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特别强调指出:“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种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是我国目前在各方面彻底实现民主改革和逐步实行工业化的重要条件之一。”所谓在各方面实现民主改革,就是我们不仅在经济方面要铲除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侵略,完成土地改革,没收官僚资本,建立新民主主义经济;也不但在政治方面要根本铲除地主买办军阀的独裁专制,建立人民民主专政,以保卫和发展革命的胜利;也不但在其他社会方面,都要实行民主改革,例如实行婚姻法,贯彻婚姻自由等等;而且必须在文化教育方面,肃清一切封建的、买办的、法西斯主义的思想意识,建立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教育。而知识分子从旧社会带来的各种坏思想和坏习惯,如个人主义、本位主义、宗派主义和保守主义等等,则十分阻碍中国的民主改革和工业化。因为新民主主义的建设,必须建立在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基础上,必须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之下。…… 这次学习运动的目的,就在于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来武装自己,改造自己的思想,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肃清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反动思想,批判自由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错误思想,确立革命的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新人生观,以便彻底改革旧教育。 [1]在消极意义上,思想改造运动是对于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到自由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等各种非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彻底批判和清算。于是,中国近现代史上那些有影响的教育人物和教育流派,武训、梁漱溟及其乡村建设理论、杜威及其实用主义教育理论、胡适的学术思想、陈鹤琴及其“活教育”理论、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论等,都通过思想批判而遭到否定和清算。在强大的政治攻势和思想舆论压力之下,除梁漱溟等少数人之外,那些思想理论的倡导与参与者,都要对自己过去的思想言行不断进行自我检讨和批判。陈鹤琴在当时的《人民日报》和《人民教育》上,就曾连续多次检讨自己的“活教育”。 在积极意义上,思想改造运动是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宣传、普及和确认,是将后者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深深嵌入学术思维和理论言说之中的过程。虽说要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但马克思列宁主义经过了深受斯大林影响的毛泽东思想的重新诠释,而毛泽东思想又被奉为“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的典范,是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普遍真理。因而,思想改造运动说到底主要是确立了毛泽东思想的统帅地位。于是,在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中,一种新的、统一的学术话语体系逐步形成,那就是以阶级斗争和阶级分析为中心的历史唯物论,以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的分野和斗争为中心的辩证唯物论,以五种社会形态的递进为基础、把以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置于迄今为止人类历史发展的最高成就的历史阶段论。这些学术话语的具体实践,无论是翻译苏联的理论书籍、教科书,还是在苏联专家指导之下编写教科书,亦或是国人自编教科书,其根本功能都是把学术研究纳入到马列—毛泽东思想的谱系之中,实现思想意识形态的脱胎换骨和高度统一。在这种情况下,马列—毛泽东思想实际上成了“元理论”、成了“科学的科学”。 1950年1月,苏联教育学界曾以“拥护苏维埃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为旗号,展开了一场针对H.K.冈察洛夫的《教育学原理》为期三天的声势浩大的学术批判。会议在时任俄罗斯联邦教育科学院院长兼教育部部长的凯洛夫主持之下进行,参会者有莫斯科、列宁格勒、及苏俄其他许多城市教育学院和师范学院教育学讲座的代表,各加盟共和国、教育科学院及其各科学研究所等教育学科代表,以及社会团体、国家机关、科学机关等代表。同年4月,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机关刊物的《人民教育》开设了“苏联教育理论的状况和动向专栏”,一下子刊载了《苏联教育界讨论冈察洛夫<教育学原理>一书经过》、凯洛夫的《冈察洛夫教授<教育学原理>一书讨论》、冈察自己所作的检讨《我所犯的错误的本质及其原因》,以及苏联的《苏维埃教育学》杂志所发表的两篇社论--《拥护布尔什维克的批评与自我批评—H.K.冈察洛夫教授<教育学原理>一书讨论总结》和《讨论冈察洛夫教授<教育学原理>一书的几个教训》。从有关批判和自我批判来看,冈察洛夫的“错误”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对我们苏维埃学校的经验概括得不令人满意和不完全,从而,破坏了布尔什维克的原则——即理论与实践的正确关系。 二、对以往教育体系的论述和评价的客观主义。 三、忽视我们苏维埃教育家A.C.马卡伦柯的教育学遗产。 四、书中缺乏讲述我们苏维埃教育学基础和本质的某些部分。 [2]其实,冈察洛夫的真正“错误”归结为一点,就是没有在“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特别是斯大林主义)的思想谱系之中阐明教育学的原理。《人民教育》在为这组文章所写的编者案中这样说: 我们对于教育科学研究,可以说还仅在开始,目前主要的还是如何摆脱资产阶级教育思想的影响,批判接受教育遗产以及总结老解放区十几年来的教育经验。我们今天的思想水准,自然还谈不到接受这次讨论的全部经验和教训,但是冈察洛夫自我批评中所指出的四点错误,对我们目前的工作却是一个很好的启发,并指示了一条我们学习的道路。 [3]确实,共同的一元化体制和对于“元理论”的崇尚,不能不使一个国度对于另一个国度正在进行的学术批判产生深深共鸣。 当“元理论”成了学术研究的最高原理之后,人们在研究实践中不能不处理的一个棘手问题,是“元理论”与具体研究实践以及每一学科历史形成的理论和方法之间的关系。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抽象理论形式出现的一系列争论,如普遍规律与特殊规律、观点与材料、史和论之间的关系,就是在“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总标题下,对这一实践问题的理论观照。然而,经过“反右”和“大跃进”,左的思想观念越来越占上风。一些现在看来十分荒唐的理论和命题,如“以论带史”(甚至“以论代史”)、“理论挂帅”、“厚今薄古”、“唯物辩证法就是社会科学的数学公式”等纷纷出笼以至流行。1960年代初,部分是出于对“反右”和“大跃进”之严重后果的反思,部分是因中苏关系不断恶化而产生的对苏联“修正主义”的日益警觉,提高教育教学质量,培养属于中国自己的工农理论专家和学者,成了人们关注的问题。这直接导致了研究生培养和高等学校文科教材编选工作开展。在这期间,部分有优良学养的专家学者(包括马克思主义学者,如翦伯赞、侯外庐、范文澜、周扬等)还对学术研究中存在的那些不正常的思想和现象进行了批评。 [4]1961年4月,在周扬的主持下,教育部会同文化部召开了高等学校文科和艺术院校教材编选计划会议。会前会后,周扬尽可能地吸收了很多老专家的意见,形成了《关于高等学校文科教学方针和教材编选工作的报告》,报经中央批准。该报告对于学术研究中的“以论代史”、“厚今薄古”和片面的集体写作,在思想上进行了一定的澄清。但在“左”已酿成风气、由一元化体制所支撑的“元理论”独步天下的时代,要把这些相对合理的观念落实到研究实践中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以北京师范大学编写的中国教育史为例分析之。
[1] 华岗.目前形势、思想改造和学制改革[J]. 文史哲,1952(1):2-4.
[2] H.K.冈察洛夫.我所犯的错误之本质及其原因[J].人民教育,1950(4):25.
[3] 人民教育,1950(4):18.
[4] 翦伯赞所发表的两篇文章——《对处理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光明日报》,1961年12月22日)和《目前史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江海学刊,1962年第5期),就很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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