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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山的记忆(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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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7 07:38:1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座山的记忆(外一篇)

    文/江兰




        想念一个人,总是在分手之后。你所带来的思念,象一幅定格为永恒的水墨画,忽而浅淡,忽而浓郁,美丽得那样沉重而痛楚。

        那一年我五岁,从乡下外婆家回来。当然,你会记得的,那个怯生生站在你面前的小女孩儿形象。母亲蹲在后面推着我的后背,急切地要我喊爸爸。

        我不开口,倔强地站着。印象里的你,模糊不清,好象与对面这个大男人没有关联。很奇怪童年的记忆,总是如此地清晰可辨,使人难忘。别的孩子骑在父亲肩膀上嬉戏玩耍时,你在外地过一个人的生活。好象生活中从来就没有过你,这个家里的孩子不存在爸爸。不是吗?上学,放学,只能见到谁的影子?吃喝拉撒,又能够指望哪个?更不要说生病时的渴望了。妈妈工作忙碌,是事实,她顾不了太多事情。你建议她把我送到乡下。我就是个乡下的小孩儿。你极少回来,就算回来,看到的也仅仅是个脏巴巴的乡下小丫头。是的,你生不出爱意的,些许的陌生感完全可能造成是他人孩子的印象。

        然而我也恨你,就是那个小小的我,不到五岁的小破孩儿,恨你的自私和无情。“爸爸”这两个字,我说不出口。            

        母亲突然在我后腰上揪了一把,力下得足。我没提防着,疼痛便如针刺般强烈,并在整个背部蔓延开来。我狠狠地咬着嘴唇,偏头看远处,忍了两眶子泪水。

        那时的你还比较年轻,长着椭圆形的一张脸,眼睛不大,高鼻子,薄嘴唇,样子斯文得有点阴柔。没关系,你皱了皱眉头,淡淡地笑了笑,你说,多接触一些就会适应的。老感觉你笑的样子很怪,有点像动画片里的假面人。

        后来,你教我弹钢琴,简单的音阶,指法,手型。见我学的很快,你又教我弹奏乐曲。那曲《梁祝》,从初学到弹奏熟练,过程也不长。你找朋友借来当时很少见的小提琴,和我一起演奏。不为掌声,更象是自娱自乐。

        你也爱填词。对,我记得有一句:缘来缘去,落花流水。我问落花流水是什么意思。你轻轻地说,意思就是花刚落去,水已经流走,有些东西过了就回不来。我不懂,只是听得有些怅然若失。直到如今,我还在回味着你的注释,只是,再也没有机会来问你其中的缘由了。

        母亲在这个家里未免过于能干。你呢,温和,缺少阳刚的气质。但母亲作为一个女人,她也依赖你。她常说,男人就象一座大山,山不倒,树常青。我不想过分猜测她的真实想法。

        对于我的任性,母亲常常抱怨不已。你总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聪明,有灵气,长大不定能成大气。总是在这个时候,母亲难得地一笑,这么个惯法儿能成什么大气。有点儿责备的意思,又有点儿欣慰的意思。听了你们的对话,我心里微微有些颤动,但并不打算感激你。至于母亲的话,我早习惯了她的任何语气。我可没觉得几时被谁人娇惯过。

          我从来不想跟你一起出去,即使是迫于母亲的威力。即使出门,我们也是一个在前,一个掉在老后面。你总是走一小段路程,然后突然回头,看我是否还继续跟着你。有时候,你会在路边停下,两手叉着腰,眼睛仰视着路边的树木。阳光强烈,你眯着眼,装作对我不在意的样子。来到热闹的环境里,面对你的朋友们,你极不自然地拉着我的手。你对他们说,这是我家姑娘。我往往不知所措地盯着一边的不知何物,耳根发热。

        你打我的那次,好象是唯一的一次,记得吗?拿着我的成绩单,发现我用钢笔改过分数的印迹,你大怒,巴掌如雨点般散落在我身上。我惊讶地望着你,你的脸扭曲着,十分难看。头一次,我见你如此生气。你打得并不重,但令我又气又吓。我哭叫着要你滚,我不需要你,你没资格管教我。是的,我说你没资格!脱口而出,不计后果。你跌坐在凳上,眼神一下子变得空洞茫然。

        对抗的结果不会给我带来一点儿愉快,过后我也恨我自己的大胆无礼。我也有不忍心。我抺干泪水,偷偷瞄你一眼,猛地发现你有白发,一丝丝渗出来。五岁时见到你,你的头发不浓密,可是那么地乌黑发亮啊!

        日子竟然就这样晃过去了。一直告诫自己应该主动向你靠近,跟别的父女一样,可以拥抱和偎依,可以没隔膜地撒孩子气。隐隐感觉得到,你也努力想表达。我们一直在对弈,坚决不开口说什么。

        到外地读书,回家乡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时间一段段截落。成家甚至一直是我的渴望,但成家后,日夜忙碌,为生活奔命,令人身心俱疲。这时的我逐渐能理解你了。现实生活逼着人往前赶,往前冲,亲情时时会被疏忽。有些话,你始终没有说出口,不代表你不存在某些情感。突破口没有,只能闷在心底深处。所以,我们之间,总有一堵隔着的墙,哪怕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的孩子出世后,你把所有的爱护关心都给了他,象极偶然从上天那里得到一个宝贝一样,一天也不愿意离开。你总让他骑在你的脖子上,给他当马儿。你一下一下地跑着,跳着,完全忘了自己的年龄。从侧面看,你微驼的背也直了一些。即使在冬日,你也买冰激淋给小孩儿,呆看着他满足地吸吮着。过后,你会遭到母亲的痛骂。凡是他要的东西,就算是星星,你也会般个梯子去摘。你对他就是那样。我不想阻止你,也不能阻止,看着祖孙两个的身影,内心升起一股暖流。夏夜的公园,或冬日午后的广场,一家人在一起,成为我记忆中最美的时光。

        孩子两岁时,刚能清楚地喊外公。是春天的夜晚,你毫无征兆地离去。走的时候,你面容平静,如熟睡中。不把任何痛苦和哀愁暴露在日光下面,似乎是你人生的风格。

        我坐在你身边,任由眼泪奔涌。个性沉默的男人,象是一座大山。是不是我不曾觉察,我从来就拥有着博大的爱呢?感念的心释放不出,在于贪念过重。

          你倒了,那些遥远的印记和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感激,或者抱歉,如碎石和泥土般倾泻下来,将我包围。
2#
 楼主| 发表于 2010-2-7 07:39:41 | 只看该作者


怀旧情
文/江兰


      老觉得自己染上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怀旧情节,就象父母那样,保存着一些记忆深处的物品。比如十多年前的日记,比如某些已经被淘汰的票券,再比如一些不再穿着的衣物,还有在某个时期有着特殊意义的报纸杂志等。
      
        八十年代的人们处于社会变革中,容易接受而且喜欢新鲜事物。双卡录音机,塑料窗帘,攒足十年工资才可能买回的电冰箱、洗衣机,以及小彩色电视机,凡是新鲜的,好奇的,给生活带来方便的物事,总会被人们乐此不疲地谈论。反而是那些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的旧杂志书籍、坛子罐子,更不谈旧衣服鞋子,却被人们遗弃和不屑。
        
        近乎是每个星期天,我们住的院子大门口都会集中几个收购破烂儿的人,一般是老头儿。饮料瓶子、锡制牙膏皮、旧报和零散的废纸、干燥的桔子皮,当然还有铜、铁、空酒瓶和罐头瓶……这些家家户户生活中抖落下来的零零碎碎,这些隐匿于家庭各个角落的废品现形在星期天的日光下。孩子们喜滋滋地抱着成堆的报纸,废旧的铜铁,健力宝的铝盒子等,拿去换来三毛五毛的零票。那些印着某年某月的托物言志的热血文章,那些颜色暗黄中泛绿的铜器,那些破损的大铁锅子,被收破烂老人用他脉络分明的手,一点点捡放到粗麻袋里。那些旧物品完成一段时期的使命,转入下一个轮回中。
      
        现在想来,以前我家里也有许多废旧物品。大堆陈旧的报纸杂志堆放在爸爸床头的箱子里,其中有爸爸喜欢看的《大众电影》、 《解放军日报》以及他收集的各种各样的香烟壳。床底下的箱子里,装着妈妈陪嫁的难以分辨颜色的椭圆形坛子(说不定成古董啦!),一个生锈了的煤油锅,各种颜色的粮票布票或其它票证,更有一根从妈妈头上剪下来的粗辫子。
        
        这些在别人眼中毫无价值的物品,爸爸妈妈却当宝贝一样地收藏着。我曾经偷偷地翻看过爸爸的旧杂志和报纸,在那些发黄的纸张上,爸爸用粗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重点的地方,还划上了波浪线作为记号。那个我还未出生的时代发生过怎样的动荡,一张张老的报纸已经将其铭记成历史。厚厚的报纸底下,是爸爸收藏的一叠叠烟壳。它们都很漂亮,是那个时代流行的牡丹、凤凰、大重久、前门、游泳等牌子的香烟。不知道现在这些品牌还存在否?
        
        最让人难忘也最有留存价值的是,在烟壳的反面,工整地抄写着一些诗句。爸爸年轻时的字就很漂亮,令人见之不忘。有一首毛主席的诗词《卜算子•咏梅》,契合妈妈名字里的一个梅字,我知道,这一定是爸爸送给妈妈的。刚劲的笔力,渗透出爸爸青春的豪气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妈妈收着的破烂更是宝贝。几个坛子据说是外婆的陪嫁,又传给妈妈。坛子上浮着几枝写意梅花和一对嬉戏的喜鹊,还有一些褪色的文字。妈妈说,喜鹊是吉祥鸟,会给家庭带来喜悦和幸福;以后她会把坛子传给我,让我以后能幸福平安,永远“喜上梅梢”。煤油炉子更是她的最爱。多年前,她义无返顾地嫁给爸爸,因为工作的原因,婚后即过上两地分居的日子。从那时起,煤油炉子一直陪伴着她,每天熬粥煮面,于寒冷孤寂中平添出丝丝暖意。我出世时,妈妈没有奶水喂我。无奈,她用煤油炉子煮点糖稀饭,慢慢熬烂了,再喂给我吃。直到妈妈来孝感和爸爸团聚,煤油炉子才结束它神圣的使命。妈妈却舍不得丢弃它,一直珍藏着。至于那条辫子,妈妈是什么时候剪掉的,我不知道。好几张发黄的旧照片上,妈妈有两条粗长的辫子,那时候的她笑起来那么年轻,那么美。
        
        我每常看到一些喜欢收藏的人费力寻找各种历史的遗留。有人收藏玉石钱币,有人收藏字画陶瓷,也有人收藏特殊时期的报章杂志,再或者是邮票、粮票等。当然,他们做这些收藏或有怀旧的原因,但大部分的人是为它们能升值。我相信我的父母当初有着非凡的鉴赏力,他们的这种能力来自于一间光线幽暗的的老房子,那里面装满漫长岁月和对生活无比的崇敬和爱意。他们存留着它们,便于能随时开启或关闭那些关于记忆和岁月的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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