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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镇西:铁皮鼓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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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6 04:19: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铁皮鼓随想李镇西
20048月下旬,我把朱永新老师请到我校给全校教职工讲了一天新教育,第二天上午我做了半天报告,下午我便请刚刚来我校的铁皮鼓作个关于自己成长的发言。这是铁皮鼓第一次在全校大会亮相。
铁皮鼓的发言毫无条理性,但句句实在,他谈了自己的经历,强调了读书对自己成长的重要性。谈着谈着,不知怎么就联系到我了,然而他并不是在吹捧我,而是旗帜鲜明地对我的所主张的民主教育提出了质疑,原话我记不清了,反正大意是说,李老师的所谓“民主”是虚伪的(他当时并没有用“虚伪”这个词,但意思差不多),他有许多不同看法,云云。还说了很长一段话,都是在和我唱反调。
下面坐着的老师目瞪口呆,我从他们的惊愕的表情中,读到他们的内心:有这样当面“冒犯领导“的吗?何况你铁皮鼓还是李校长把你从陕西的穷乡僻壤“引进”咱天府之国的呢!怎么如此不给“恩人”以面子呢?有不同看法可以私下说嘛,何必这样直直的就端出来了?至少也得尊重你的“顶头上司”嘛!
有的老师还不时用同情的眼光瞟瞟坐在主席台上的我,也许他们认为我会很难堪。但我不动声色,平静而略带微笑地听着铁皮鼓“大放厥词”。
铁皮鼓终于说完了,我对老师们说:“有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把铁皮鼓拉倒盐外来,听了他刚才的发言,应该理解了吧?――我正是看中并欣赏他这种为人!”
后来我多次和他有过思想碰撞,现在想来,有时候是我正确,有时候是他正确。反正每次我和他交流或争鸣,都是平等的。
我那天在电话里对朱老师说过一句话:“铁皮鼓是我所见到的,唯一还没有被这社会污染的人!和他一比,至少我都算是很世故的人了。”
他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至少在我之上,但这个世界上有才华的人多了,比他有才华的人更多。昨天九大山人在跟帖中说,铁皮鼓是聪明加老实,是天才。我不认为铁皮鼓是什么“天才”,但他的确是“聪明加老实”,这里的“老实”不是“愚笨”,而是质朴,是纯真。
在学术研究和探索上,他很执著,很骁勇,意气风发,不怕别人说他偏激;但在为人处世上,他很低调,很“懦弱”。上学期一次教研会,有个别老师因为对铁皮鼓出的半期考试题有意见,便公开对铁皮鼓进行了相当尖锐的指责,在我看来,这些指责是没有多少道理的,但我不担心这位老师的指责会激怒铁皮鼓,我实在太了解铁皮鼓了,面对类似的“进攻”,他从来都是沉默和忍让,完全是一个“窝囊废”!而且过后我也没有去安慰铁皮鼓,或者劝他“大度些”“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之类,没有!我觉得铁皮鼓用不着这些安慰。
可能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理解铁皮鼓的人不多,我自认为便是这不多的人之一。
其实,也未必全部理解,但我可以自信能够理解他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也足以让我感到自豪了。
正是因为这种理解,在同一所学校,我们平时直接交流的时候并不多,一旦交谈,都是教育或教学方面的话题,而从没有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我觉得,真正的知心朋友之间,是不需要一般意义上的随时沟通的。哪怕没有见面,心灵也是相通的。见面后也不一定要很热情地寒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点头,就进入了对方的心,同时也把对方的心融进了自己的心。
前不久去昆山参加新教育的一个小型会议,见到铁皮鼓背个电脑走了进来,按理说,长时间不见面了,怎么也得拥抱拥抱,至少也应该我握手吧!这是起码的礼貌。但我们没有,我们不需要这种“礼貌”了。只是远远地互相微笑点头,就像以前在学校见面一样。后来我叫他坐到我身边,他过来了,但当我临时有事出去后再回到会议室,他已经坐到我对面去了――他要用电脑作会议记录,必须挨着电源插座。
我没坐多久要去机场,特意把他叫了出来,我问他:“怎么样?”我的意思是问他生活是否习惯,有什么困难等等。谁知他开口便说:“我刚从山西考察新教育回来,那里搞得确实好。我很有信心。虽然还有问题,但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话没说几句,因为司机在催促,我就和他告别了。到底也不知道他究竟生活是不是习惯。
在我的《梦里泪拥铁皮鼓》后面,铁皮鼓跟帖写到――
寒假回到家,见到父母,我曾经对他们说过一句话,我说在盐外,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和李老师仿佛一直相依为命。这自然是不确切的,因为李老师与谢校长也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确实感受到了另一层境界,一种真正的坦诚的,无所顾忌的,但又不是整天粘在一起的那种境界。一度,我甚至和李老师很少见面,但只要知道在一座楼中上课,心中那份踏实就一直支撑着我。

但我们都极少表达,我一直相信,有一种感情即使保持沉默,彼此能够感觉到,即使有误会,也很快会烟消云散。

离开盐外,我感觉很内疚,总觉得自己有悖当初的诺言。但我知道,李老师是很为我高兴的。而且前不久我知道,因为我的离去,本来负担就很重的李老师不得不承担两个班的教学任务! 这些话我觉得是从铁皮鼓心里流出来的。
是呀,“一层境界,一种真正的坦诚的,无所顾忌的,但又不是整天粘在一起的那种境界。”我会永远珍惜这份现在社会已经不多的纯净! 在盐外第一年,他每堂课都帮我电脑记录,课余后时候也聊聊。他说一方面警惕变成第二个李镇西,同时又不知不觉地受我的影响,这个影响主要是指课堂上尽量尊重学生,多调动学生。但他也多次对我的教学提出不同看法,说我的语文教学课堂“浅”了一些。我当时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我说,要讲深些,我做得到,但首先必须尊重学生,学生没有开动脑筋,讲得再深再精彩也不过是教师的自言自语。但是,他的话却久久在我耳边回荡,让我思考,如何在尊重学生和引领学生两个方面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铁皮故离开我去了苏州,我现在越来越感到他说得有道理。单纯地强调“讲深一些”,和片面地强调“尊重学生”,都是不对的。应该将二者统一起来,这当然很难,但恰恰难,才应该成为我探索的方向。后来我的许多课(不是每一堂)都能在尊重学生的同时,把学生的视野引向更广阔的人文空间,把学生的思维引入更深邃的思想隧道。比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逍遥游》《赤壁赋》《滕王阁序》等等,学生很欢迎,我也感到很满意。可惜没有铁皮鼓为我现场记录,所以这些课只能保存于我和学生的脑海中。随便再说一句,我以前一直感到文言文不好教,是我的弱点,现在也不能说我就上得有多么好了,但比起过去,应该说是上了一个档次。这首先得感谢铁皮鼓!
在班主任工作方面,铁皮故也曾经对我提出过一些质疑,比如是不是用自己的思想代替了学生的思想呀,等等。至今我认为,他的班主任工作是不成功的。比如,我和一些老师包括学生都认为,他过于“迁就”学生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善良本性使然,也许是因为他的教育理念使然。他做班主任的时候,他花了相当多的精力在学生身上,但他的班情况一直不太好,后来换了班主任,同样一个班面貌却大变。这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他毫无组织能力,如果作为一个团队的核心,他缺乏一种凝聚力,所以在盐外,他连教研组长都没当过。班主任也只作了半年。但据他自己说,不当班主任了,反而和学生的心贴得更近了。这种现象其实不只是他身上才有,许多老师都有过类似的体验,当班主任和不当班主任,和学生的关系是不一样的。这是值得研究的。他是一个不成功的班主任,但并不意味着他对班主任工作的思考都是不没有意义的,不,恰恰相反,他的许多思考启发了我。他认为,教育不是把学生的人格复制成教师的人格,而是“另起一行”,书写另一个独立的精神个体。这些观点,从理论讲我从来都赞成。但落实到具体的教育操作上,我则有不同的看法。(对此,这里我不打算多谈。因为这个帖子不是在进行理论探索。)但是,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提醒,铁皮鼓的话是有意义的。所以,我现在更多的强调,教育既是一种影响和感染,也是一种守望和倾听。我现在在班主任工作上的许多改进,都不知不觉地受了铁皮鼓的影响。
铁皮鼓的缺点或者说性格缺陷是相当明显的,比如他一点都不幽默,只能在别人幽默的时候,嘿嘿地笑几声,笑声十分透明。当然,严格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缺点,性格差异而已。他对人真诚,但有时过于耿直,对于了解他性格和人品的人(比如我和朱老师),很欣赏他的率真,但不了解他的人则可能会产生误解。最说明这一点的,就是他刚到苏州所发的关于批评苏州人的帖子。这事我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我听一个网友给我说铁皮鼓在网上“惹祸”了,“犯了众怒”,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我对他的性格和话语方式太熟悉了。尽管我希望更多人像我和朱老师一样理解他,宽容他,但我还是认为,无论如何,铁皮鼓这样以偏概全是不妥当的。说话应该考虑别人的承受能力,这也是对人家的一种尊重。你不可能要求人人都像我和朱老师一样了解你理解你呀!
不过,我还是要在这里为铁皮鼓“开脱”几句。(呵呵!要完全避免个人偏爱,我做不到呀!呵呵!)铁皮鼓在我和通电话中,很真诚地说苏州的朋友对他很好,要我放心,别为他担心。我认为,这也是他的心里话。他是不说违心话的――至少基本上不说。他赞美我(虽然很少,但不是没有过)我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他说的是真话;他批评我,我也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他说的也是真话。这么多年来,他在网上遭受过那么多的攻击,有的攻击简直到了连旁人都为他抱不平的程度了,可他却淡淡一笑,依然很“窝囊废”地退避三舍,他多次对我说,对于有些曾经攻击过他的人,他从心里佩服他们,“因为他们比我有才华比我有学问,书读得比我多”。我曾经听有人说铁皮鼓“乡愿”,我当即便火了:“真正乡愿的是你!”铁皮鼓不是不可以批评,但我不能容忍对他的诬蔑。为了一个真诚的铁皮鼓,我宁愿失去一些并不真诚的“朋友”!
他还没愚昧到不懂这个社会充满虚伪狡诈的地步,他也知道与人打交道应该有“智慧”讲“技巧”,但他不愿这样做。昨天芷眉发帖说铁皮鼓真诚地接待她,写了很多细节,许多网友读了很感动,而我却认为这在铁皮鼓都是非常自然的。我想到了那年云裳来盐外,还有晓风吟月来盐外,铁皮鼓话都不多,最“嚣张”的时候,也无非是被人们某一句笑话逗得“嘿嘿”憨笑,然而,铁皮鼓自始至终都极有修养和风度地陪同着她们,没有一句甜言蜜语(我甚至怀疑铁皮鼓连起码的客气话都不会说),但满脸都写满了真诚的微笑。
对于自己所尊敬的人,他也不喜欢当面奉承,或是成天挂在嘴上“感谢”个不停。比如对朱老师,我知道铁皮鼓是非常尊敬朱老师的――这里我公布一个秘密(如果铁皮鼓认为我侵犯了你的隐私,欢迎你把我“绳之以法”,呵呵),铁皮鼓曾给我发短信,说遇到朱老师是他这一辈子的幸运!――但他也很少在网上发帖赞美朱老师,朱老师的帖子他也很少跟(这点和我一样)。然而,恰恰是因为太敬重朱老师了,他才懂得应该珍惜这份情感,不要让世俗的东西玷污了。比起现在专职做新教育,他更喜欢到学校教书。但是,既然朱老师信任他,他便决心全力以赴做好,而这里的所谓“做好”,不是表面的热闹,而是真实、踏实地去做――这时他天性中的真实和踏实派上用场了,对新教育,他在充满信心并渴望为止而效力的同时,他有许多别人没有的清醒的忧虑,也有许多人没有的直言。我坚信新教育的同仁们会理解他的忧虑和直言,不会把他看作另类的。
离开铁皮鼓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三个多月,但我觉得已经很长,因而时时思念他。三月份的一天,阳光灿烂,我把学生带到学校后面的一个空旷地方上课。下课后回教室的时候,路过男生公寓楼,我指着一楼的一个窗户对学生说:“那是魏老师的故居!”说着我特意用随身携带相机把铁皮鼓住过的房间窗户拍了下来。我面临一些重大抉择的时候,我会想到铁皮鼓。那天和他通电话,他说他希望再次和我成为同事,甚至和我一起到边远贫困地区也行。我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而且,我也有这种愿望。写到这里,我忍不住要说:铁皮鼓,我们一定能够梦想成真的!(在敲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湿润。) 上学期期末和铁皮鼓分手的时候很平淡,完全没有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场面。那天晚上,在他乘车去火车站回陕西的时候,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去湖南讲学。我在车上收到桃夭的短信(铁皮鼓的手机已经停机了),说谢谢我对他们一家的关心。我说也回信说不用谢。在这之前的几天,他说想请我吃饭,我说别请了,于是他便不请了(你看,连起码的“固执”都没有,万一我是客气话而实际上是很想吃你的饭呢,呵呵);后来他又说桃夭想给我买件纪念品,我说别买了,于是他便不买了(同样一点都不“固执”,真听“领导”的话呀!呵呵)。分别那天,学校发了米,他到我办公室来说把米给我,理由是米太重,回家那么远,路上不方便(你看看,连顺水人情都不会做,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说“算是我们对李老师的一点心意吧”),我当时笑了:“呵呵,那我就算学雷锋吧!”过了一会儿,他又给我拿了一个三星堆的青铜塑像来,很沉。我正想责备他:“叫你别买礼物,你怎么还是买了?”谁知他先说了:“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但我在路上带着不方便,所以还是给你吧!”呵呵!这家伙,就是喜欢这么“实话实说”!
至今我家里没有一件铁皮鼓送的礼物,但铁皮鼓给了我其他人很难给的非常厚重的礼物:他的善良,他的纯真,他的思考,还有他为我用电脑记录的几十万字班会实录和课堂实录!
我为我和铁皮鼓有这样的纯净如水的君子之交而感到终生的温馨与幸福。

200655日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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