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位诗人写同题诗《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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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位诗人写同题诗《流水》

娜夜
张执浩
周瑟瑟
杨晓芸
桑克
卢卫平
罗铖
王夫刚
小衣
兰雪
古 马
黄礼孩
李成恩
宋琳
树才
金黄的老虎
肖水
姚风
沈浩波
李少君

《两行》
              
娜夜

流水载着落花
是我今生想要的最后一场爱情

《流水》

张执浩

给每一段流水取个小名，领它们去麦田、菜地
看它们分岔，蠕动和消逝
——这是我父亲喜欢干的事
一年复一年，乐此不彼的小日子
得过且过着，一如屋后的干渠
转眼四十年了，我在返乡的路上越走越慢
以至于在每一个路口都会犹豫不决
我也有过小名，但这里已经无人再喊
父亲更喜欢跟在我身后
一言不发的父亲，手持荆条怕打着虫豸
这样的时刻一定是落日时分
晚风轻拂，啊，什么都在放弃
重临的寂静有着欲言又止的无奈和尴尬
只有流水的声音依然清脆
无论浑浊还是清澈

《乡村流水图》

周瑟瑟

傍晚的牛马匆匆回家，行走在乡村的落日里
牛马的身后跟着妇女与儿童
妇女与儿童的身后跟着乡村硕大的落日

乡村的生活撒落了落日的余辉
悲喜的灵魂温润，柏树在低矮的屋檐下
三十来沉默寡言

哑巴夫妻拥抱在一起也有三十年
他们的牛马有的死掉了，留下来的
是它们在人世的后代
牲畜啊性情不曾改变
而面孔更加英俊

跟在主人的身后，踢踏的脚步
踩碎了乡村的落日、沉寂的时光
与哑巴夫妻啊啊啊的争吵

如果它们不能忍受沉寂的乡村时光
它们就以头撞向三十年来沉默寡言的柏树

啊啊啊，他们说出乡村结结巴巴的语言
那是千年的山岗开口说出来的
那是祖先洗脚的河流说出来的
修辞乱了，逻辑全无

乡村安静如枝头鸟疲惫地歪下脑袋
落日滑向河流
哑巴招手，时光停滞
这一幅乡村流水图因为其中移动的牛马
而平添了羞愧与动物身上特有的气味


《泊船流水》

杨晓芸

光亮让我看见升腾的云
好象眼前不是一片湿地，而是
巨大的锅炉房

这里没有司炉工，没有压力表和安全阀
一艘船在沼泽里迂回游弋
更多的船滞留原地，船舷抵磨着船舷

没有水的声音，只有水的涟漪
抖动，抖开心底的荒芜
周身越来越多的亮光
将我伪装成一个满怀激情的人

频举镜头，取景框里
我反复移动这些船只
将船舱的空位放大
将远处的白云拉近
结果是
我千百倍地放大了孤寂

下一刻，徘徊船头的灵魂
将如飞鸟般，逐水而去

《流水》

桑克

幸亏腕表或者手机的提醒，他才
没有将阴天当作提前降临的黑夜。
雨滴撞向挡风玻璃的方脸，仿佛一群
走投无路的瓢虫或者烈士。两根刮水器交叉着
将它们推向挡风玻璃的两侧。谁知道
推掉一片，又落上一片。他盯着
刮水器，它的频率居然接近自己
心脏跳动的频率。但是雨滴并不配合，
而是越来越密。刮水器对它也不理会，
摇头摆尾，仿佛它是小暹罗猫，
无论阴天或者雨天，都是同样的慵懒。
忽然雪花落下，忽然冬天莅临。
漫天的雪花仿佛灰色的旋覆笼罩着两边的旷野。
而挡风玻璃只有水滴，他实在分不清
这是雨夹雪呢还是雪花被玻璃的热量
融为雨滴。他摸了一下变速杆，
闪过的事物分别是：灰白的防撞护栏，
微红的锥形警告路标，蛋黄的钻天杨。
“今天几号？”十月十日。一年之中
最冷的日子之一。车轮卷起的
沙砾被毂盖弹向路边。沟渠的流水仿佛安全带
勒紧他的胸口。贮物箱的扳手蹦跳着。
他想：我该冲刺了，我不能把加油站
当作文化家园，当作应急电话，
把自己从尘世传递给大洋彼岸。
后视镜一如既往地忠告他：你没有一个追随者，
当然也没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跟踪的人。

《流水》

卢卫平

我想起流水时，流水已去了戈壁和沙漠
为一棵焦虑的胡杨，流水让自己从人间蒸发
我不止一次在云的灰色背影里看见
流水欲言又止的嘴唇，和欲哭无泪的眼睛
我不去碰草尖上的露珠，我担心
它步流水的后尘，在盲目的泥土里
失去青春最后的湿润。我想起流水时
流水已在冰中睡眠。鱼醒着，穿着黑暗的铠甲
孤独的刀叉刺不中它隐秘的内心
我渴望我就是那条鱼，等流水醒来
给我带来沉船的消息，给岸边的柳树
在时间的流逝中，挽留昨日的倒影
流水的梦里，是否有大海嘶哑的涛声
我在三月的海边，看浪花围绕着礁石
点燃白色的火焰，打开心痛的折扇




《流水》

罗铖

“我是花瓣，你就必须是流水。”她说
黑暗中低低的喘息应该总是桃花汛
天空掩藏了树影，水声只够她来飞

“我是蜻蜓，你就必须是流水。”她说
岁月的深处应该总是梅雨
星光隐匿，水波闪烁如她眸子里的灯

“我是我，你就必须是流水。”她说
在每一个清晨，能照着她唇角的漩涡
在每一个黄昏，能照着她额头的波纹

“我不是我了，你还必须是流水。”她说
我的芳香和翅膀，我的青春和苍老
都已经融入你的身体里了
你要流向江河，大海，乃至不尽的远方……

《我从流水中来》

罗铖

桃花开了，你却不开
在三月的篱墙上
你的蕾好饱满

桃花老了，你却不老
你的花期是永恒
我从流水中来
速度缓慢  或迅急
你的美丽必然遭遇
我的一生


《河流》

王夫刚

最初，大地是一个安静的容器。
河流清澈，主宰着
我们的家乡，水流到哪里
哪里就是河床。河流
教我们同舟共济
在没有舟楫，没有载舟覆舟的理论
之前。我们顺流而下
不慌不忙地洗着脚上的泥巴
像河流一样，不为公职和升迁
烦恼。水流到哪里
哪里就是河床：渗透
无处不在，被误解的自由
像时代的童话穿着新衣。
而大地作为容器已经不再安静
而河流，已经藏起了
渗透般的失望，现在。

《流水》

小衣

躺在床上
看那么慢的一条地平线
在我手臂上起伏

眼边全是水
我的头发垂入其中
一个人造梦

我漂浮着
听远方在哪儿

这时，我的诗歌开始枯燥无味
我的欲望如此低廉

我头戴菊花，幸福有限


《流水》

兰雪

而她从水中渐渐醒来
带着新鲜的呼吸与新鲜的肉体
两只柔嫩的小腿在细沙中
越洗越白
白得就要开出莲花时
有人突然喊停
而水珠的喧哗声
就真的一下子消失了


《流水》

“哗哗哗”
“哗哗哗”，响着的
只是一个人的欲望

如果有人，在两头打上结
他就站在了佛的一边

《流水》

古 马

刀指水面
触及水的皮肤
一丝深红色的鲜血
自刀尖逶迤开来
恰似匈奴人的胭脂

流水呀
我与你嬉戏
却伤害了波光深处的她

对不起
是我让她
染黑了落日


《流水》

黄礼孩

雨水拉动一条河流奔跑
它给土地的仁慈,将升起星光
呵,远在雨水变成流水之前
阳光亲吻了植物的嘴唇
这一束芳香
有奇数,也有偶数
一个人的嘴巴却像一个零
在流水旁,在草木间


《铁打的流水》
李成恩

低头看见流水，时光的倒影中有人哭喊
杀了一个唐朝的阴谋、后花园与古树

粮仓高高堆起，鸟巢高高堆起
枪炮冒烟，敌人奔跑，一切都是流水

铁打的流水
铁打的阴谋
铁打的落花

流水总结了历史，阴谋与落花
总结了失败的人生，抱着古树哭喊的人生
时光的倒影中一张唐朝的脸
一张腐朽的脸上雕刻着仇恨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蒙面闯入宫中？
你为什么要深陷大牢？
把铁链套在自己身上？
你说一切都是流水，一切都是历史

流水击碎了水中的幻想
流水养育了水中的哭喊
幻想成为皇帝的水中鱼着红袍
我梦见他就是唐朝的帝王
他水中的哭喊是铁打的流水在喊救命

《流水苏醒》

李成恩

死了多年的流水，我喊她
“姐姐你醒一醒。”她就醒了

秋天里的事我说也说不清
比如流水，她披头散发，穿着一件
叮叮当当的外衣，好像她是伤心的演员
脸上模糊的妆容还没有洗掉
她就来赶赴今天的宴会

所以姐姐你脸上流水的妆容
泄露了你前世的身世，身心俱碎的前世
破碎的脸，把唐朝演了一段
到了清朝，姐姐你就演不下去了

所以我要说流水并不是铁打的
她是时光的肉身，她是历史的肉身
虽然我今天喊醒了你
你就可再演下去，腐烂的那一段
那就让它腐烂吧，好，姐姐你抬起水淋淋的头
咦咦呀呀的流水发出了铁打的声响



《流 水》

宋 琳

别再说起钟表或温度计
向岩石榨取蜜或水银
一朵谎花，开在太空
招惹众星羞恼
我的翘楚是满园枯山水
密封舱是另一座矿井
废墟是桥，通向词的深渊
松鼠捉住滚过来的一枚松塔
敲打侏罗纪的无边干燥
走在街上的数字做着集体的淫梦
风乍起，最后的蕨类上的霜
玲珑，细小，在边缘蠕动
死亡加速着反应堆
我要求一只桨，划过
这劫灰的流水账


《率水》
树才

谁率领水：风？
码头？岸？时间？

风率领水：风
停了，水还在流

码头率领水：码头
废了，水还在流

岸率领水：岸
塌了，水还在流

时间率领水：水
干了，时间还在流……

率水一直，在流
流向没有水的前方

冬天的率水，浅得
舔着洗衣妇的小腿肚

野鸭子一头，扎进
水里：没了，又有了

我是浙江人。人们说
率水是浙江的上游

我是浙江人。头一次
看见浙江的水在流

一天，像水光一闪
一闪之后，是明天

流走的水，是昨天
而今天，是水在流

天黑了，水声更大了
说到底，是水率领水



《流水》

金黄的老虎

走近流水
难免是忧郁的
无论是坐着
还是蹲着
总觉得一下子就老掉了

芦苇还没染上暮色
一条干燥发白的小径
走来沉默的少女
天空阴郁
清凉不再宜我
但我仍愿意眺望

很多时候
我都这样去想
生而为人的全部幸福
皆在眺望里

草丛突然现出蚱蜢
振奋地跳窜，扑愣愣飞起
而我躺倒，现在高过我的是青草之杪
后面是天上的黑云朵
预示着傍晚后的细雨



《绝句：流水》

肖水

之一

两年前过孤山，
童者答：上有佛龛老屋，如此而已。

于是，看云如水，水如云
山分解风，风侵没一排排柔软的树影。

之二

塔在远处，青而涩
仿佛一枚浆果，无人触碰，亦无法触及

你拥紧我，听舟中浅唱
荷花高过歌声，歌声高过你微微的唇印

之三

那，仿佛是远事了，
新鸟筑巢，人影错落，波光像散开的裙

安静的祷告并无佛祖细心回应，
道别就是一点点死去。

之四

那一日，
秋气高爽，湖光阅尽，再无他求

从孤山上下来，
有人轻轻抹去，手上并不存在的苔迹。

《流水》

姚风

1，
流水不朽。你从高处
来到我的唇间
我用心，把最你纯净的部分
酿成红色

火红的元素
在身体内奔腾，喧嚣
用来热爱，用来倾洒

用来支撑头颅
2，
做一条鱼
成为流水的一部分
成为不舍昼夜的奔流
直到
潜入大海的深处

看一看沉船是否改变了颜色
看一看孤单的牡蛎
如何打开了整个大海
3，
眼泪的配方，总需有一截流水
但悲伤，或者快乐
要溶解多少盐
才能制造出合格的泪水

泪水，记住了多少难忘的时刻
为什么要夺眶而出
这奔泻的流水

而你，曾把这一截流水
装进瓶子里
用酒的名义向我出售

4，
我把流水——清爽的围巾
缠绕在你的腰间

那时，夏天还没有结束
鸟儿在你的手臂上筑巢
苹果在你的身体上成长
水和阳光，在你的肌肤上
刻下美丽的纹身

那时候，我们在水中
我们就是年青的流水
5，
在岸边，我用水清洗眼睛
水底的卵石
在水面掀起了一个个涟漪

我的一张张脸
随着流水消失


《流水汤汤》

沈浩波

1、
阴柔的蜀地
岷江竟如猛虎
大河荡荡
不怒自威
大人物的狂放
原本就在时时刻刻
的从容之中
岸上小子如我
在此受教了
2、
人民已在笼中
大河仍在天地山野之间
裸裎以对
漫漶奔突
福州城跨江而立
而闽江依然如同野马掠过草原
城市的高楼
不过是大地的沙丘
3、
对于河流来说
这个世界
永远只是风沙星辰
4、
有些地方人太多了
那里的河流需在深夜拜谒
上海滩
黄埔江
路灯昏黄
江上昏暗
一艘缓慢的货船
如同梦中的婴儿
5、
洵阳江上洵阳楼
宋江反诗在墙头
长江苍茫
人世漫长
大丈夫在世
死则死耳
若不能青史留名
岂不辜负
这如江上雾气般
浩淼蒸腾的光阴
6、
而将流水比成光阴
是多么不堪而软弱的内心
落花流水春去也
去则去矣
君子有坦荡之心
君子有奔流之志
君子有荡涤之灵魂
君子亦有藏污纳垢之胸怀
7、
何处青山不埋身
何处流水不行舟
当涂江上捞月客
从此老妻守孤枕
8、
在安徽
还有一条美丽的江
李白诗中也曾写过
她叫新安江
一条温婉如妻的河流
岸边洗衣的妇人
让旅途中的我格外想家
有的河流让人忽忽生豪放之志
有的河流却令倦鸟起归巢之心
9、
不能衣锦还乡
那就客死异乡吧
河流不舍昼夜
漂泊者终会死亡
江边流连的我
在秋风中想起古人
不禁觉得身上发冷
赶紧打电话
订了返程的机票
10、
可能是名字中水多的缘故
每到一处
必看此地的河流
迢溪清澈
海河肮脏
湘江饮酒
鄱阳吃蟹
东湖泛舟
洱海望月
最近的一次
去了永嘉和温州
在谢灵运的楠溪江上
要一个竹筏
竹筏之上
支一张躺椅
携半斤黄酒
躺在竹椅上
山谷中静极
水流声从身下传来
竟然睡着了
大谢啊大谢
如此山水
竟留不住你
蠢蠢欲动的心
非要去搞政治
结果被砍头了吧
12、
笑完大谢
想想自己
不禁哂然
还不得回到千丈红尘中
为稻粮谋
山是山
水是水
我是我
今日有缘
借你来偷半日闲
拱手别过
老子还得上班去
12、
清溪令人心生幽思
大河令人无言
我本就有点儿自闭
站在瓯江边
看浑浊的江水
漫不经心的流淌
更是觉得
就只看着他流过、流过
呆呆的看着
就意味着一切了
白云苍狗
年华老去
又算个屁呢
13、
以前到外地
必找当地诗人一聚
吃饭、喝酒、聊天
可现在每到一处
却再无此心
跟谁聊
聊什么
为什么聊
我已不知道
中年了吧
聊不动了
越发沉默
就在这大河边
凭着栏
吹着风
意念在动
14、
这个时候
河流就是宗教
我看他时的表情
定然是肃穆的
又何必再在佛前低头
做出一副小意的模样
生活如流水汤汤
逝者如斯
我在其中

《流水》

李少君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
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
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
我们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
一见面她就使劲掐我
让我对生活还保持着感觉
知道还有痛，还有伤心
她带我去酒吧，在包厢里
我唱歌，她跳艳舞
然后用手机拍下艳照再删除
我们最强烈的一次发作是去深山中
远离尘世，隔绝人间
我们差点想留下来不走了
可是她不肯跟我做爱
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
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
随后她会发来大量短信：
“亲爱的，开心点，我喜欢你笑”
“这次心情不好，下次好好补偿你”
“我会想你的，再见！”
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
她孤身一人在外，却又守身如玉
这让我为她担心，甚至因此得了轻度抑郁症
而她仍笑靥如花，直到有一天
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
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