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女诗人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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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池》2008年第四期[中国·诗歌现场]

实力女诗人十家

叶丽隽
娜夜
郑小琼
林莉
杨晓芸
扶桑
杜绿绿
宋晓杰
兰雪
小美

叶丽隽

《在平原村》

多么空寂啊
现在的村庄
没有少女的村庄

但是一种紫色的花儿在开放
在平一村
平二村
平三村
一树树的繁花淡淡地吐露芬芳
有些高过了屋瓦
有些，没进了绿色的水塘

我向一位倚着花树的老伯打听花名
他静静地看着我，笑而不语

   《夏河一带》

好溪水从缙云的群山中奔涌而出
挟裹着子鲚、石斑、军鱼、虾、蟹和鳗
浩浩荡荡，淌过夏河塔
夏河村
当河水淌到夏河门村时
整个高墙屿的桃花就都开放了
人们闻讯而来爬下高耸的古城墙，避过
护林员，偷偷地摘上一两枝
哥哥、我，两个抬着箩筐的拾柴人
要穿过桃花和流水
向东，走到更深的旷野。一路上
我们没有遇见谁
也没有谁从后面跟上来

《浮云》
你指给我看
山岙里正在嬉戏的两只松鼠
我只看到了樟树和香枫不同于别处的躯干
那么有力、直挺
长长地伸到空中后，才向四周展开臂膀，尽力获取阳光
我，一个近视者
能够看到的东西不多。我这一生
也只拥有过几个短暂的瞬间
一如此刻的大济村，房舍忽隐，白云浮动，万千梨花
如雪一般寂寞汹涌。我分不清自己
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是快乐还是悲伤。对面山上，不知名的鸟叫了一声
又叫了一声

娜夜

《母亲的阅读》
列车上
母亲在阅读
一本从前的书
书中的信仰   
是可疑    可笑的
但它是母亲的   
是应该尊重
并保持沉默的
我不能纠正和嘲讽母亲的信仰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不同
也不为此
低头羞愧

人生转眼百年
想起她在沈阳女子师范时
扮演唐婉的美丽剧照
心里一热
摘下她的老花镜：
郑州到了    我们下去换换空气吧

《幸  福》

大雪落着      土地幸福
相爱的人走着
道路幸福

一个老人    用谷粒和网
得到了一只鸟
小鸟也幸福

光秃秃的树     光秃秃的
树叶飞成了蝴蝶
花朵变成了果实
光秃秃地   
幸福

一个孩子     我看不见他
还在母亲的身体里
母亲的笑
多幸福

——吹过雪花的风啊   
你要把天下的孩子都吹得漂亮些


《交   谈》

你不会只觉得它是一次简单的呼吸
你同时会觉得它是一只手
抽出你肉体里的   忧伤
给你看
然后    放回去
还是你的

你甚至觉得它是一个梦
让你在远离了它的现场
侧身   
想哭

可我怎么能扼制它迅速成为往事啊

郑小琼

《树木》

槐树灰白，银杏开花，悲悯的小桥
承受着人世寂寞的轮回
榆树与柳树垂下更多怜悯
白杨举起旷野的明月
河水长流，人似草木
换了一茬又一茬
花椒树下红色的花椒
大雪把杉树的心磨亮，
核桃枝收缩得像疾病中的农民，
如果我悲痛，我会是一棵速生杨
忍受着黑暗的关怀
梨花，桑树，葡萄像残雪一样冷清，
旷野的霜挂在椿树的额头
如果我沉默，我就是一棵
把舌头绷紧的苦楝树
我能记起的楝花与坚硬的果
贫寒发抖的枝叶，把看见的记进年轮
干旱年间逃荒的兮丐
落光叶子的桦树与月桂
它们早年的宠爱无人相信
剩下满山坡的针松，披着一身
清晰的绿，站在混乱的寒冷中

《秋日》

秋日的平原传来虫鸣，生育的庄稼
沉浸繁茂的往事，晃晃荡荡的马车
运送白天的暖风与食盐的月光
风吹细雨，吹起轮回的轻烟
吹旧药方的中药，万物传递着
尘世的焦虑与痛苦，农业的疾病与
内心的罪恶，我不能说出的畏惧
细雨落着，垂头的柳树，泥土的虫子
群鸟飞过平原肮脏的胸脯
寂寥的叫声，像青烟从心里掠过
在沉默中丧失的和记忆的平原深处
断断续续的细雨，说出来的灰斑鸠与
说不出的苦闷与贫穷，灰暗的美，我爱着的
平原丰腴的肉体，迷人的孤独
我的爱无知而固执，平原沉默
风吹平原的秋天，万物抖动

《平原》

我的平原是如此的完整
它的月光，它的花瓣
在露水浇灌下的星辰
安静地跃过多少年
多少沧桑的轮回，剩下宿命的
人和物，活在透明中

多少年来，这是祖先想要的生活
有一盏能够照亮黑夜的灯盏
一片开阔的田地，长满庄稼
女人，孩子，他们几千里宽的内心
就不再有波澜与破碎，它们会像
一滴归于大海的水平静下来

我的平原在黑夜中，远方有人走动
轻轻的脚步，仿佛前世
恍惚出寂静的影子
我记下透彻的，一望到底的浮生
与一个人的爱情，它们在平原上生长
化着拔节生长的庄稼，蜿蜒不断的月光

《院外》

三千丈的苦闷来自断肠草年迈的叹息
大叶芭蕉间淤积着清凉的痛苦
幽暗的深处，风吹着
空阔的，无边的我
路边的榆树林，它们年轻
走向中午，院中槐树，它们年老
蹒跚于夜晚，屋顶倾斜了咳嗽着的
落日与庄稼，风从平原的屋檐走过
吹着美人蕉，指甲花，盛开的鸡冠花
它张嘴啼唱，一颗暮色苍茫的心
猛烈地晃动！



林莉

《梨花开满山凹》

现在可以闭上眼，听梨树林从山凹传来颤抖
密语
哗哗——哗哗哗——
一夜之间，它们笃定要和我共白头
这是春天推出的一场盛宴
一匹匹小白驹怯怯地出场
挤满十里长的山凹
这漫无边际的汹涌，无助的汹涌

《仲夏夜》

为何要让我看见它的美？
当夏夜再次来临，当山风继续拨动密密的莲丛
一朵莲饱蘸了露水和月华，被渐深的黑夜托出水面
在拥挤的莲叶间，在喧闹的蛙声中
它一瓣一瓣地开着，是那么骄傲和孤单

《春风十二行》

一日春风不至，柴门轻扣，牛羊安宁
大地如一面古铜镜，朦胧而暧昧

二日春风小趋，枯木相逢，老枝发了新芽
雏鸟出壳，唤起桃红一点两点三点

三日春风趔趄，有日出南山，石缝中伸出茸茸苔藓
山腰藤箩已过盛，斫柴人不得俯下身去

四日春风荡漾，大雨急就，敲打屋顶
蝶儿倾巢而动，隐疾并发

五日春风妖娆，电光闪，荒原着了魔
是一片金黄，一片油绿

六日春风酩酊，山河倒置，英雄出关霸王别
人间的悲欢，且容我用千杯换此醉死梦生的一回

杨晓芸

《迟暮》

这个时候，天开始转热
花却开到了极限。
眼前绿叶汹涌
石绿，深绿，墨绿…这绿浓
仿佛褶皱起伏的幕布，试图掩盖
迟暮时分，那个悲恸大哭的主角。

这个时候有必要写一写
书中的沉寂，安稳。
写一写为俗事所累
无暇顾及的心。有必要
将这样的经验再总结一次：
有因必有果，有爱必有恨。


《我们的店铺》

黄昏的门槛上，老女人
乳房下垂。
儿子们去了外省。
一天结束了，
打烊的老店主就着灯光
按动计算器。

我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再说爱，彼此消磨。

我们的店铺，出售食盐
香烟、酒和蜡烛……
——欢迎您光临。

《拖拉机》

小时候我经常搭拖拉机进城读书
颠簸，起伏，仿佛驾驶着惊涛骇浪
开拖拉机的青年是村里的好青年我的偶像
大都正在耍女朋友，不止一个
都很漂亮
这并不影响他们当年在我心中的位置
那时我幻想未来
要找就找这样的男朋友，开着拖拉机
欢天喜地去赶花花绿绿的城

花花绿绿的梦桐子花一样盛开
后来我参加工作，作过乡村女教师
后来，我被一个青年爱着
那个青年的狂热，犹如1991年
某个清晨的拖拉机，在三叉路口将我撞飞
空气如隐匿的山体豁然洞开
梦与现实的关系
就像你我之间的分分合合

这是一场宿命
拖拉机不是那辆拖拉机
青年不是那个青年
灿烂星空下，还有多少花花绿绿的残梦
多少忧伤的漫步者

再后来，拖拉机驶向层峦叠嶂的大雾
我在这里倾听横越茫茫虚空的短语


扶桑

《夏夜》

让我的心有所思慕宛如
丝瓜藤幼嫩的卷须
纤柔的曲线——
当无边的夜来临，没有云影的天空满是星星的露滴
让我的心也有它无言的灿烂
与晶莹。让我在这晶莹里停留一会

让我的心有所思慕——

让我吮吸世界的美——
                           　　　　

    《领跑的鹿：给一位女诗人》

我们在后面
走走停停
有时一阵猛跑，有时
委顿在地，沮丧如叶落

她是早晨的田野
花香。泉水。绿意
深深而弯垂的果树
——忧愁与爱

优美地跃过凌厉的山岩
和荆棘。足踝上难以察觉的血迹
(嵌在我们肉里的
沙——)

我们在后面
哦，我们在后面
她是领跑者。但首先
是我们心灵的姐妹

《他的名字中有一棵柏树》

他的名字中有一棵柏树
他居室有别处没有的、奇异的芳香......
第三天，那芳香
忽然把我整个儿染红——

我醒了，如日边的云，灯泡里的钨丝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望见了
暗恋：那圆月般的孤独和美丽（以及
这个世界的奥秘）
这清辉沐浴着我，一直沐浴着......

仿佛新辟出的小径
我有避开人群的愿望。因为
我整天都在和自己交谈，饱涨的
心,忽然变成初春的草地
冒啊冒啊那些不能说出的话语




杜绿绿

《你和她》

你走过一个黑暗的长廊
四下无人，你有些慌张，揣测着那些隐蔽的角落
明亮的所在有许多人，他们很遥远
眼神呆滞，没有谁会看见你
只有你自己对着沿途的镜子微笑
那里面的女人捧着热腾腾的心，说胡话却又蕴涵深意
你怀疑起女人的身份，她是否是你，
又或者是另一个模样相似的。

上个雨天，你产生过错觉
是H城，你裹上披肩，套上尼泊尔来的大摆群
装着满足的心去紫蓬山。城外的风光一如往日平庸
几个烂熟的柿子堆在农妇的竹篮里，她把你当大主顾来招呼
“用心肠来交换吧”，这是必然要去做的
你甚至没有犹豫。就在此时，你见了那个人
象鹿一样奔跑在西行的路上
是个美人儿，比你好看，虽然她象你

你选择去了南方，和她保持距离
这个迁移的过程很迅捷，以至于你的心
还没有从篮子里取回。于是你去许多地方
找一颗形状大小差不多的。你最后去了图书馆
书架上那些盖满灰尘的心，没有一颗可以嵌进你的身体
你第一次感到厌恶，如此纤细的不可理喻的阴郁的心室
它为什么要存在呢？

你转而进入到大楼的深处，现在的位置
由许多镜子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菱形
你先是微笑，然后大笑，再是不可遏制的笑了
你对着镜子里的人蹲下，抚摸她的脸
这么的苍白啊，血管里也渗进了盐


《秋日的行为》

黑色的虫，有贝一样的壳
硬着身向上挺去
秋日阳光下，它不急不慢
从一个低处向一个高处
策划着迁居行动。“它本不是个有理想的家伙”
这季节的桃树林，有许多缝隙
越来越多的虫，三三两两，追逐往事而来


《真相》

醒来时我模仿你，以至于每个人都认为
我就是你。辩解、流泪，或者
露出许多破绽。没有人发现，我
不是你。我穿着你的衣裳在广场散步
每个人都爱慕你，静悄悄的站在
你的身后。我感到委屈，他们居然看不出
我和你的区别。我跑到这个城市的最高处
新建的会议中心。天气晴朗，他们的面容如此
真切。我打算说出真相，或许，会让他们痛苦
那个比晨露还要美好的你，早已死了，一定会找出
凶手。因为他们爱你。云彩飘过，我似乎触及到
你冰凉的双手。什么也来不及说出，摔落的同时
我看到了你，满目悲伤， 我们长的可真像啊
原来，你真的是我。无声无息。

宋晓杰

《总会有那么一天》

那一天人们忽然勤奋，爱学习
那一天实际是在做一种贸易
但不是：三枣换二梨，五马换六羊
而是：用我的余生，换你的成长
用我的支出，换你的川流不息

总会有那么一天，灌木丛生
人烟稠密，野菊花开遍原野和山冈
不再是遥远的冰河时期……可是，

总会有那么一天，把手中的果实
和璀灿的烟花，统统放下
我们去向无尽的远方，发现
草根的秘密

《森林公园》

你舒服地坐在林间烤热的水泥长椅上
——那长椅是半截树桩剖开的形状

你死心塌地地坐着，“多好的时光呵！”
眯着眼睛四处打探风声，你夸张的抒情
也掩盖不了真相。你的心像那动荡的木纹
谁都看得出来——那平静是假的！

《薄暮时刻，在峰顶……》

还不算太吃力，雪开始下滑
在午后四时的天光里，一切还不够晚
我们成为领主，占有大面积的土地和空气
一群掠夺者，在天地之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这简单的数学，简单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谁没有登上峰顶，就不要发笑
谁不会遗忘，就永远成不了发光的人
趁天还没有黑透，祭天，祈雨，画着十字
把内心的疼潦草地安抚一遍
我们背对着风，站成错落的几排
——像一小片密集的落叶松
无声地，隐于山坳


兰雪

《月夜感怀》

那个私藏明月的人
一路逃跑，一路销赃
碎银似的月光
洒了一地

“捉住他”
“捉住他”。人赃俱获之前
他将手轻轻一扬
只是轻轻一扬，就将明月孤零零地抛到空中

《恐怖》

我把油瓶子打翻
醋瓶子扶起。突然，整个房间里
一下子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瓶子：它们齐刷刷地倒下
又齐刷刷地站起……

《九月》

而我
不是戏子
不是梦游者
戏子可以无情
梦游者可以一边梦游
一边默诵道德律

我是兰雪
我爱上九月
是因为闻到了雏菊的香气
并在一缕透骨的香气里，闻出了叮当作响的镣铐声


《恍惚》

我相信——
黄昏时分，沿着大街小巷
叫卖温暖的那个小贩
是我的亲戚

他的货架上
堆满了冬天的阳光，蓬松的棉花
和新鲜的炊烟……

沿着深深的小巷
他的背影，一摇一晃
不断地提醒我：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有人不会死于孤独……

张小美

《午后》

安静是踱步的小鸟
啄食草根
没有风
树静止不动
这是午睡时间
整个小区空无一人

安静是踱步的小鸟
在迁徙
在跳跃
它的背景里蕴藏着更深的暴动

《深秋的打谷场》

阳光照耀着金灿灿的稻谷
作为几个目的不明的闲人，我们
无意间闯入，这一片裸露着的晒谷场
应该是深秋了，蝴蝶还在山坡下
成双成对的飞。
远处的甘蔗林，叶子半青半黄
蕃薯藤根茎粗大，我想象它的果实
在土里虬枝百结

像一群灰扑扑的麻雀，我们停在晒场边
左顾右盼，显得过份贪婪。我们急切的
想要窃取这一片秋色
就像从前，我们一次次
从农民手里接过粮食

《女秀才》

秧苗抛入水田中间，裤脚高挽的农妇
有阳光的笑，黝黑而结实的小腿
她是邻家母亲，两个小男孩的妈妈
高中毕业，人称女秀才
嫁得不好
男人家徒四壁，唯眉眼清秀

与大嫂交恶，对骂时如背书
常语惊四座
挖苦人入木三分
迂回曲折
对方必呆愣良久方才恍然

干活利索，不让须眉,房前屋后种花木十数种
四季皆有花开。独爱
蒲公英
春来，开小黄花，顶生白色冠毛
风吹，散落田野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