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经典的书法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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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经典的书法沉思
■王岳川

张俊东是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招收研究生班中首位取得硕士学位的研究生，而《王羲之笔法及其流变研究》是他的硕士论文。
北大招收书法硕士，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在综合性大学中开设中国国粹——书法专业，尤其在中国最高学府北大招收书法研究生，使中国书法长期不能在综合性大学中设置的历史就此终结；二是以此促进当代大学教育重视书法文化，使书法教育从大学的边缘进入当代教育体制中心；三是使书法通过高等学府进入更广阔的大文化视野，由技近乎道而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四是将80年前蔡元培先生组建“书法研究会”的美育精神承续起来，在中国文化的世界化进程中，将中国文化中可贵的书法精神加以振兴，并大力向海外输出中国书法文化。
事实上，古老的中国书法伴随文字的生成和意义的交流而出现，又伴随着抒情达意和文化转型而向今天的人们显示其魅力。从文化出发去看书法，使得张俊东从原本就书法而谈书法单纯的书法意识回归到书法艺术的基础、核心、综合的文化意识，并在人格上逐步建立起当代文人的格调。他在全球化视野中，注重书法艺术的传承和不断创新，反对传统与现代互相对抗的文化意识，强调书法文化的身份书写，使得书法能够在传承传统精髓的同时，又具有21世纪全面创新的面貌。因此，他张扬自己的生命意识于书法线条中，又将书法线条呈现于生命意识或者说是浓缩为生命意识，将书法艺术笔法本体研究与自己创作经验联系起来，从书法艺术构成最基础的元素“线条”做为突破口，通过对王羲之经典作品中的具体点线笔法及其运动形式所留下的具体痕迹，来分析和研究王羲之笔法的形成和特点。他总结出王羲之笔法的六大特征：具有篆隶遗韵；具有篆隶用笔习惯；具有楷书用笔习惯；用笔速度迟涩；转折处以绞转笔法为主；用笔精致细腻而丰富多变。
在研究生学位论文写作中，北大非常重视论文的文化深度和学术严谨性，这一点使得张俊东吃了不少苦头。我和金开诚先生作为张俊东的导师，从古典文献的严谨性和理论体系的自洽性两方面严格要求，使得他的论文中的薄弱环节显露出来。在其后艰难的修改过程中，张俊东的书学思想更为成熟，论文的主脉和问题域更为清晰，论述和论据也更加有深度和力度。当然，他的一些比较偏激的说法我持保留态度，诸如：高擎复古二王书风传统大旗的沈尹默先生却没有摸到王羲之笔法真谛门槛的说法，有绝对论之嫌；对当代一些书家的书作境界评价过高，失之批评家的批评距离和审视力度，等等。但是，这些问题在他今后进一步的体认中可能会有所修正和深入。
我感兴趣的是，张俊东的论述总是从自我创作实践出发，而不是凌空蹈虚。如他从笔法空间运动形式分解入手，在当代比较公认的对笔法空间运动“平动”和“绞转”理论的基础上，扩展出“上下运动的提按”，“上下、左右短距离的往复折笔”，“使转和转折的区别”等，展示笔锋的运动轨迹。最后，通过王羲之作品笔法与前代书家、后世书家及碑学作品笔法的多重比较，得出较令人信服的研究结论：其一，王羲之笔法是魏晋时代的特殊产物，不可复制而只能心摹手追；其二，篆隶遗韵是行草书语言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和审美意象，同二王书法一起构成中国书法多元境界；其三，碑帖结合的实质性得到深入解剖，王羲之实为碑帖结合的典型代表；其四，王羲之笔法和书风解决不了当代书法的发展问题，当代书法发展还需要继承加创新。
在我看来，书法之所以看似简单却颇不易把握论叙，就在于书法不仅呈现为某种艺术审美形态，而其深蕴着文化哲学精神。只有深刻地实践体验，再迭加上升华的哲学思维，才能反观到书之道的微言大义，才能真正领悟书法之道与人格之道紧密相关。正是在这点上，我认为本书的当代价值显示出来：在中国书法经历了一个世纪的西化浪潮之后，应该重新检讨中国书法的精神价值取向维度，从书法行为艺术和全盘西化的书法盲视中走出来，重新“走近经典”、“走进魏晋”的文化高度和精神厚度。但仅仅走近经典是不够的，要使中国书法成为中国文化的话语形象，必须发掘中国文化精神的本源，重申中国书法文化的“守正创新”和不断世界化的新战略。
于斯，我们不妨听听作者深沉的声音：“二王书风是经典无疑，但不是唯一的经典，在中国的书法史中还有很多很多的经典，特别是在魏晋之前的秦汉时期，那些正大、古朴、浪漫、激越的经典碑帖还有很多没有被我们所重视、所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