饭团都能一口一个吞下,还狂饮不已。打杂的妇女怀疑是怪兽或者狐仙附在身上。川端康成看着祖父吃饭团,喉核不断地动,“是怪兽在吃饭”这句话怎么也难以释怀。他从仓库取出一把剑,在祖父的床铺上空挥动着。打杂的妇女一边认真地看着他砍杀房间里的空气,一边从旁助威,说:
“对!对!好!好!”
我高中的课桌上一度贴着川端康成老年的照片,黑白照片,他穿着和服,面前的桌子上有一杯冒烟的茶。
所有的同学在经过我的桌子、看到这幅画像的时候,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咕噜声。有一个我的同学在我的座位上和我聊天,忽然戛然而止,黑着脸孔把川端康成的脸用书盖起来。我有点不高兴,把书挪开,说:“他又没有盯着你看。”
照片里的川端康成没有看镜头,他大侧着脸,盯着斜下方的空气,介于专注和痴愣之间。你觉得他是真的从虚空中看到了什么,但你对他的所见却没有好奇。
我同学嘟囔着申辩:“就是觉得……他眼神让人不爽……诶呀,我也说不出来。”
后来我知道,和祖父生活的很多年里,川端康成常常仔细地看着祖父接近死人的脸,俨然那只是一张照片。因为对方双目失明,所以更可以长久地直勾勾地看着,而没有什么奇怪和难为情。
我想,这应该可以解释为什么川端康成的目光让人那么不适,因为,那是看死亡的眼神。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那是宁静地端详着死亡这个东西的眼睛。
战国时代的列子把人从出生到死亡,分成四个变化阶段:婴儿,少壮,老年,死亡。婴儿的时候,神情专注,元气淳和,外物不能伤害,德行最高。少壮的时候,血脉喷张,欲望外溢,外物可以随意伤害,德行变低。老年的时候,外物对他的诱力和斥力都不那么大了,反而回到了宁和的童年阶段。而人到死亡安息的时候,就彻底回到本源了。
生命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圈,老人和孩子的生命反而有着奇异的相通。
《百年孤独》里写过,年迈的乌苏娜,是小小的阿玛兰塔·乌苏娜和小奥雷诺最喜爱的玩具,他们拿她当做老朽的大玩偶,把她从一个角落拖到另一个角落,给她穿上花衣服,在她脸上涂抹油烟,有一次差点儿用修剪花木的剪刀扎破了她的眼睛,就象对付癫蛤蟆那样。
不敏感的人,看到老人和孩子兴致勃勃地在一起或嘀嘀咕咕——或沉醉于幼稚的游戏——总是满足而高兴的,脑袋里浮现出“天伦之乐”的句子。
而我却觉得,孩子之所以被老人引为知己,引为玩伴,是老人为了帮助自己逃避死神,所以祖孙才会如此难舍难分。
敏感的少壮,对老人和孩子都敬而远之,他们总有一种感觉——老人的临终之眼,孩子的天使之眼都带点灵异色彩,能看到等闲之辈看不到的东西,可敬,可怖。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老人和孩子既没有什么发言权,也没有什么行动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家里被遗弃的份子。所以,他们的目光冷冷地,像来自另外一个不友善的星球。
古代的笔记小说中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个书生到别人家做客,看到一个两尺高,垂着稀疏白发的老女人,占着桌子吃东西,饼啊果啊,都被她吃完了。那家的媳妇出来,见到这个老女人就很生气,揪着她的耳朵拽进屋,把老女人装进笼子里。
老女人的两只眼睛,向外窥视,红如丹砂。媳妇介绍这个老女人,说:“这个人叫做‘魅’,是上七辈的祖奶奶,活了三百多岁还没死,身体变小了,不需要衣服,不怕冷热,锁在笼子里,四季如常,偶尔从笼子里跑出来,偷吃饭能吃好几斗。 所以要叫做‘魅’。”
不一定所有的老人都能活到三百岁,但是所有的老人都是家里的“魅”。他们用停滞的,悠长的生命漫不经心地扫视人世,身边的护驾是孩子——睁着那双狭长的、纯净的、审判的眼睛。
3、下面开始我来说说童年的母亲。
印度作家奈保尔,写过一本书叫做《米格尔街》。这本书就是他童年生活的那条街的全景图。
街上住着一个女人叫做劳拉,劳拉生了八个孩子。她对怀孕这周而复始的发酵过程颇为乐观,常常指着肚皮说:“这事又来了。不过要是经历过三四回,也就习惯啦。当然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她热衷分娩,也并不把养孩子看做苦难,她热爱她的每个孩子,那是一种结实而粗暴的爱,这种庞大的繁殖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很多祖母辈的中国妇女都有超越她的生育能力和轻松到漫不经心的良好心态。而真正具有世界纪录意义的是,这八个孩子有七个父亲。
劳拉并不嫌孩子过多,而嫌男人太多。常常是孩子还没出世,她的合作伙伴就必须滚蛋。她这样驱赶一个赖着不肯走的父亲:“别以为我给你养一个孩子,就成了你的人啦……照顾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你呆在这儿,你在这儿只会多添一张嘴。”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对劳拉来说,父亲只是一个精子提供者。只有生儿育女能带给她巨大的热情与愉悦。至于“男人”提供的快乐,咳!那只是一个累赘又不受欢迎的捆绑销售。
但我们不能理解的是这个故事的下集。
一天晚上,大女儿劳娜很晚才回来,她说:“妈,我要生孩子了。”
劳拉尖叫了一声。
然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劳拉的哭声,完全不同于一般人的哭泣。她好像是把从出生聚攒下来的哭泣全部释放出来似的,好像是在把她一直用笑声掩盖起来的哭泣全部倾斜出来。我听到过人们出殡发丧时的哭声,其中有不少是装模作样的哭泣,那天夜里,劳拉的哭泣令人毛骨悚然,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可怕的声音。它使我感到整个世界是一个空寂无聊且悲惨绝望的地方,我几乎要和劳拉一起哭起来。
一夜之间,劳拉丢失了自己所有的快乐与青春,变成了一个老太婆。她甚至也不再打骂孩子了。
接下来是结尾的结尾: 劳娜投海自杀了。当警察来通知劳拉这件事时,她只说出几个字。
劳拉说,“这好,这好,这样更好。”
自己乐此不疲地生孩子,却难以容忍自己的孩子生孩子?这是什么古怪的故事。然而,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母亲的天性》
荣格有一个理论,说所有母亲本源的心灵原型都是大地之母,所有人心中的母亲形象,都是在地母形象的默认基础上再做一些个性化的自定义设置。这样一来,我们似乎很容易归纳母亲的天性:博大,无私,奉献,自我牺牲。
女人是一种肩膀狭窄,臀部肥大的难养的动物。然而她一旦升级到进化版,母亲,她就立刻变成闪着圣洁光辉的女神。
神性就是母性吗?且让我们看看那些著名繁殖女神的画像。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繁殖女神是女娲。根据鲁迅在《故事新编》里面的描述,女娲在一个漫长无聊的午觉之后,无意中揉捏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泥人,她带着欢喜与诧异,又做出许多来,这时,女娲耳边满是嘈杂的嚷,嚷得颇有些头昏,她烦躁地拔起一根藤,在泥水里一搅,再一抡,拌着水的泥点落到地上,也成了呆头呆脑,獐头鼠目的小人。女娲以恶作剧的诡笑飞速地抡着藤,泥点飞溅,在空中就成了哭嚷着的小东西,爬来爬去撒得满地。
女娲死于补天,而非造人。
这个故事让人心惊又心寒。女娲造人,粗制滥造不说,而且还是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游戏心态。我们膜拜感激了那么多年的女神,原来只是报纸社会新闻版上常见的虐童的妈。
那么异邦呢?维纳斯是古老神话里的生殖女神,圣母玛利亚也算是西方最有名的妈。她们有相似的体貌特征,都有一头璀璨又闪烁的金色长发,而且永远带着矜持柔顺的少女气,她们又是你心中理想的母亲型吗?不行不行,她们太美了。尤其是维纳斯,她身兼生育之神和爱情之神,当她坦胸露乳,面色潮红,眼神迷醉地投入爱人的怀抱,谁来照顾缺奶的孩子?
母亲只能是私有的黄脸婆,不能是人人仰慕的大众情人。
对于完美女神大众情人式的母亲,孩子长大后除了满腔怨恨,我想象不出还会有什么其他情感。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叔本华。
叔本华有一篇著名的文章,叫做《论女人》。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几乎读两页就要擦一把冷汗,扶胸口顺口气——“让我先压压惊。”
这篇文章里充斥着这种论调:“女人最适宜的职业是看护和教育儿童,因为她们本身实际上就很幼稚,轻佻漂浮,目光短浅,一句话,她们的毕生实际就是一个大儿童——是儿童与严格意义上的成人的中间体。”
“只有当性冲动时,男人才会失去理智地认为矮小、窄肩、肥臀与短腿的人是美好的,女人的美都与性冲动紧密相关。与其说女人是美丽的,还不如把她们描述为没有一点美感的性。”
“在欧洲,本不应该有什么贵妇人的存在,她们就应该是家庭主妇,或是想成为家庭主妇的女人。”
经掘坟发现,叔本华小时候和他母亲的关系很糟糕。
叔本华的妈是个名女人,她举办的沙龙级别很高,德国文化圈叫得出来名字的基本上都参加过她的沙龙,像是歌德啊,格林兄弟之类的。小时候,叔本华就坐在香艳热闹的客厅角落的沙发,静静地看着他的妈妈花蝴蝶一样穿梭。
叔本华的妈自己也写书,你大概也能猜到是哪类书,就是一些浪漫小说。而且这些浪漫小说的模式基本一样,主人公总是一个少女,经历过摧枯拉朽的强壮的爱之后,为了各种现实原因,而嫁给一个更门当户对的对象。那段年轻热烈的爱情却没有死亡,而是制成了干花,撒上袭人的香水冒充泪水,放在频繁打开的那个精致抽屉,每次回忆都是一阵做作的可歌可泣。
叔本华是目睹着他母亲的“哀愁”长大的。他深深地厌恶自己的母亲,很多年之后,他才徐徐地、有条有理地、招招致命地写出了这篇《论女人》,汩汩流出这篇他从童年就开始打腹稿的对母亲的抱怨书。
其实,所有的抱怨,翻来倒去都只是一个道理——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要解除上天赋予的种种装备和武器,放弃性别优势。
大自然里也有例子:母蚁在受孕之后就失去了双翅,因为孕育期双翅毫无用处,弄不好还会危害其生育。
张爱玲的母亲也是一个不愿意解除女性柔能克刚的装备的美妇。她在张爱玲小时候就离婚去了法国,写诗,画画,关注时装,学习一切花里胡哨的艺术。张爱玲十六岁的时候,她带着纤灵斑斓的美好气息回国,重新审视她暌违多年的女儿,并对张爱玲的笨拙无灵性深表遗憾。
这种距离感是我所想象到的最可悲的母女关系。
然而,女人对女人,天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低柔的默契,所以张爱玲并没有把这一笔狠狠地记在账上,日后伺机报复——她甚至没有把它当做童年阴影。
虽然没有阴影,但却有一道淡淡的肉色伤疤,多年以后,仍能认出它还在那儿。
张爱玲对人性的注视,早早地就没有那一层虚假的、温情的纱质遮蔽。这事幸与不幸谁也说不准,然而,清醒因为失望,这一点确凿。
“母性”是一个人最早接触到的人性,是孩子对人性选择“信”与“不信”的理论来源。“母性”没有给一个孩子温柔的慰藉,那么,对人性,也就谈不上什么坚固的信任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妈!”“母性”一旦产生,就应该毁灭和掩盖了其他的人性选项。这种要求并不是无理取闹。人类历史上最强悍的事业女性是这样评论她的子女的:
“在他们长出点人样之前,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丑陋的婴儿是非常恶心的东西……只要他们的身体还是那么大,胳膊腿儿还是那么短,动起来还像青蛙一样……就算最好看的那个脱下衣服来也是可怕的。”
说这话的人叫维多利亚,她是英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久的君王,她当了64年女王,爱丈夫,爱祖国,爱政治,她爱天底下一切伟大的大,卑小的小,然而,她打从心眼里真诚地憎恶她的九个孩子。
叔本华应该庆幸,至少他没有摊上这样的妈。
摊上什么样的妈算幸运呢?相反的怎么样?
荣格所说的“地母”既然不是高贵女神式的,那是不是更类似于非洲的女性雕像,眼神空空的沉甸甸的乳房搁在肚子上,沉甸甸的肚子搁在大腿上,她们的一生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孕育状态。
我将要提到的这种母亲,她们不怎么算是人,而是一个行走着的包罗万象的子宫,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爱与营养。
古罗马的时候,曾经有一场争辩。辩论的话题很老生常谈:关于父母之爱是不是本能。其中伊壁鸠鲁派信徒确信父母疼爱子女是出于利益考虑,想在年迈时得到子女的照顾,或是因为子女的出生能为他们在社会福利和税收上带来好处。
这种理论的支撑显而易见:母亲和孩子之间爱的收支不平衡。没有人会为没有回报的付出买单。
这种会计式的算法合理又客观,但是却忽略了一个决定性的微小因素:对一个人,巨大的安宁与幸福,往往来自于对“献身”行为的享受和自我欣赏,而不是来源于索取。
在母亲陶醉忘我的奉献中,经常出现某种相依为命的母子关系。这样的关系往往出现在寡居的母子之间。
伊朗有个作家叫做雷瓦那,他是母亲养大的孩子。他回忆中相依为命的母爱却没有那么美好:
“我肯定自己不喜欢她,但她疯狂地爱我。她的爱充满犹太女人的贪婪。每次她生硬地将我从寄宿学校接回来时,都发疯地扑向我。她的吻是那样残酷,猛烈,让我觉得是在挨打。我是她生存的唯一理由,继续生活的希望……她的吻几乎让我死去。
我清楚,母亲对我来讲不是温馨的梦,不是乳汁,也不是皮肤,而是毒汁、鲜血,是体内循环的骇人的东西,总之,是死亡。”
我见过这种母爱,我认识这种母爱,我经常在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身上看到这种母爱。
母爱湿漉漉黏糊糊的,像一大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污渍一样,在他身上随处可见——在他过于粉白的团圆脸和过于红艳的嘴唇上,在他用摩丝抹得整整齐齐的刘海上,在他钉在书包上随风飘舞的小手绢上。
每天早上,当他走进教室,所有人都一眼就看到他身上显眼得让人尴尬的母爱。
这个男孩子发育得早而烂熟,小学的时候体检,他的胸围远远地超过了班上所有的女孩子。他高大雪白,长得异常丰腴美艳,很喜庆,然而母爱给他带来的羞辱,让他常年处于恼羞成怒的状态,脸常年是愤怒的潮红,有事没事就要拖过一个弱小的同学死捶不已。
他虽然是班里最欺良霸善的恶霸,但是却没有人害怕他。每天上午两节课后,他妈妈都会固定地手拿红薯和牛奶,深情地出现在窗边,注视着她的儿子,满眼的欲言又止。他在注视下抓耳挠腮,坐立难安,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代恶名顿时毁于一旦,
当他的妈妈在教室窗外对儿子进行喂食以及清理食物残渣的活动时,班里总有许多同学趴在窗台上起哄:“娇气包!”“羞羞,不害臊。”这样的情况持续几年之后,同学们的起哄也渐渐改变了,大多是暧昧的暗示与冷冷的谴责:“哟!老婆喂老公!”“哼哼,不要脸。”
小孩子的敏感与残忍真让人害怕。
那位同学在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了,也许是因为发育来得早去得也早的关系——他给我最后的印象是猥小瑟缩的,总是低着头向上射出惊疑不定的目光。回忆到这儿,我才忽然开始惴惴不安:我们这班同学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后来,我自我开脱地想:要是有阴影,阴影也只会来自于他的母亲。
就像法国作家罗曼加里,他从小和寡居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他写过一本自传叫做《童年的许诺》,回忆他与母亲的生活固然是眷依不已,但怀恋中其实也不无抱怨。
有一个细节让我印象很深刻:
一个人侮辱了我的母亲,十岁的我打了他。这是我漫长而光辉的打耳光生涯的开始。母亲开始赞叹我的行动,从那天开始,不管有理没理,每当她觉得受到侮辱时,她便来向我申诉,对遇到的侮辱提出一成不变的、却并非总是准确的看法,然后说:“他以为没有人可以保护我,那可大错特错了!你去,给他两记耳光。”
侮辱多半是臆造的,但我仍履行我的职责。
我于是鼓起勇气,忍受羞耻,去寻找被指名的某个倒霉的钻石商,肉店老板,烟铺掌柜或古董商。
对方看到一个全身战栗的小伙子走进店堂,双手握拳,逼到他的跟前,用气得发抖的——一种从孝顺心理迸发出来的恶作剧的愤怒的声音说:“先生,你侮辱了我的母亲,现在该瞧我的了。”刹那间,这个倒霉家伙立刻挨上了耳光。
他的境遇和我同学完全不同:一个是被母亲严实地保护着,一个是被母亲索取严实的保护。然而,奇怪的是,两者带来的感觉是完全相同的。
用罗曼加里的话来说——“谁也无法想象,我对这种行径感到多么厌恶,它给我带来说不出的屈辱与痛苦。”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母亲这种生物,太热衷,太善于营造出“相依为命”的生存气氛了,这几乎是每个母亲都具备的无与伦比的天才。她们能即刻创造出一个只容下两人的、潮湿的环形空间,自产自销的源源不断的爱,是养活和维持这个二人世界的营养来源。
可笑又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个“相依为命”的二人组是反外界的,社会于他们是充满恶意又张牙舞爪的大怪兽,成年男性于他们只有恐惧与厌恶。于是,两人就只有抱得愈紧,愈紧。
这实在值得警惕。让我们把罗曼加里的话当做警钟:
“有了母爱,从童年开始,生活便向你展现一幅美妙的图画,但却永远是一幅画面,你以后不得不终生品尝冷漠。从此以后,每当一个女人把你搂在怀里,把你紧贴在她的胸口时,你不会感到别的,只会感到哀伤,你会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狗,跑到你母亲的墓前大声喊叫。你不会再得到别的,永远不会。
可爱的胳膊搂在你的脖子上,甜蜜的嘴唇向你诉说着爱情,但你仅仅是顺水推舟。你早早地来到泉水边,把泉水已经喝干了,当你又感到口渴时,你到处寻找,却枉费心机,再也找不到一口水井,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你从童年就沉浸在爱河里,有了这样的体验,以后每到一个地方,你就会进行有害的对比,就会白白耗费时间去等到你往昔经历的东西。”
罗曼加里的意思表达得温婉含蓄:母爱来得太早太年轻,会让人对未来的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以为“爱”就是“被爱”,所有的奉献都是理所应当。
总有一种爱是那么不对劲,这种爱就是母爱。世界上不存在合适的母爱——或者说正正好的母爱。
母亲的距离要不就渺无踪影,要不就近得让旁人看笑话;母爱的温度要不就冷若冰霜,要不就烫得在心上留下肉红的疤,一颗好好的心就这样破了相。
三国时的孔融有个著名的理论:孩子对于母亲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就如同放在瓶子的东西,拿出来就完了,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意思是说,当孩子被镊子从母亲的体内夹出来的一刻起,两个人就不再有关,也不必有关。
这太不合理了。母亲是一个没有瓶口的瓶子,外人进不来,孩子更出不去;若要拿出来,必是玉石俱焚。
孩子和母亲的命运难以分割,纠缠难舍是因为互相占有,互相占有是由于对彼此生命的嫉妒。
塞尔维亚作家米罗拉德·帕维奇写过一本似真亦幻的《哈扎尔辞典》,里面有这样一个隐喻:母亲的生活我已熟记在心,每天早晨,我花一个小时在镜前扮成我的母亲,就像在台上演戏一样。此事日复一日,延续了数年。我穿上她的裙袍,拿着她的扇子,我模仿她的发型,把头发编成羊毛女帽的样子,我不回避他人在场,我甚至在我心爱之人的床上模仿她。情欲炙热之时,我自己已不复存在,我就是她。
我的模仿过于逼真以致我的情欲荡然无存,全部让位于她。就这样,她将本属于我的爱的抚摸提前窃走了。
但我对她毫无怨言,因为深知她的欢愉也被她的母亲用同样的方法掠夺一空。
这个故事恰好能够说明母亲和孩子如此哀伤的宿命。
    4、审判父亲
有种病你一定没有听说过,这种病叫做“无月经综合症”。这个病只有男性才得。这是心理分析家卡伦霍尔奈分析出来的。她分析女性得出的结论是:为母之道给女人提供的心理优越感无可争辩,无论如何也忽略不得;当她开始分析男人的时候,却得到了一种最令人震惊的、强烈的嫉妒印象——那就是对乳房的嫉妒,对吮乳行为的嫉妒,以及对怀孕和生孩子的嫉妒。
男人对孕妇的身份觊觎良久,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抵赖无效。
古代南方的獠族妇女,刚生下孩子就下地干活,烧火做饭打柴割草,呜啦呜啦地唱着咱们女人力量大的快乐劳动歌。她们的老公呢?则病怏虚弱地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女人坐月子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稍有闪失,产妇得的病他们也会得,人称“产翁”。
我最感慨的,其实是獠族妇男们强大的自我欺骗能力,他们竟真能假装自己对怀孕分娩这件事做出了巨大牺牲和贡献,还邀功请赏。还有些男人,无法自我欺骗,却不打算善罢甘休。
在巴布亚新几内亚高地上有个桑比亚部落。部落里的男人,都是很厉害的武士。他们经常对自己的村庄进行袭击,把男孩子从母亲的安乐窝里抢走,把他们扔进各种各样的男人身份的考验中。
然而,无论是多么强硬和男子汉的训练,结束之后,幼小的男孩们还是会回到绵软的乳房中,嗷嗷地寻找着妈妈的奶头。这不免让武士们十分不满,于是,他们一心与女人作对,与母亲作对,与乳汁作对,男人们决定男孩们不能吃母乳而该吃精液。
具体喂养方法咱们就不必强迫自己去想象了,这也不是重点。真正重要的是男人的心态,他们在这场没有可比性的攀比中走得太远了,他们宣称置入女人身体中的精液不仅使她们怀孕,也使她们产生了乳汁——乳汁只是精液在女人体内加工包装过后的精装版。
倒不如直接承认吧:世上本无父亲这回事,做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爹爹这份职业。
本来嘛,人类的生育成本几乎全部都由女性的一方承担。女人一生只能制造四百个卵子,男人每天大约就可以制造出差不多一亿多个精子。如果每个精子都能生育一个婴儿的话,那么仅仅用六个月,一个男性所生成的精子数量就相当于全球总人口数量了。所以,男性的机会成本是零,而女性的机会成本却几乎是无限大的。
有个叫做理查德·康尼夫的美国作家曾经统计过——
“女性必须为怀孕投资的热量是80000卡,大约等于她从纽约跑到芝加哥(2500千米)所需的热量,为哺育婴儿一整年必须再投下18.2万卡——差不多够接着一路跑到旧金山了。
至于男性为奉献那一粒精子所耗费的力气是0.00000007卡,还不够他在床上翻一下身放个响屁需要的热量呢。”
所以,男人和孩子的关系——比起母子、母女之间血肉相连,脐带相依的纠结缠绵——更类似于一种凑巧的社交,温情时隐时现,尴尬却伴随终生。
原来,我从道德上诚心诚意地看不起鄙视卢梭,因为他把自己的五个孩子全部送进了育婴堂,他是这样说的:“这种处理(把孩子送去育婴堂),当时在我看来是太好、太合理、太合法了,而我之所以没有公开地夸耀自己,完全是为着顾全母亲的面子。”直到现在,我才愿意承认:不愿意做父亲的父亲,并不是最坏的父亲;甚至,客观说起来,大部分普通的非职业父亲杀伤力还更大哩——当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有一个典型的父亲,就是这样以一种毫不自知、理直气壮、甚至略带漫不经心的态度谋杀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父亲就是卡夫卡的《变形记》里格力高的父亲。
“当格力高·萨姆莎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在床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甲虫。”
当格力高被这个命运这个突发奇想的强加逼得无路可遁,不得不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客厅面对自己的家人的时候,当变成甲虫的格力高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间,出现在客厅的时候。格妈妈被吓了个半死,而格爸爸的反应则是怪异粗暴的——
“父亲拿着手杖,蹬着脚,扬着手杖将格力高往他的房间里赶。格力高请求父亲不要这样,但无济于事。他像个野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挤出了嘘嘘之声。每时每刻都可能用手里的手杖将他往死里打,或者打在背上,或者往头上打。”
格力高还未学会熟练地运用自己的新四肢,当他好不容易几近成功,却卡在自己房间的门上动弹不得的时候,“父亲从后面给了他真正解除痛苦的一击,这一击是沉重。他猛烈地一跃,跃进房间很远,父亲还在用手杖敲门,最后一切都沉寂了。”
自此之后,父亲的每次出场都像一大坨乌黑的雨云让小说的压强骤然降低,而最最紧张、让人透不过来气的片段,莫过于格力高和格爸爸的一场巷战。
“父亲把长制服的下摆往后一掀,两手插在裤兜里,脸色阴沉,朝格力高走来。父亲一会儿停着,一会儿急步向前,一会儿又不动弹,格力高总是逃着,就这样,父子两个在房间里兜圈子。有时候,他担心由于父亲的狠毒会挡住他逃往墙上、逃往天花板上,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急步爬行逃跑外还有什么自救的办法。”
然后,父亲开始用苹果来袭击格力高。格力高由于惊呆了,他站着不动,动也没用,因为父亲已经决定轰击他——父亲并不计较准确与否,只是向格力高一个一个地扔苹果,这些红色的小苹果像带了电一样在地上互相滚到一起,又互相撞击开来,其中有一个打中了他的背。格力高疼痛不堪,又震恐迷惘地躺在地板上。
格力高被这个苹果砸得几乎永远丧失了活动能力,在被遗忘的饥饿中死去了,而那只作为武器的苹果则始终在地上,因为谁也不敢去取走——
“苹果搁在那里作为一种虐待的纪念。”
在我看来,《变形记》是卡夫卡所有小说中最真实的,它纪录片一样描述了卡夫卡的一个噩梦。每一个片段都是卡夫卡大汗淋漓地起床后的“追忆似鬼年华”。
最大的恐惧来自于父亲。
“最近你问起我。你问我为什么畏惧你?一如既往地,我无言以对。”
这是卡夫卡写给父亲的一封漫长家书的第一句话。父亲和卡夫卡是完全相反的人,卡夫卡孱弱,寒气逼人,淡泊冷漠不知所措;而父亲就是《变形记》中格力高的父亲——健硕,食欲旺盛,自鸣得意高人一等。
父子二人不仅是人种不同,他们生活在世界的不同部分里。
卡夫卡对父亲写道:“世界在我眼中就分成三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我这个奴隶居住的,我必须服从仅仅为我制订的法律,但是从来不能完全符合这些法律的要求;然后是第二个世界,它离我的世界极其遥远,那是你居住的世界,你忙于统治、发布命令、对不执行命令的情况大发雷霆;最后是第三个世界,其他所有的人全都幸福地、不受命令和服从制约地生活在哪里,只有我永远蒙受着羞辱。”
父亲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让孩子相信——自己这个拙劣仿品的存在其实并没有意义。
我们生活在一个永远无法讨好父亲的世界里。就连萨义德也一样。
萨义德是个著名学者理论家,由于提出了“东方学”而最为人所知。他家里有钱,超级聪明——中学毕业时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钢琴的造诣也深。
总是,是个无挑剔无死角到欠扁地步的小孩儿,然而他在自传《格格不入》却回忆说:“((我的父亲)永远以三个手势提醒我的失败,第一个失败,是一手握拳,往后朝肩膀一缩;第二个失败,是五指箕张,像鼓翼掠水般由左向右划,第三个失败,是摇一根手指。”
“他在世之日对我最吓人的一句话——当时我只有十二岁——是“你永远继承不到我一丁点东西;你不是有钱人的孩子。”
“我叫我父亲daddy’叫到他离世那一天,但我时刻觉得这字眼多么偶然,我以他儿子自居是多么不适当,我每次问他要什么,不是大为忧愁烦恼,就是不知所措,需要好几个钟头的心理准备。”
的确是这样,回忆起小时候,父亲对我少有的几次心血来潮的教育,几乎全部是以威胁恐吓为形式的。
我爸爸有一双骇人的大眼,还有黑压压杂乱的浓眉压在眼皮上。每当他想传授给我什么的时候,他就会突然猝不及防地靠近,提高音量,舞动他的浓眉,圆睁着眼睛。提醒我,我已经进入了他的怒气领域和力气范围。
当然,技术上,我爸从未正式打过我,但是他发明了一种恶作剧的施暴方法,就是高高扬起他的巴掌,低头瞪着我,做出要掌掴的姿势,刹那间蒲扇式的手掌扇下来,结果只是和自己的另一只手掌拍击,在我耳边制造出巨大的声响来。我吓得一抖,我爸大笑不已。
这个拙劣的把戏一直贯穿我的婴儿和幼儿阶段,然而我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破解和免疫。每当高高的巴掌的阴影落在我身上,我还是会瑟缩,还是会发抖。这种恐惧建立在不确定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的大赦会失效。
以前,我只是把我爸这种恐怖的恶作剧,慈爱地体谅成情商不高和缺乏技巧。后来,我却在很多父亲身上看到了这种惊人的相似。
我曾目睹过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惩罚。父亲怒气冲冲地从衣柜中拿出好几条皮带来,放在椅背上,让孩子作为刑具备选。然而他最后却没有真正施暴。用卡夫卡的话说,他“只是想让孩子亲眼目睹被绞死的所有准备工作——等到绳索、大刀、砧板全部各就各位了,才宣告大赦。”
此时,父亲的潜台词已经呼之欲出了:他要让孩子知道自己是被幸免的,是被恩赦的,你的生命是父亲功德无量的馈赠,所以你应该时刻保持兢兢业业的负疚与自责。
对于母亲来说,我们是她卵巢里无中生有的馈赠。对于父亲来说,我们是他用0.00000007卡路里毫不费力漫不经心地制造出来的,长达25/1毫米的,他精虫王国里面的幸运的小玩意儿。
很早很早以前,心理学还没发明出来的时候,人们就发现儿子身上会有一种仇父恋母的心理倾向,也就是有名的“俄狄浦斯情结”。后来,当心理学被发明出来,这种普遍蔓延的仇恨才有了靠谱的心理学解释。
我们仇恨的并不是父亲,而是“生活代表”。
生活永远是大BOSS,对人提出种种可恶的限制和强迫。在一个家庭内部的父母双方之间,父亲就是“生活”的化身——要求着孩子,所以父亲永远是孩子的敌人,而孩子永远要哭着找妈妈。
这种心理学的说辞,我反倒觉得太抽象和文艺腔。我想,我更喜欢卡夫卡对父亲所下的断语:父亲即上帝,“剥去了圣衣的上帝”。
人类对上帝形象的想象和勾画,就来源于对父亲的记忆。
这个兼职上帝却是毫无职业道德的。他享受特权,却消极怠工;他索取崇拜,却不普渡不慰藉。他只是执行上帝“审判”的职责。
在卡夫卡的小说《判决》中,年轻商人格奥尔格·本德曼生意做得很好,想脱离父亲而尽早独立。结果父亲不仅暗地里摸清了儿子的所有客户联络网,而且怀疑儿子想罢黜自己在经济上的统治权,起了叛心,嫌自己老不死。
于是父亲对儿子做了如下的判决——“你原本是一个天真的小孩,但你原本又是一个魔鬼似的人物!我现在就判决你们的死刑,判决你从此消失。”
于是,儿子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被撵走,“他从大门外一跳,越过车道直奔大河,作为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他一跃而上,如同一个乞丐一样牢牢地抓住了桥上的栏杆。他本来就是优秀体操运动员,这在他年青时代就曾经是他父母的骄傲。他吊在栏杆上,手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但他仍然坚持着,在大桥的栏杆柱子之间,他看到一辆汽车轻松地驶过,汽车的喧嚣声可能要淹没他落水的悲壮之举。他轻声地叫道:‘我的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是一直爱着你们的啊!’
然后落入水中。在这一瞬间,来往的交通从未中断。”
我们不无惊诧、又毫不意外地发现:几乎在卡夫卡所有的小说里,都是父亲一一处置了那些角色……或者,我们该说,处决?
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卡夫卡给父亲的那封信。写信的时候卡夫卡已经三十六岁,不再是那个孱弱局促得像个节肢动物的少年。他终于停止了令人尴尬的长高过程,稍稍长胖了一些,脸上基本褪去了少年时形销骨立的怪异奇突。这样一个身形巨大的大男人,在这封超级无敌长的家书里,诉尽了天下所有畏葸孩子巨大的委屈与抱怨。
更令人对卡夫卡揪心不已、激发母爱的是,他的这封信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寄出过。但是卡夫卡自己模拟父亲,写了一封阅后回信。
有很多人解读这封家书,有人看出了心理病态过分敏感小题大做,有人看出了父权暴力不近人情强权政治。
而说实话,当这封信看到结尾,我只看到了两个字——缠绵。那是多么难以割舍,难以自欺的依恋,看得我几乎脸红心跳。
当卡夫卡模拟着父亲,对儿子的控诉进行种种辩解和回击。与其说,这是身为儿子最终大度的释然和既往不咎,倒不如说是儿子对父亲缠绵而无法克制的告白。
由卡夫卡扮演的父亲是这样回应卡夫卡的指责的:
“我承认,我俩互相斗争着,不过斗争也分两种。一种是骑士的斗争,独立的双方在相互较量,各自为政,输得光明磊落,赢得正正当当。另一种是甲虫的斗争,甲虫不仅蜇刺,还吸血以维持生命。这是真正的职业斗士,而你就是这样的斗士。你缺乏生活能力;为了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而且不必自责,你就证明,是我夺走了你所有的生活能力并把它装进了我的口袋。你现在用不着为缺乏生活能力而发愁了,责任都在我,你尽可以心安理得地仰八叉躺着,身体和精神上都让我拖着过日子……如果我没怎么看错,你写这封信也还是为了当我的寄生虫。”
卡夫卡把父亲拖进他所有的小说里,固定在一个巨大而可笑的模型里供人展示,供己发泄。然而,他所发泄的,仅仅是他在父亲怀里不能发泄的,这是有意拖延的与你的告别。
卡夫卡自己曾经对朋友说过:“我想给自己全部作品题名为‘逃出父亲的范围的愿望’。”
我想,说了这么多,我终于有勇气说出我最想说的话:
爸们,生孩子,你们的确天赋异禀,奇迹般的精子储备和发射功能有如天赐;养孩子,真的脱离了你们的能力范围。
有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世界上结婚次数最多的男人叫做格林·马尔夫。当他88岁死于加利福尼亚的雷德兰斯时,他的29个妻子中没有人愿意来认领他的尸体,尽管他有19个孩子,40个孙子和19个曾孙。但仍然用了两周时间,他的第14任妻子所生的一个儿子才出现并埋葬了他。
如果如我前文所说,那么,对于儿子,父亲是审判的伪上帝;对女儿,父亲是性恐怖和性紧张的来源。父亲是家中最有威胁的存在。或许让父亲稍微找回点尊严的是。有威胁永远是因为强大和不可战胜。
当父亲老去的那一天,他的强大崩塌,他的威胁也将解除。
在台湾作家张大春的《聆听父亲》里,他讲了一段他为父亲洗澡的故事。张大春第一次见到父亲的身体就是在球场的浴室里,“那是一具你知道再怎么你也比不上的身体。大,什么都大的一个身体。吧嗒吧嗒打肥皂,哗啦啦冲水,呼啊呼啊吆喝着的身体。”——卡夫卡也写过,当他小时候和父亲一起洗澡,他自惭形秽地不敢走出浴室。
张大春再给父亲洗澡,已经是父亲意外摔倒,脊椎神经受伤之后,那时父亲只能躺在病床,“连洗个澡都要求人。”
“当我用蓬蓬头冲击他那发出阵阵酸气的身体,他总是说:‘老天爷罚我。’
‘老天爷为什么罚你?’
‘它就是罚我。’
在那一课,一个句子朝我冲撞过来:“这老人垮了。”
我继续拿着蓬蓬头冲洗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几乎全秃的顶门,多褶皱且布满寿斑的脖颈和脸颊、长了颗腺瘤的肩膀、松疲软垂的胸部和腹部、残留着枣红色神经性疱疹斑痕的背脊。我伸手搓搓他的屁眼,又俯身向前托起他的睾丸和鸡鸡——那就是我当初的源起之地,起码有一半的我是从那么狭小又局促的所在冒出来的。我轻轻揉了揉它们。显然,它们也早就垮了。”
上文让我感同身受,不过,我当然不是对着父亲的鸡鸡长吁短叹。去年,我爸送我来北京上大学。我发现我们的交谈时时都具有冷场的危险性。
我问他:“北京怎么样?”
我爸说:“北京好大哇。”
我又问:“学校怎么样?”
我爸说:“大学好大哇。”
“好大”,成为爸爸对一切他所不熟悉的事情的形容词。在谈话无法继续的冷场中,我又惊又急地意识到:外物都大了,父亲自然就小了。母亲是一寸寸变老的,父亲是瞬间变老的。我们斗争了整个童年的敌人,自己缴了械。
孩子的生命被父亲惩罚,父亲的生命被岁月惩罚。都是输家,那就干脆就惺惺相惜,一笑泯恩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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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4 17:26:01 | 只看该作者
在场主义散文2009年选《九十九极》隆重推出  
    
  日前,从花城出版社获悉,各位关注的在场主义散文2009年选《九十九极》,由广州花城出版社隆重推出,即将参加4月下旬在四川成都举办的2010年书博会。这是颇具先锋意识的广东花城出版社为在场主义散文流派推出的第三部实验文本,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地喜欢。
    
    
    定价: ¥39.00元
    出版/发行时间: 2010年3月
    出版社: 花城出版社
    主编: 周闻道
   责任编辑:朱燕玲 李倩倩
   技术编辑:易 平
   封面设计:周伦佑 沈荣均
    ISBN: 9787536058996
    版次: 1
  
  
  
  在场主义是中国当代第一个自觉的散文写作流派,正式创立于2008年3月8日,由周闻道为首发起;由周伦佑建构散文理论。在《散文:在场主义宣言》上签名的首批主要成员有:周闻道、马叙、风吹阑叶、朴素、李云、米奇诺娃、杨沐、宋奔、张生全、张利文、沈荣均、周强、郑小琼、赵瑜、唐朝晖、黄海、傅菲、周伦佑等。在场主义确认:“在场”就是去蔽,就是敞亮,就是本真;在场主义散文就是无遮蔽的散文,就是敞亮的散文,就是本真的散文。
  
  这是在场主义的第三本选集,呈现了在场主义作家2009年的创作成果。入选本书的42位作家,都是在场主义的生力军,也是当下散文界最活跃的写作力量。作品具有鲜明的写作个性和实验精神,体现了在场主义所倡导的“精神性、介入性、当下性、自由性、发现性”的“纯散文”写作理念,以及“内外珠联,根性真实,介入当下,表现本真”的艺术追求。特别是本年选收入的9位“80后”作家作品,其对散文性和在场精神的领悟,对散文写作多种可能性的探索勇气,让我们看到散文的美好未来和希望。本书是研究中国当代散文转型的一部重要文献。
  
  
  目 录
  序
  001 在场主义:让存在在语词中自行涌现/唐小林
  
  
   幻象之圆
   003 词钝:二○○九/沈荣均
   013 精神地址/周闻道
   024 过去是怎样活在今天的/冯秋子
   029 星空肖像/傅菲
   034 大词时代/张生全
   040 短暂停歇/杨永康
   048 古庄/唐朝晖
   058 花森林/项丽敏
   066 回村庄之路/马叙
  
  
  那红
  073 深色的血脉:纸坊沟/第广龙
  078 县城/陈洪金
  084 不朽的夏天/凌仕江
  090 坝上/袁瑛
  096 裸坦的渴意/刘志成
  100 姐姐的地平线/吴佳骏
  106 五月的忧伤/肖欣楠
  111 车夫/艾敏
  114 旧物上的时光/嘎玛丹增
  118 故乡轶事/祁玉江
  122 杏子河/马永丰
  
   影子的姿势
  127 咒语/陈元武
  135 生活秘笈/吴昕孺
  140 倾斜的影子/也果
  145 悬浮的城市/李云
  153 奔跑的月光/朱朝敏
  160 丑闻或呓语/简默
  168 五号楼/王潇然
  172 通辽不是远方/米奇诺娃
  180 姿势/陈没落
  184 在屏风的后面/叶梓
  190 第十二根肋骨/李存刚
  195 质感的土地/吕虎平
  199 一个人的体验/高唯生
  
   下一站
   207 母语:一九八六年春天的传说/郑小驴
   215 虚构的村庄/周语
   219 菜市口碎笔/沙言
   223 下一站,靠近幸福/恭小兵
   228 词语的暴力/许多余
   230 六个人的片断/朱韦懿
   235 非主流幸福/沈嘉州
   238 破壳而出/二丫
   243 脚步/赵佳昌
  说法
  249 在场主义散文对话
  2295 在场性即局限性/周强
  301 后记
  
  后 记
  
   这是在场主义的第三本选集,集中呈现了在场主义作家2009年的创作成果。
  作为一个自觉的散文流派,不仅要有独立完整的理论构建,还要有与之相适应的文本体验。正是基于此,自2008年3月8日在场主义问世以来,我们已经推出了《从天空打开缺口》和《从灵魂的方向看》两本集子,在文学界产生了良好的反响。这让我们感到欣慰和鼓舞。
  和前两集相比,这本集子在文本实验上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作家阵容更庞大。入选本书的42位作家,都是在场主义的骨干力量,也是当下散文界最活跃的写作群体。第二,写作更趋成熟丰富。作品具有鲜明的写作个性,并部分地实现了在场主义所倡导的“精神性、介入性、当下性、自由性、发现性”的“纯散文”写作理念,以及“内外珠联,根性真实,介入当下,表现本真”的艺术追求。同时,这些作品也更充满实验精神,对探索散文的更多可能性做了有益的尝试。我们给本书取名《九十九极》,既是我们对我们阵容的自信,同时也表明了我们的艺术追求。第三,也是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在这个集子里有9位出生于1980年后的作家。“80后”在文坛上是一个褒贬不一的词,更多与商业炒作及娱乐品质联系在一起。但是,从入选本书的“80后”作品看,其对散文性和在场精神的领悟,对散文写作多种可能性的艺术探索勇气,都让我们感到惊讶。这不仅让我们看到,在场主义已成为当下散文界最富活力作家群体的普遍追求;同时,也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在场主义和散文性的旗帜下,散文拥有的美好未来和希望。
  同样,在理论探索构建上,也看到我们前进的步伐。作为一种自觉的文化创造和呈现,截止目前,我们已经走过了在场主义的“探索思考、梳理构建理论”阶段,正从理论的宏观性、完整性、系统性建构,向理论的点状深化和发散,并进入理论与创作互动共进阶段。我们计划再用3年左右时间,在总结前两阶段发展基础上,还拟适时推出一些以重点作家作品为主的在场主义散文年选,如果条件许可,我们还将选编在场主义理论评论集和第二套在场主义散文丛书,再重点推出一批代表作家。再下一步,就是深化发展和提高的问题了,那是永无止境的。因为,对散文性和在场精神的探索,对艺术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让我们共同努力并期待。
  
  
  
   周闻道
   2010年1月1日于四川眉山旭光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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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4 17:24:30 | 只看该作者
本网讯(实习生 李庆 记者 何凯文/图)11月21-22日,为期两天的中国散文学会“现代散文发展趋向与在场主义”学术研讨会在我市岷江东湖饭店隆重召开。来自全国各地有关高校和新闻文艺单位的学者、评论家、散文作家齐聚一堂,共同探讨在场主义散文和中国现代散文发展方向。
  本次研讨会开幕式由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原《人民日报》文艺部副主任,《散文》主编、编审,著名作家石英主持。四川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吕汝伦,市委常委、市委宣传部部长周成仕分别致辞,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王影聪,在场主义散文流派创始人周闻道、理论构建者周伦佑,以及来自全国20多个省、市的散文研究者、作家、评论家80余人出席了研讨会。
  开幕式上,中国散文学会会长,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散文理论家林非发来贺信。吕汝伦代表四川省作协对本次研讨会的召开表示热烈的祝贺,他表示:“近年来,眉山的散文作家队伍和作品数量质量,都已名列我省地市州前列。希望眉山的作家以这次会议为起点,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回报人民,创造更大的辉煌,为眉山、为四川的文学事业增光添彩。”
  周成仕代表市委、市政府对参会人员表示热烈欢迎,并详细介绍了我市高度重视文化建设、积极繁荣文艺事业所做的工作,并向长期以来关心支持眉山文化发展和在场主义散文流派建设的朋友表示感谢。他表示,眉山将以此为契机,努力谱写文学艺术发展的新篇章。
  开幕式后,与会专家就“现代散文发展趋向与在场主义”及“在场主义散文流派”现象,展开了“尖锐而不失学理,热烈而不伤和气”的深入讨论,既对在场写作及“散文性”作了深入阐述,又进一步论述了散文的“精神性、介入性、当下性、发现性、自由性”主张,使在场主义散文从理论到实践都得到了丰富和发展,并引发争鸣。与会专家一致表示,此次研讨会的高水平堪称国内近年来少有。
  在22日上午举行的闭幕式上,中国散文学会还授予眉山市文联、眉山市散文学会为“中国散文学会眉山创作基地”。对此,石英副会长发表了充满深情的讲话,他说:“此刻,我的心情一半是自豪,一半是敬畏。自豪的是,中国当代的散文创作基地得以在三苏故里这块圣土上建立,这应该是我们散文热爱者集体的自豪,也是散文本身的自豪。而敬畏同样也因为如此。深信眉山散文创作基地将会名副其实,其标牌将会在风雨洗礼下色泽鲜亮。”在研讨会圆满结束后,与会专家、学者一行还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三苏祠博物馆。
  此次研讨会由中国散文学会主办,四川大学中文系、眉山市文联、眉山市散文学会联办。据介绍,本次“现代散文发展趋向与在场主义”学术研讨会的成功举办,及“中国散文学会眉山创作基地”的成功挂牌将对当下中国散文发展趋向产生重大的影响,也将进一步扩大在场主义散文在全国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转载于《眉山日报》,相关后续报道将及时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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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4 17:08:12 | 只看该作者
在场主义散文(西安)座谈会实录
  (根据录音整理,以发言先后为序)
  
  时间:2009年6月14日
  地点:西安,未央湖畔,阳光花园酒店
  参会人员:黄海、第广龙、王潇然、周公度、吕虎平、鹤坪、高勇、高鸿、张怀帆、马召平、路男、王琪、韩彬、刘小雨、杨波海、周闻道、周伦佑、邓敏、张生全、沈荣均
  主持人:黄海
  
  黄海:在场主义散文自2008年3月8日在天涯网发表宣言以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我们手里拿的这两本书《从天空打开缺口》、《从灵魂的方向看》就是在场主义成就的集中展现。同时也得到各方广泛关注,许多知名作家、评论家、大学教授、研究生都在自觉地参与、研究,就什么是在场,什么是在场写作及在场主义散文,谈了很多个人见解,也产生了很大影响。比如《文艺报》就曾两次大篇幅介绍在场主义,这是很了不起的。今天我们坐在一起,就这个问题展开进一步的讨论。希望大家各抒己见,我们尤其欢迎不同的声音。
  下面,首先请周闻道先生先就在场主义散文有关情况做个简单介绍。
  
  周闻道:非常感谢陕西的朋友,感谢黄海、广龙、潇然、虎平等组织了这次会议,让我们能够又有机会坐在一起,就在场主义散文进行沟通、交流、座谈;欢迎与会的各位朋友,你们的到来和参与,就是对我们莫大的支持和鼓舞。
  关于在场主义散文,许多朋友都比较熟悉了。今天,我再从“为什么,是什么、怎么样”三个方面作个简要介绍。
  为什么,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创立在场主义散文。《宣言》已经说得很清楚,创立在场主义的目的,决不是为一部分人的写作寻求总结,也不仅仅满足于创建一个散文流派,而是为了廓清散文的天空,为白话散文立论和立法(价值、法则、尺度)。大家知道,散文是一个古老的文体。但是,很久以来,由于散文本体论的缺失,本质特性——“散文性”的隐匿,致使散文的身份不明、历史不清、定义模糊、批评失范、命名混乱。白话散文作为一种独立文体的价值,在普遍的暧昧中不确定地动摇着。作为一个散文写作者、热爱者,我们有责任解决这个问题,为自己的热爱找到更充分的理由。
  是什么,就是何为在场主义散文。关于这一点,我们有个专门词条,作了规范明确的阐释。简单说,在场主义散文,就是以散文性为基本取向,追求本真的散文。现实情况是,世界的真实性往往存在遮蔽。这种遮蔽包括三个向度:主体、客体和语言。主体是指人的认识限度,客体是对象世界,语言是显现载体。每个向度的遮蔽,都具有多重性。这决定了去蔽、敞亮、本真的多维性,及散文创作的丰富性和多种可能性。因此,在场主义主张,要揭示世界的真实,就必须去除遮蔽,呈现敞亮,展示本真。换句话说,在场主义散文就是无遮蔽的散文,就是敞亮的散文,就是本真的散文。
  怎么样,就是在场主义散文产生以来情况怎样,发展怎样。关于这一点,《文艺报》5月21日专版已有介绍,在此不赘。值得指出的是,在场主义作为散文园地的一株幼苗,每一步的成长,都离不开大家的关心、支持和爱护。这是我们坚持下去的理由与动力源泉。我们永存感恩之心。
  
  第广龙:在场主义散文旗帜亮出来是在去年3月,当时我们在西安举行过一个研讨会,今天我们又在美丽的未央湖畔再次举行座谈会。“未央”这个词很有意思,刚才闻道老师、黄海老师介绍了在场主义一年来的创作成果,同时在院校、网络、纸媒,各种雅的、俗的地方,都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不是一边倒的都叫好,还有一些争鸣,提出了许多不同意见。正是在这种争执声音中,在场主义在发展,在走向成熟。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这体现了在场主义“起来”和“雄起”的状态。
  在场主义提出的观点,我个人是非常认同的,去蔽,敞亮,本真,散文离不开这些东西。这几个词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它具有特定的内涵,是与在场主义理论体系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从而是有鲜明特征的。我个人的写作,在接触在场主义之前和之后都是有变化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叫《我在摇晃》,写去年“5•12”大地震时我的经历。我认为摇晃是人的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他对人其实是有好处的。一个人如果处在不摇晃的状态,反而不好,甚至可能生命就停止了。在摇晃中,人像一件瓷器一样,可能出现裂纹,我们看不见。这种裂纹可能在哪一天会扩大,也可能在哪一天会破碎。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在想在场主义,我要摇到哪一边去呢?摇到什么时候才停止呢?我想最好的就是要让它一直持续下去。一个人其实一生都在摇晃,地震只是加速了我们的摇晃。
  我们的在场主义散文,我们提出的这些理论,我希望它也不是静止的,而是剧烈的山体的运动。让参与到在场主义中的各位作家都摇晃,都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我们在认同共同基础理论的同时,呈现多种多样的形态;而不是一种面貌。提出在场主义散文,我们有理论,有旗帜,有成员。不管别人进入在场主义是什么目的,但我们要兼容并包,让更多的人进入在场主义的基因库。只有进入的人越多,才能达到越繁荣。在在场主义平台上,呈现多样性的精神风貌,促进在场主义的“可持续发展”,让后人在研究在场主义的时候,把它作为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
  
  吕虎平:我谈两点。一是在场主义对散文王国的强行植入。在场主义散文概念的提出,它对散文王国的强行植入,发展到现在,已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体系和成熟化的东西。刚开始提出的时候,可能还存在许多大家不很认可的东西,但到现在,许多散文作家都把它作为了自觉的追求。这体现了在场主义散文成功的一面。
  二是在场主义要有排他性。在场主义确实需要吸纳更多的人。但是,如果不管这个人写的是什么,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不去分辨他的文章是否符合在场主义,鱼龙混杂,我觉得这值得警惕。在场主义应该有一定的排异性,排他性,也就是说,要给自己树立一个标杆、一个尺度、一道门槛。这样才能使在场主义更纯粹化。只有纯粹化,才能形成独立的个体。如果什么人都接纳,那么过几年,别人提出另一个概念,这些人又可能往那个圈子里钻。所以在场主义的排异性和排他性,这个问题是很重要的。
  
  沈荣均:第广龙先生以《我在摇晃》的写作经历,谈到在场主义散文流派的诞生,给我很深的印象。不错,在场主义散文就是仿佛地震一样的造山运动。纵观中国近20年来散文的走向,从“新散文”开始对体制散文的拒绝,到“原散文”、“原生态散文”的回归,再到“在场主义散文”的催生,我们可看出中国散文一直在“寻变”——“摇晃”——“企图稳定”,却一步步向民间转移,向散文接近。与之前的“新散文”、“原散文”、“原生态散文”不同的是,在场主义对当下汉语散文写作的冲撞更“硬”,更强烈,更接近山体断裂前的那种临界状态(不安和躁动)。它站在中国三千年文学史的高点,基于散文的母语特征和现代性背景,提出了纯洁“散文性”的问题。这个贡献是有文学史价值的。
  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汉语散文创作,往往唯教科书(理论)和文学杂志(作品)为导向。话语权被文学史教授和文学杂志编辑等所谓的“主流”掌控。从某种意义上讲,如此“主流”仍脱不了媚俗,迎合“文学市场”。大学教授代表“传承市场”的“卖方”,文学编辑代表“传媒市场”的“中介”。问题是,我们的学生和读者(买方)买账吗?相比之下,有着鲜明民间立场的在场主义散文,更为纯粹。我们是围绕散文性在思考,在行走,大方向肯定无可怀疑。
  在场主义散文诞生一年多来,经受住了来自学界、理论界和散文作家圈子的批评考验,这在当初很多人看来,简直无异于吃螃蟹的“艺术自杀行为”。然而,现在它俨然成为了当下汉语散文界最先锋、最活跃的流派和影响重大的事件,甚至可看作是汉语散文在经历世纪之交一系列前赴后继的先锋实验之后,又一次否定之否定的革命性事件。我们有理由期待这样的可能:21世纪汉语散文的走向(散文理论和实践),以一个民间文学流派为原点展开,以摇晃的姿态呈现,最终弯曲成汉语散文的一个鲜明突起,甚至是一座险峰。
  
  黄海:我想谈的是关于方法论的问题。我觉得在场散文用方法论的办法做是很不好的。本来“在场”是一个非常好的东西,如果用方法论的办法来写散文,就像秘书写的政论文,带来的危害是非常严重的。所以我非常反对闻道兄的方法论。但是我很喜欢他说的散文性。人有人性,物有物性,散文性把人性和物性都说了。还有,在场理论说的介入问题。我认为介入是一个常识,是不值一谈的,每个人都有。有人可能认为,每个人的写作都是在场的,但我认为不见得。很多人认为他的写作是与时代同步的,我认为这也是不可靠的。一个人生活在这个时代,他是不可能永远时尚的。你怎么可能贴得那么近,你只可能是慢二拍的,至少是慢一拍的,这个慢是与个人生活有关系的。
  我们在讲散文的时候,总是要谈个人体验。我觉得个人体验是非常垃圾的,我们能不能讲散文的时候不用这个公共词汇。还有,有些人一讲散文就说地域、经验、本土,这些东西是非常可怕的。难道我们前人的写作就没有地域性、本土性、经验性吗?我们在读书的时候就被告知要有世界观、人生观、方法论,这也是很可怕的。如果我们的世界观、人生观、方法论,不往被大家接受的公共部分靠,我们的人生观就是灰暗的,是一元的。
  我讲这些,就是希望在场主义散文不是一元的,不是二元对立的,要有批判意识,怀疑精神。不是有我无他的散文。我觉得它应该不断开阔。开阔是没有方向的,当然我们的写作要有方向。一个人只有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开阔,他才能走得更远。昨天我还和生全兄谈到散文的自由性,我觉得有难度的散文才是自由的,没有难度的散文就是不自由的。在场散文应该做到这一点,既有胸怀,又有个性。
  在场主义散文一定要从常识出发。就像散文性,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把它说出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周伦佑:我想谈谈黄海的发言。我觉得黄海的发言和他的文章差不多,就是文章虽短但是上下文充满矛盾。我先不谈方法论,先说他刚才谈话中的几个矛盾。第一,他说经验是公共话语。后来他又说我们每个人的写作都是在表达经验,从第一行起就是在表达自己的经验。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第二,他说开阔的写作是没有方向的,接着又说写作要有方向。这又在自相矛盾!第三,他说要反对二元对立,接着他又说,我们的写作要有批判意识,怀疑精神。我想请问黄海,批判意识和怀疑精神是不是二元对立?你不二元对立你怎么批判?你怎么怀疑?收入《从灵魂的方向看》中黄海的那篇文章就是充满矛盾的。情有可原的是黄海不是做学术,是谈散文。但即便是谈散文也不能自我矛盾到这个地步。你的自我矛盾让我们怎么理解接受你的观点?
  现在回到你反对方法论的问题。反对方法论是无知。我可以用哲学史和文学史的事实来说明这个问题。西方哲学最早的中心命题是关于始源的问题,也就是世界的始源是什么?世界的始源是上帝?还是理念?西方哲学在进入第二个阶段以后,它的中心命题转变为“本源”或“本体”的讨论,就是世界的“本源”(或“本体”)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进入十九世纪,哲学的中心命题从客体的“始源”、“ 本源”转向了主体,于是存在主义哲学诞生了。我想说的是,人类的思想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在不断变化的,它体现了人类对真理追求没有止境的状态。但是主体性的研究到了一个阶段又发生了变化,于是西方哲学又发生了第四个转向,语言论的转向。维特根斯坦说:所有的哲学问题,最终是语言的批判。这是维特根斯坦的第一个观点;第二个观点是:我们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们的世界的界限;第三个观点是,对于可表达的要清晰地表达,对于不可表达之物,我们只能保持沉默。语言论的转向,就是从本体论转向方法论。人类无法解决“本质”问题,“始源”问题,而只能探寻认识世界的方法。顺便提一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是方法论。
  我现在再回到文学。西方哲学的每一次转向影响到了文学吗,这是肯定的。有哪一次文学的转向与哲学无关?西方古典主义和始源论,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和主体论,后现代主义和语言论转向都是密切相关的。我这个人一方面很狂妄,同时我也很谦卑,在人类的智慧和知识面前我应该谦卑。我知道我的思想,不过是对西方圣哲和中国古代圣哲的一点点体悟和阐释而已——当然是自成一体的体悟和阐释。关于方法论,我想请问黄海:古典主义包含方法吗?肯定包含,它作为写作方法追求明晰性,准确性,严谨性。浪漫主义、超现实主义、象征主义、新小说都包含某种方法。解构主义也是一种方法。所谓方法,就是说,它是可以学的。杨黎、于坚诗学法国新小说,一下就学象了。我们再来看小说。难道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不是方法吗?不是方法马原学得会吗?莫言学得会吗?莫言就说,他的小说写作就是读《百年孤独》中的一句话,他就学到那种方法了。黄海老弟敢说,敢于提出观点,这是好的。但你要对你提出的观点负责任,用论据论证它。方法论不是一元论,恰恰相反,方法论是多种多样的,每个人都可以借助某一种方法来表达自己的经验。
  我再强调一遍,文学就是个人经验的形式化表达。张生全说过一句话,每个人都不能超越他自己。不管是毛泽东、还是陶渊明,他们的诗之所以写成那样,就是因为他的自我就是那样。这个观点我是同意的。回过头来,“自我”落实到文学还是经验。比如周闻道写《官场词语》,那就是他的经验。
  
  
  黄海:其实你误读了我的看法,这样对我是不公平的。举个例子,牛顿一生搞科学,最后搞神学,难道他一生不矛盾吗?我说开阔是没有方向的,我是指在场主义散文,它应该是开阔的,没有方向的。但是对于每个个人来说,他应该是有方向的,我觉得这并不矛盾。关于方法论,哲学的问题,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有自己的哲学就行了,大师的哲学仅供参考。关于矛盾,我觉得一篇文章里,矛盾是我不明白,用你的话说是我无法超越自我,所以我文章里有矛盾。
  
  周伦佑:我再说一个问题。关于在场主义,我同意吕虎平的观点,应该具有排他性。但是第广龙的观点我也同意。应该多来一些人,有的是有信仰的,是认同的,有的是带着功利,“打土豪,分田地”来的。但是,大浪淘沙之后,淘洗下来,那就是真金。不过,我还是首先同意吕虎平的说法,如果任何东西都可以是在场主义的,那在场主义成了什么?一个流派还能成立吗?
  
  张生全:刚才听到伦佑老师、黄海兄关于方法论的争论,我也插进来说两句。其实,在我看来,在场主义截止到目前,根本就没有方法论。“去蔽,敞亮,本真”是方法论吗?“介入,然后在场”是方法论吗?“四个非”是方法论吗?都不是。它只是一种思想,一种方向。思想不是技巧,方向不是道路。如果一个人按照这些话来进行散文创作,那他只会走入死胡同。在场主义作为一种文学思潮,它没有也不可能提供方法论。这是一。
  第二,我想说的是,“去蔽,敞亮,本真”这几个字,曾经在网上引起过激烈的争论,有人认为它作为在场主义理论,太过简单。我的看法是,真正伟大的思想,它往往是非常简单的,甚至是常识性的。反而是那些说得很复杂,说得飞天眩惑的,充满了水分和垃圾。
  第三,我想说的是,把在场主义简单地看成“去蔽,敞亮,本真”,我觉得这是对在场主义的惊天误读。这根本就不是在场主义的核心问题。要把握在场主义的核心问题,首先要知道在场主义是怎么提出来的,它是在对散文的源流,对当下散文写作状态不满的情况下提出来的。基于此,在场主义要解决的问题,说白了不外乎三个:一是争取散文的独立地位,即具有散文性的纯散文;二是树立散文卓异的姿势,让散文关注当下,关注苦难和人类共同命运,有硬度和阔度,有自由精神等等,让散文树立自己的高度;三是提示散文的未来走向,让有志于散文创作的人,不但能从在场主义中看到散文的身份,散文的历史,更重要的是看到散文的未来。
  第四,我想谈谈在场主义散文缺什么。刚才虎平兄说在场主义要有排他性。我的理解,虎平的意思是说散文要有标杆,要有尺度。只有有了标杆和尺度,在场散文才能立起来,排他起来。那么,在场散文的标杆和尺度怎样确立呢?我觉得不能靠理论确立,只能靠作品确立。我同意黄海兄的这个说法,散文写作要有难度。一个散文作家只有追求有难度有高度有独立判断的写作,才能产生卓异的文本。这是我们所有在场作家必须努力追求的东西。
  第五,也就是结论。我们只有产生了这样的文本,在场主义散文才有方法论。方法论不是从理论中来的,是从作品中来的,我们读了乔伊斯、伍尔夫、普鲁斯特的文章,我们才知道什么是意识流,我们读了约瑟夫•海勒、库特•冯尼格特,我们才知道什么是黑色幽默,我们必须牢记这一点。
  
  周公度:黄海说的中国没有哲学,我是反对,我觉得西方哲学始终无法和中国哲学相比的,因为中国的是原创的。周伦佑老师说中国散文没有传统,我也是反对的。周老师说中国散文谱系不清,我却觉得是非常清晰的,就是实用主义传统。从周易开始,到黄帝内经,它全是实用的。儒家为什么能够叱咤风云,在中国统一天下那么多年,因为儒家是入世的,是实用的。全世界的文学,没有一个像中国文学这样是实用主义的。以我对在场主义的理解,我认为去蔽,敞亮,本真,其实就是对中国实用主义散文的一种回归,照应。
  我们来看眉山三苏的文章,策、论、表,这是最多的,这也是实用的。在场主义说去蔽,这个蔽就是修饰。如果周闻道老师在写作的时候,像他写公文一样写文章,就太好了。现在的文学都是游离状态的,没有一篇和社会有切实的关系。在场主义,我感觉它和贾平凹老师的“大散文”有点关系,“大散文”也是想把散文拓宽一下,但它也没形成什么理论。我就觉得,在场主义,可能是“大散文”的具体化。所以我觉得在场再宽一点,体现出三苏的标准,就太棒了。散文题材多样性,根本的前提就是它的实用性。我抒情,是我想抒情,不是装的。
  在场主义在中国散文中的位置是什么呢?如果以实用主义来串通起来的话,在场主义就太牛了,它是对实用主义的回归和照应。如果搞一个中国散文流派选,完全可以把在场主义放进去。从新时期散文来看,在场主义的意义也非常大。从文革结束,到八十年代初,是杨朔他们的天下。再往后,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是寻根派的东西,比如史铁生等。九十年代中期,可能就是学者散文和诗人散文。九十年代中后期到两千年初,是青春散文。这是中国散文发展到最糟糕的时段,前面一个故事,后面一个感想。后来直接发展到小女人散文、闺房散文,越写越窄,越写越恶心。所以在场主义在这时候提出来,我感觉还稍晚了一些,如果在2002年,就更好了。
  对于中国当代散文,如果在场主义作为一种放之四海的学说,它的意义将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作为流派,它的众多局限性将使之渐渐成为笑谈。当一种学说有了责任与担当意识,不再仅仅为一个群体服务,它就有了普遍的意义。清际的桐城派,是对以往散文的修正,民国的新月派,是新诗对古诗的承续。我所希望的在场主义,是中国传统散文观念的自觉回归,是与传统的文体实用理念的遥远照应,是对当下散文弊端种种的有益匡扶。
  如此,中国当代散文,就重新拥有了古典主义的光彩,就彻底摒弃了杨朔派的虚假真实,诗人散文的藕断丝连,思辨散文的逻辑不清,日常散文的碎屑卑劣,学者散文的常识谬误。真正以“去蔽、敞亮、本真”的在场主义写作理念,去传接与构建中国散文的良好传统,那就是一件当代文学史上堪称纪念的事情。
  
  沈荣均:关于周伦佑、黄海、张生全、周公度等几位老师所争论的,在场主义散文哲学本体论和方法论对散文写作是“敞亮”还是“遮蔽”的问题,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以文艺思潮为主要观照对象的西方现代、后现代各派哲学思想,作为人类共同的智慧积累,值得我们每一个从事形而上创造的知识分子尊重。在场主义散文以“在场性”的在场作为流派的哲学本体论建构(有人说这是移植西方存在主义哲学,我认为即使这样,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文艺就是在不断地继承和发扬人类共同的成果下一步步成熟的;何况并非那回事),对汉语散文当下种种乱像的纠偏和影响,意义是毋庸质疑的。我相信一个只“炫技”,不关注人类共同命运的作家是走不远的。那么散文究竟应不应该有方法论?在场主义有没有方法论?我的看法是,任何以母语作为工具的写作者,他都有着自己遵循的方法论,只是“自觉”或“不自觉”而已。对工具的应用就是一种方法,反之只是如混沌初开的冥想。在场主义散文提出“介入—然后在场”作为流派的写作方法论建构,尤其是“介入”,很显然它在提倡散文写作要具有“(散文)身体的动态”、“文本的质感”和“形式的力度”,这怎么不是方法论?我觉得它是很有实践价值的方法论。
  
  周伦佑:我再补充两句。刚才公度说的散文要有实用性,准确地说,那应该是应用文。不管在西方,还是在中国古代,都是把实用划在应用文中的。在古代,说“文笔”,“文”和“笔”是分开的,文就是美文,笔就是应用文,宋朝和五代时期就发生过两次大的争论。所以周公度谈的策论、书序、碑铭,除了书、序是散文外,策论等等都是应用文。第二,他谈到中国古代儒家哲学。我个人有个观点,我从来不认为孔孟是哲学家,我认为他们是社会伦理学家,他们探讨的是人与人的关系,社会阶层关系,家庭伦理关系。中国哲学的伟大应在老子、庄子、易经。这种哲学,西方哲学是无法超越的。
  
  张生全:我也补充一句。我觉得公度兄说的要坚持散文的实用性这个说法,我是不能接受的。我觉得实用性和美是两回事。散文本质是美的,公文才是实用的,它们两者怎么能够混在一起呢?我想公度这样说其实是在反讽,是对当下风花雪月轻飘飘飘散文的一种愤世嫉俗。与其搞那些无病呻吟,不如搞实用文算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在场主义出现的必然性。
  
  马召平:我是去年接触在场主义的。去年我也参加了在西安的讨论会,但是当时大家都不太了解。通过一年的理论研究和作品创作,今天这个会就活跃多了,话题更深入。大家也谈得很深。在场主义,我觉得“主义”从层面上应该是方法的方向性的,是一种写作思路;所以,对于每一个写作者来说,理论更多的应该是提示方向的,思路的。刚才虎平说,在场散文要有排他性。我觉得这不好。我同意黄海的观点,散文一定要开阔。在场主义自己也说了,他不是为一群人的写作寻找总结,而是为中国散文寻找方向和开端,我觉得要坚持这个思路。

   吕虎平:我所说的排他性,是说你既然给自己确定了一个名,就要名副其实。拿起来就知道是什么,而不是什么东西都往里面装,那成了萝卜筐,抛出来就装,泥沙俱下。真正的实货干货有多少?我们不能认为因为黑色幽默排他了象征主义、存在主义,它就局限了,不开阔了。至于写作的开阔,是针对个人写作而言。只有开阔,才能留下好的作品。那些拘谨的、单一的,如刘墉、周国平等所谓畅销作家的文章,举个例子,发一段议论的所谓散文是不值得一提的。
  
  高勇:作为一个普通写作者,倾听各位在这里坐而论道,我是心生敬畏的。我不懂理论,也害怕哲学,害怕方法论,害怕流派之分。想来想去,我的文章能归入什么流派呢?我的诗歌不是非非主义;我的散文也不是在场主义,不是新散文。这时,我就体会到了一种焦虑,不是我自己在焦虑,而是因为某种流派的出现可能给其他写作者带来的担忧。或者说压力。试想,这是一个试图把散文的一切都说透彻讲清楚并一网打尽的流派,如果一个散文写作者只能站在门外观看里面的一派热闹,歌舞升平,而自己却不得其门而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是以一种企图“大一统”的散文理论压迫着很多根本不需要理论的散文作者。这很可怕。我们真的不需要什么散文流派,什么主义,什么方法论。作为负责任的散文理论家,他们可以小范围地归纳总结出某些理论,某个小小的流派,但是却不应该有如此巨大的野心,一夜之间,红旗插遍天下,结果自然是让其他一些没有心理承受能力的散文作家感到焦虑,让他们有一种扛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在场主义不应该是一道门,不应该是一道非要进去,不进去就会感到焦虑和困惑的门。它不应该给散文写作者提供一根标杆,让他跨过去或者跨不过去。散文应该是很开放的,流派给人的感觉是太小了,太局限了。为什么要有流派呢?谁赋予一些人划分流派的权力?说到底,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是什么流派?是新散文吗?在场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会用我的笔把本真的东西写出来。反过来,我想问一句话,一些人今天可以把自己的东西看成是“新散文”,明天又会看成是“在场主义”,后天如果又有了新的一个流派,他们是不是会说自己的东西又是那个流派?这是为什么?明白人一眼都会看出来是怎么回事。这就很可笑了嘛。这就是一场与某种利益有关的游戏嘛。总之,我不希望在场主义是一个组织,就像党组织那样,它只能给写作者提供一种经验,一种方法,一种启示,而不能是有党章的组织。组织是讲山头的,对这一点,我们要保持足够的清醒。
  
  鹤坪:我觉得在场主义所起的作用,就相当于做书的轻工技术。散文写作是百舸争流。我理解的在场主义有山头化的倾向,把散文搞成很私家的东西。理论是大可随便的,但是在场的理论却给人一头雾水。还有,谁的散文是在场主义的标志性作品?是张生全的?还是沈荣均的?还是黄海的?还是周闻道的?它搞得人很困惑。我感觉,在场主义,对中国散文肯定是有重大贡献的,就像轻工技术一样。轻工技术让我们的书很漂亮,轻工技术有很多很细腻的东西。里面的文章我们大可不谈,但是只要它是用轻工技术做出来的,我们就觉得很好。它是一种姿态,这种姿态将改变写作者的姿态,改变写作者对写作的心理期遇。
  
  王潇然:在场主义为散文创作提供了又一种可能,无疑将在散文的发展中书写上新的一页。
  一年来,在场主义已经构建了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形成了一个新兴的散文写作流派。其实原本的“型散神不散”意识和“大散文” 观,以及“原散文”理念,我认为都有很好的指导意义。作为一种概念,也都具有一定的革命性。但是,却缺乏后续的挖掘与提升,一直都没有打造成为一套系统的理论。而在场主义,有发起的指导思想和基本观念,也有完整的论述著作,更重要的是,还有广泛参与的大量作品的呈现,所以,也就不可避免的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和重视,由此而形成的散文现象,也成为了许多文学论坛的重要议题。可以说,仅此就是一种成功。
  今天,大家都谈得很好,尤其在方法论上争论的很多,都很有见地。我一直对理论都比较敬畏,对于方法论更是不敢碰触。我想,打着九宫格写字谁可能都难真正的写好。要写出自己的风格,一定要撇开条条框框的约束,才能写出真实的性情。
  理论完整不完整,是一个属于理念的或者世界观的问题。理念是发现,世界观是完成。在场主义就是吸取了散文发展史上一些好的散文理念而进行的一次深加工的打造。
  我一开始,对所谓的“主义”就很警觉,但是现在看来是有点多虑了。这里的“主义”是一个态度的概念,而不是我们惯性思维中的政治范畴。世界观强调的就是态度,而方法论侧重的则是状态。这里的态度,就是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反映的是倡导者的坚决和确定。态度是意识的,有了这种意识,写作就端正了,视界就敞亮了,这可能就是在场主义提出的“除弊、敞亮、本真”的基本用意。而方法论在强调写作状态的时候,难免就会变成一种教条,划分出路线,这就失去了文学的意义。
  刚才我跟广龙还在私下说笑,要是拿着一种方法去套着写作,我们可能都写不出来了。但是,有了这种意识,我想还是会让写作更清晰一些的吧。
  
  黄海:今天的发言非常好,有不同的声音,我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如果只唱赞歌,我们就不会在西安唱。第老师一开始就为这个讨论定了基调,会议的高度就放在那儿了,我相信我们做了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今天的座谈就到这里,大家下来还可继续交流。谢谢大家!
  

2#
 楼主| 发表于 2014-4-24 17:07:44 | 只看该作者
作者是谁?
  ——关于在场主义散文的未发之言
  杜爱民
  
  成为作者的涵义便意味着永远被写作剥夺了“家园”。作者肉身承载的在有无之间的失落感、错位感和流亡感,正是作者生命的内核组成。“作者的流亡无法治愈。”永远都在别处。永远都同那个所谓存在的“本质”或“在场”,格格不入。
  在场、去蔽、敞亮,预设了一个存在固有的“本真”,进而向作者应许了一条通往“本真”的道路。它最终没有逃出再现的“真理”呈现模式。处在这样语境当中的作者,一方面变得全能全知。因为世界的“本真”“本源”,对他们早已成竹在胸;另一方面,作者又无比的卑琐,畏首畏尾,成为机械地迎合这个世界本真而毫无创造力的动物和奴才。这个时代呼唤的作者,是要对既往的一切价值进行重估,而不是重走存在主义的老路。
  没有人能够穷尽写作的全部。这其中没有预言家,也没有结论。作者只能以个人的名义讲话。讲他自己与这个世界相遇时感到的东西。他无资格替别人代言,更没有以存在的名义讲话的权力。他能讲的仍然只是:无法廓清的事物的面貌,持续新生的故事和瞬间即逝的动态变化的格局。流动的现代性,出自作者身体的活力,它召唤的是创造,而绝非为了回到对于这个世界假设的母体。
  对作者的写作而言,唯一牢靠的东西是自己写作的失败经验。那些现成的方法规则,只有差别,没有高下,其有效性,必须经过作者自己身体的检验,必须能够用它来解决自身写作当下性的问题。唯有从失败开始,才有可能挑战自身的极限和写作的极限,才有可能不被既成的写作框架固化在一种成规里。让既有的知识系统无法辨认,无从分类和排位,写作才真正的超越了自身的“体制”,成为“体制”之外的东西,成为超越“体制”的东西。
  20世纪60年代之后,就写作而言,流派已经变得臭名昭著。通过贴标签,形成对写作行为的叙事传统,是对写作活力和创造性的直接扼杀。散文性,乃是永动的活力和和创造性,它通过作者的身体,经由写作,引入、连结、转化了更加丰富的多样性。新时代的一个显著特征便是:让人人都是作者成为了可能。公共知识分子在社会空间领域里担当的启蒙角色也日渐式微。世界无限大,而人与它相遇交叉互映时的角度,却变得愈来愈小。用自己个人的视角观察与思考,讲自己的话,并且在第一时间说给自己听,对作者而言,有什么比此更加牢靠。
  按照一种给出的成规和方法,忠实而毫厘不差地去努力实践,然后沉浸在这些陈规的应许里,进而获得认可,最后顺利安稳地进入历史排定的等级和座位秩序,对于作者,这一切都意味着死亡;对于写作,则正好朝向了它的反方向。写作要抵抗的东西,最终又被它原封不动地接受了。在这样的语境里写作,连同作者本身,都是可耻的。
  作者面对的永远是一系列的写作困境。不断解决写作过程中的困境,目的正在于连续不断的过程之中。常识的意义只在对常识的违反中在有效。通过写作形成与常识的重合,不是要回到常识。作者也许懂得从常识开始。常识是起点。但他更应当明白,他要去的是何方,而不是常识。写作既对常识尊重,又对它加以违背。
  作者是那些拒绝是其所是的人们。在写作中,他们创造了生命的意义,又不断超越自己给出的意义。但作者也同所有的人一样,诚如帕斯卡尔所言,是有限者,最终无法获得关于自己命运的一切。那么在有限的生命中,人怎样才能承担自己的命运呢。成为作者,就得同写作和命运打双倍的赌。或许作者绝望的努力,正是未来人的希望之所在。在写作中,赌存在的“本真”在场,其结果意味着作茧自缚和身体患上早熟的僵死症;赌道德在场,到有可能毫发无损。
  福柯曾经提议在写作中玩这样的一种游戏:隐去作者的名字和作品的写作年代。他曾经发问:谁在讲话真的非常重要吗。重要的不在于作者是谁,是存在主义者,抑或是在场主义者;是先锋,还是前卫。福柯提醒需要作者自省的是;要真正逃离黑格尔,其前提便是我们要对脱离他的代价有一个精确的评估,知道黑格尔离我们有多么近;知道在能让我们反对黑格尔的东西中有多少仍是黑格尔的;以及能够衡量出我们用以反对他的手段在多大程度上也许正是他用以反对我们的一个策略。
  作者最终也许通过写作需要反对的只是:将一种价值凌驾于众多价值之上的种种企图。去掉强加给主体的超验构造,在此基础上来展现历史的面目。在历史和现实的无常面前,消除掉所有超验的自我陶醉。
  作者是谁。是对未来者,对未竞之事的持续不断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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