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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拾珠录
湖北/乌衣婷
1.中国当代新诗有些不幸。一个直接的表象就是:它被沦为制造“热闹”的工具。
2.中国诗坛的体制化。董辑在《论历史的婊子性》中说,中国诗坛越发呈现出一种体制化的趋势。的确,这种特征表现在官方诗坛和民间诗坛的双重体制化。一个人要想进入诗坛,必须得先强化自己的婊子色彩,做出卖身者的勾当。结交权贵,拉拢权威,请客吃饭,投怀送抱。反之,如果你峙才傲物,针贬时弊、灵魂高洁,则必须受到“封杀”。那些污秽的家伙们会结成一张大网,捕捉你,捆绑你,窒息你,让你在一年又一年的“个体写作”中耗尽你的才华。体制内的官方是这样,体制外的民间也是这样,到处都是“圈子”、“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到处是权力话语,到处是互相吹捧。文学正在退化成“政治”,诗坛正在变成“黑社会”──刊物早成梁山,斯文早已扫地。
3.非诗歌的眼睛与最美的诗歌。马克思说:“对于非音乐的耳朵,最美的音乐也没有意义。”我最反感一些毛孩子动辄即以读懂与否来评介诗歌的好坏,这是很一厢情愿的事情。诗歌鉴赏能力首先取决于读者的文学素养,诗人的创作意旨经常隐藏在诗句表面意义之下,这是“涵泳”之功。简言之,诗的本意,没有注释,需要体味;诗人创作时的心态,我们只能揣摩。因此,对于非诗歌的眼睛,最美的诗歌也没有意义。
4.诗歌需要摒弃的两个“凄凉”。诗,并不是我们的衣裳,也不是我们的帽子,更不是我们的快餐。当代快餐文化比比皆是,但决不应该由诗歌来担当,譬如梨花体,譬如垃圾派,譬如口水诗。诗歌的味道,应该跟智性关联,就在“一眼看不穿”、“品而有滋味”之间──我觉得我们不要单纯以“懂”与“不懂”来评介诗歌,成熟的诗歌作品一般是具有多层意义的,对于篇幅要求有限的诗歌来说,在有限的文字里包含更多的内容,自然不能像白话文那样,诗歌体裁对语言凝练、结构的跳跃、对意象的强化等要求,都使得诗歌很容易具有多层含义。你可以欣赏它的语感,它的音乐美,也可以更深一步去体会它所表达的深层意思。究竟该如何去写,如何来读,既涉及到写作能力,也涉及到鉴赏能力。我读古代的《诗经》,读但丁的诗歌,从少年读到中年,也依然没有穷究尽它的“意思”,却依然深深地爱上了它。请允许我引用一段聂鲁达的话:“非写实的诗人是死的,单纯写实的诗人也是死的。纯粹反理性的诗人只有他自己和他的恋人可以了解,这是很凄凉的事。纯理性的诗人,连驴子也读得懂他的作品,也是非常凄凉的”──当代汉诗要做的一件主要事情之一,就是坚决同时摒弃这两个“凄凉”,而入“品而有味”之境。
5.诗歌是有限度规则的情感容器。对诗歌而言,情感和技艺二者不可偏废。否认技艺,只有情感,则很多悲痛欲绝的哭灵妇女都是诗人。但也记住,诗歌作品的精神元素成就不朽的技艺。
6.诗歌的新使命。必须重建这样一种新的诗歌使命:创设、命名、良知和发现。
7.诗歌不是修辞学。诗歌写作者们,建议多用名词和动词,主张少用或不用形容词,副词之类也要考究。
8.诗歌欣赏实质是一种修养。很大程度上,现代诗歌不是抛弃了读者,而是在诗歌欣赏教育上出了问题。传统的数理化教育,不存在艺术鉴赏的问题,不懂就是不懂,懂了就是没有言外之意。传统的中小学语文教育,也长期实行着应试模式,我们从小学开始直到高中,几乎是按一套程式去“欣赏”文学,诸如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和字词句。尤其是中心思想,老师们总是试图总结出固定公式灌输给学生,我记忆犹新的有这么几个:“象征着什么”、“说明了什么”、“表达了什么”。这种架势,哪里是阅读和欣赏,无非就是要我们弄“懂”公式,考试时就这么答题。久而久之,我们的中小学校培养了大批“机器人”,现代电影看不“懂”,现代绘画翻不“懂”,现代雕塑瞅不“懂”,现代音乐听不“懂”,现代诗歌读不“懂”。这些孩子长大了,后天不努力,就开始对包括诗歌在内的现代艺术犯傻,结果惊呼:“为什么要让我不‘懂’?现代诗歌是混蛋!”其实,你读不“懂”的很多诗歌是优秀的,当然我前面说的都是真正艺术意义上的诗歌,非艺术的分行进入不了我们的讨论范围,那会毫无价值。的确,现代诗歌由于生命体验信息传递的复杂性,先天决定了某一部分人无法或者不能很好地分享这些信息,就像我们谈论社会弊端涉及体制一样,这就是一个类似“体制”层面的东西。也请注意,这里的“懂”都带有引号,因为涉及艺术的“懂”跟涉及数理化的“懂”,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9.诗歌的“意思”是面多棱镜。一件现代艺术品,不同的人看,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受汇拢就会呈现多面性特征。制造这件艺术品的人,当初或许有自己的“意思”在里面,或许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种灵感的抽象表达。音乐、绘画和雕塑,作为三大通行的世界“语言”,它们的“意思”在甲那里是彼,在乙那里也可以是此,在丙那里甚至什么都不是。同样的道理,诗歌欣赏怎么可以凭一种“意思”的“懂”与不“懂”来判断好坏?前些年参观西安秦兵马俑,同行的有几位,搞绘画的老张只是赞叹不已,经商的老胡则认为是一堆黄泥巴,这样折腾有趣。说老张“懂”了?我问懂了什么,他也只能就绘画简单说个一二三,可能搞历史、搞文学、搞文物的人会说出千人千状。说老胡不“懂”?兵马俑的确是由黄土烧制的,他觉得“折腾有趣”就行了。诗歌呢?读到什么程度就算“懂”?等到你说“懂”了,恐怕又难以真正说清懂了什么,因为很多诗歌的“意思”有涵泳功夫,倘若淡如白开水,也就没有“意思”了。
10.诗歌需要容忍不同的表达高度。按照诗学的眼光,诗之思大体划为三类较为妥当,即形而上之思,是诗人作为思想者对于生命和宇宙存在的一些根本问题的思考;形而下之思,是诗人作为思想者对于社会的思考,对于人的群体存在即社会存在的思考;人生之思,则介于前两者之间,既是关于人的自然本质的,也是关于人的社会本质的,是诗关于人的形而上的自然存在的思考和形而下的社会存在的思考相叠印的部分。但是,无论是古典诗词还是现代诗歌,有一些是类似白描的优秀作品,譬如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先生的这首《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们总有一些人,谈到这样子的现代诗歌,习惯以没有深度一棍子打死。但是,一旦诗人们上升到了上述诗之思的三种类型之一,譬如但丁《神曲》和艾略特《荒原》,大家又手足无措。诗歌不是审美,这话对写诗的人正在写作时有效,对阅读者在欣赏时则无效。对于很多白描性质的现代诗歌,不要老是去挖掘“思想”,我们从鉴赏角度觉得它有美学价值就行了,为何只认准“诗以载道”一个标准呢?否则,大批古代和现代的杰出诗人的作品,都不会进入读者的“法眼”。所以,各人还是按阅读能力的大小和偏好,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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