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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现代诗歌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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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3 15:05:4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湖北现代诗歌片论
刘洁岷


摘 要:
  诗歌作为纯个体的创造性艺术活动,一个人或一群人的创作风貌与其所在地域的关系是微妙而复杂的,难以用简约的方式归纳。湖北新时期以来的诗歌创作,特别是自1970年代“归来派”诗人曾卓以降,承袭、偏移甚至反叛“朦胧诗群”创作走向的具有一定现代倾向的诗歌创作群体在湖北诗歌阵营中起到了举足轻重作用。通过对他们阶段性创作成果的扫描和细读,有助于我们准确把握当代湖北诗歌的流变轨迹,进而洞悉其丰赡瑰奇的全貌。
关键词:湖北诗歌;诗歌评论;当代文学

  一个行政区域的历史沿革、文化背景、地理位置乃至环境气候与其诗歌创作的关系是非常复杂而难以用简约方式归纳的。而且文学作为纯个体的创造活动,一个人或一群人的创作
  风貌很可能与上述因素没有必然关联,或者说未必有可加以运算化地推论出的结果。然而,出于人们的思维惯性和对相关命题天真的好奇心驱使,在涉及到地域的诗学论述时,往往不会刻意去避免落入此类窠臼。
  就湖北而言,它的“关键词”与“内容摘要”句子应该是这样的:京广枢纽南北贯通,黄金水道东西穿越,九省通衢,千湖之省,四大火炉之一,琴台,屈原故里,香溪,铁血首辅,“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辛亥首义,将军县,“百万雄师”,葛洲坝等等。每当我们手指祖国的中腹之中相当于丹田的那块地方,嘴里默念着崔颢那首被南宋严羽推为“七律第一”的千古传诵之作,脑海里回放着历朝历代的骚人墨客、风流名士,诸如孟浩然、王维、李白、白居易、贾岛、杜牧、李商隐、苏轼、黄庭坚、陆游、岳飞、辛弃疾、袁宏道、张献忠、元济、孔尚任、林则徐、张之洞、康有为等等列队登临四大名楼之首黄鹤楼的盛况,谁都会禁不住为这风物景观旷古斐今、人文积淀无比深厚的沃土生发出有如楼中文昌殿楹联所云“星若珠然,凌翼轸以腾辉,好向高冠瞻气象……”的豪情与浩叹。那么站在这旧址之上的新楼凭栏眺望这片山水间的新诗之林时,我们还会不会情涛涌起,抑或胸怀荡漾呢?
  首先应提到的是曾卓,他是湖北,乃至全国“归来”诗人的重要代表,这位“七月诗群”中的小字辈、老“胡风分子”,他为被“一阵奇异的风”吹进炼狱的灵魂们创造了一株“悬崖边的树”,其立时成为他们境遇的最典型的悲剧形象和最富于浪漫情怀的生动写照与精神的图腾。诗人以“老水手”自况,那“在巨大的痛苦中我无言/而你亲切的关怀常常使我流泪”(曾卓《感激》)的经历过无数风暴、暗礁、漩涡的情感经验已经是“非个人化的”了,也无疑是感人至深的。诗人在临终前唱出的“没有我不肯坐的火车”也正是应验、兑现了他几十年前的情诗《有赠》中所言的“我将在彩云般的列焰中飞腾/口中喷出痛苦而又欢乐的歌声”。曾卓易使人联想到河南的苏金伞,安徽的公刘,青海的昌耀。
  在有限的篇幅和短暂的时间里要梳理清湖北新诗的创作状况,列出无论是依年龄次序罗列还是按题材类别划分的诗人谱系可能是极其困难的。为使原本浅显的论述尽量落到实处,笔者在尝试着对新时期湖北诗界中比较具有现代倾向的诗人及作品进行分析。在此之前,我还想提及在1980年代引起争议并有巨大社会影响的两位湖北诗人及作品。一个是熊召政《请举起森林一般的手,制止!》,一个是白桦《阳光,谁也不能垄断》。而今看来,这些“介入”社会大声呐喊的“愤笔”之作, 在诗艺上的粗疏是显而易见的。其作为大众话语的代言如果不结合个人的命运并保证它的语言学概念上的诗性基质,那么它就只可能获得低水准的一次性阅读——有如新闻报道和一篇报纸社论。它们作为“史”而留存本无可厚非,但问题是熊召政自己着力最重,具有地道乡土风味、风情和个人诗学印记的(其水准未必下于另一湖北优秀乡土诗人饶庆年)抒情诗(如其诗集《为少女而歌》)如今已无人顾及了。同样,就诗论诗,白桦的十四行情诗(如其诗集《我在爱和被爱时的歌》)就情感的强度与控制、形式的完整性而言是那一拨诗人中的翘楚,相信其美学价值远在许多所谓新诗名篇之上。这可以说是被文学史和褊狭的批评同时也被自身多重掩盖、遮蔽的两个例证。基于此思路,笔者无力、无意“整体性”地评价某地域诗歌的原因就在其中了,而以下所述只是,也只可能是个人化的在所谓现代诗范畴内的对湖北诗人及其诗歌的基本印象。


  在1980年代和至少是1990年代的中期以前,王家新和南野是湖北的具有全国性影响与声誉的诗人。出生于湖北丹江口的王家新最早是写青春抒情《枫叶红了》的校园诗人,经过在郧阳师专的短暂过渡就“流亡”出了湖北。虽然他的诗歌在当时即被收入《朦胧诗选》和写出了有别于朦胧诗而颇具禅宗意韵的组诗《中国画》,而真正奠定他作为一个“全国性”重要诗人的是在北方凛冽的气息灌注进了他的诗歌之后。从《劈木柴过冬的人》到《帕斯捷尔纳克》,王家新逐渐将个人的生存状态历史化了。他通过短促、粗砺的节奏,急迫、不断究
诘的语调,强烈地揭示出在复杂、多重精神困境中人所面临的严峻性。虽然在有些诗人看来王家新的语言姿态有些笨重和突兀,话语方式不够“中国化”,但王家新所致力拓展的某种诗歌向度,无论是从语言还是精神层面来说,都是有益的、可贵的。将个体生命经验之于语言双向打开并臻于澄明之境是需要有历史的整体感与想象力的。王家新们正是在这一点上承接了“诗言志”的传统(在此是具有超验性而不应是预设的),而与也是“主题先行”的侏儒罗兰·巴特式的归零术,与模拟大众习语、口语的诗到讥嘲为止的油腔滑调判然有别。至少是个与之相异相成的典型诗学现象。王家新在散文组诗《反向》之后,“语言的轮子”(王家新语)开始打滑,笔者把这当作是王家新在“不断重写”中保持了近20年的良好创作状态后所面临的调整、休整期。
  南野是浙江玉环人,从内蒙古大学毕业后来到湖北宜昌群艺馆,之后一直在那所座落于三峡出口的高校任教。南野的早期诗歌《犀牛走动》、《水为源》等至今看来仍是他孤庭独步的优秀之作。诗中那稳健有力、散漫而终不至溃散的节奏是迷人的,其意象的想象力和意向把握力也出色而恰到好处。南野1990年代初的诗作《大鲸》是他中期的标志性作品,标志着南野诗歌创作的一个阶段的高峰期的结束。南野本人对之似特别看重,曾撰专文予以阐述。在已产生过《庄子·逍遥游》的语言世界,“大鲸”一不小心就会被挤得疼痛。

二
  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初期,湖北有一批创新意识强烈,在全国崭露头角并获得赞誉的年轻诗人,他们如今虽已封笔或基本停笔,但笔者认为他们作为那个阶段划过湖北诗歌星空的流星, 在我们回顾与检视时仍然是不容忽视的。他们是黑丰、高柳、梁乐、许震宏、潘能军、唐跃生、胡晓光、钱省、沉河、哑君、剑男、黄斌、曾园、江雪、向武华等等。
  “晚风很轻 夜空很蓝/河谷里一只兽凄厉地叫着/家庭正在身后长毛/河谷是一些涌动的酸水/我上路了 我不愿回头……”(黑丰《离家》);“村子那边的七月黄了  七月弯了/……//霍霍〓霍霍//白色的暑气将七月的枝枝桠桠沟沟坎坎弥漫/七月的丛林里到处响起一片雄壮的磨刀声/谷镰的闪亮声/七月的谷镰甚至会闪过八月去……”(黑丰《谷物生存的乡村·七月》)。黑丰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湖北靠近湖南的故乡小县公安教书,那地方也正是明朝“公安派”袁宏道、袁中道兄弟的故里。黑丰就像一种优质的农作物,在黑暗中默默孕就了他富含营养和稀有元素的品质。他天赋的感受力使得他的语言方式质朴、独特,题材对他不是个问题。在以上并不典型的片段中,我们可以通过“丛林”、“雄壮”的用法和“闪亮声”的组合对他的诗艺略见一斑。犹如他的诗集名《空孕》,相比于他的诗歌的水准和成绩,他所获得的称赞是太稀少了。高柳是那个年代中湖北诗界的另类,是向来温和缓慢的土地上的外乡人,颇具波希米亚气质。诗评家耀旭对他的诗歌形象的感觉“目光坚定,动作古怪,带着原始时代淘金人的野气”,确如晋人顾恺之所谓“传神写照”。高柳与南京黄梵、山东岩鹰、王太勇(格式)等联手创办的《先锋诗报》、《诗建设》在1989后全国诗坛最沉寂的时期有着较大影响。在其诗集《世纪之渊》中《这所房子太大》、《名画的诞生》、《秒针一步步占有空白》等是他的有一定代表性的作品。如“穷人为一张洁白的布/闭紧双眼……”(《穷人》),“……你的风景优美迷人/我破烂不堪的头颅/正成为辉煌的亮点/你哈哈大笑/妩媚的风度令我怀念”(《自由》)等即是高柳的语言方式。梁乐是一度客居十堰的川籍诗人,他的代表作《张,心脏》有近似于四川诗人赵野的诗风。许震宏也许更是鲜为人知,他偏居于鄂东南,曾写出了非常独特而优秀的组诗《江南风物志》。十堰的潘能军出有诗集《一座花园的构成》,有《神农架,或一切的峰顶》等好的作品。江汉油田唐跃生的《感谢大地》是一部有分量的诗集,他的一些“石油诗”恰恰是他的败笔。黄石的胡晓光以写乡土诗歌开始入道,直到写出了组诗《钢铁工厂》后才得到比较广泛的认可,笔者觉得他的短诗《蜻蜓》等更能代表其水准。武汉的钱省善画,诗歌的画面处理也颇见功力——如他的散文诗《栅栏外的雪鸟》。沉河和黄斌分别有长诗《河边公园》、组诗《哲学彩屏》问世。将感觉、情感和想象融入哲学的、逻辑推理式的语态中,这一追求可以说是承继了1930年代卞之琳、纪弦、徐迟等诗人知性诗歌的遗风。哑君是湖北有影响的自办诗刊《声样》的主办人,他的出色长诗《给陈穆的信》笔力深刻、真挚感人。“一个老人,一轮清辉中皓首单衣的散步/昨日的马厩、羊圈,今日的感慨、慈悲……”(剑男《象征》)剑男的诗歌具有古典气质,用词文雅、语调缓慢而庄严,诗行排列整饬,契合着某种幻美的忧伤。他的诗集《散叶与断章》中如《运草车》等是非常优美而感人的篇什。曾园的诗有西川、欧阳江河的风味,他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擅长绘画的江雪是位神性的歌者,其作品收入于他的诗集《汉族的果园》。武穴临近安徽,年轻的诗人向武华就生活在那里。他的怀旧抒情诗因具备新的肌质而不同凡响。比如:“……我看见母亲站在桃树林里/脸上有一瓣枯萎的桃花/她的阴影/恰恰就是这个斜江村的下午”(向武华《年年桃花讯》)。


  以下的一拨诗人历经了10年左右的写作操练,其天赋得到了时间的考验并在不断的摸索和失败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诗歌形式。他们用自己的作品取得了湖北乃至全国诗歌界的艺术地位。虽然他们的创作状态还不能说十分稳定,但就整体而言,他们是1990年代中后期至今湖北诗歌的中坚和全国当代诗群中的生力军。他们是宇龙、鲁西西、余笑忠、李建春、小引、张执浩、柳宗宣、鲜例、韩少君、刘洁岷等。
  宇龙的《机场》:“传递火焰的鸟儿落在黄昏/大地把自己的飞机收回,只剩下乌云/衰老、沉重,诅咒着道路和钟……”其诗作的猛烈、尖锐的音调,杂糅而开阔的语境与沉思、沉痛的语言气质令人赞赏。宇龙长期生活在湖北钟祥市郊,在湖北而言亦属偏远的一隅。虽然他的诗歌写作贯穿了整个1990年代,也写出了在同时代堪称优异的作品,但其始终未得到有效的传播和基本的、合乎艺术道德的评价──如果非要单从其个人方面的原因来考虑,这种状况的形成也许仅仅是由于其个人写作上的失误与偏差,也许由于他精神视野的相对闭塞,或只是写作风格转型期的阶段性摇摆。后来宇龙还写出了《无名尸体的春天》、《转弯》等优秀之作,但始终没有再写出超越《机场》或堪与之比肩的作品。总之,年轻、生命力强盛的他,因一次偶然,竟在生活、艺术双重意义上永远丧失了接受生命的馈赠与磨砺,逼近语言、命运幻像的机会。
  “树影摇动,整整一星期。/刚才我还爱着,恨着,现在我站着,叹息着——/一些重要的东西就这样遗失,也许/要等许多年,才能找回。”(鲁西西《一些重要的东西》)当笔者翻开鲁西西诗歌集《再也不会消逝》,一首首颇具特色的诗作扑入眼帘时,不禁感叹:经过10来年的淘洗和分化,最终从华姿、雪村、阿毛、胡鸿等湖北女诗人中脱颖而出的就是鲁西西。早在鲁西西在潜江一个小镇上教书时,她就以本名鲁溪出过名为《纪念叶子》的散文诗集,问世后了无声息。1997年始,鲁西西语调欢愉的《我把信系在风的脖颈》、诗思开阔节奏灵活的《原型》面世,立时惊动了她周围的一些诗友。然后是《取暖的猫》、《失眠症》、《泛生活》等长诗短诗,从诗歌语言内部的变革到结构的从容设置,都显现出她的实质性的飞跃。短短三四年时间,她以她的优质高产,以女性的细腻描绘与不让须眉的宽阔的精神视界的有机糅合,为我们着实表演了一把女子“托马斯全旋”,并成为有影响的“新秀”诗人。接下去是近年来她的简短、透明、宁静、温暖的诗篇,这种有些宗教气息的作品虽然气象小得多不过也赢得了一些读者的喜爱。笔者认为,1990年代后的女性诗歌早已不是早先翟永明、陆忆敏、小安、伊蕾、张真等的时代。现今女性诗人是综合素质更为优秀,艺术准备更为充分的一群,诸如:安歌、沈杰、宇向、桥、唐丹鸿、尹丽川、沈娟蕾、丁丽英、赵丽华、代薇、巫昂、安琪、吕约、曹疏影、蓝蓝、莱耳、贾薇、阿紫、燕窝、周瓒、丁燕等等。是的,诗歌写作并非体育或技术竞技,而是个体生命与生存在语言中的双向打开。但诗人尚仲敏当年所言“艺术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也是一理。所以希望鲁西西调整后状态更好,变得更强飞得更高。
  余笑忠的长诗《欲言又止》是他阶段性的集大成之作。此诗内省而悲悯,在细节的穿插和疑虑的滋生中有效地进入了形而上的冥思。他出色的短诗《终于》作于2001年:“……年复一年,心事重重/比幼童错误的发音还要多/比妓女梦想的儿女还要多”诗句紧张、迂回、快捷,有如在霓虹闪烁的不规则空间中旋转着弹击的回力球,讥诮、痛悔,近于狂欢的忧伤之舞,摩擦、触及但绝不止于愤怒。“啊,女士,让我保留你们剪下的红指甲/我将为他们各自配上一小瓶酒/密封、编号……”。借用比较时兴的说法,这是“叙述”,但加入了诗的虚构,诗的想象力。用“肉感的思想”将复杂多样的印象串联起来,在自觉不自觉之间,便具有了针对于文明史的象征意义。
  李建春是一个早慧的诗人,对诗的形式和语言都有自己相对清醒的思考。融入了他在南方谋生的心灵经历的组诗《场景》是他的第一笔重要收获。他的诗歌由于对人的现实境遇的毫不回避,并深入了错综纷杂的日常状态而得以重新建立了经验的秩序。这构成的经验秩序就约等于他的诗歌。在世纪之交,李建春进入了《杜小爱的情书》、《公路》等的写作,“你说了谎话。我现在写信给你/因为那时并不明白,我深深地/沉浸在你眼神的虚无中……此刻,我写信的地点移至酒吧,音乐/狂暴,如爱情在灯光下变化……”(《杜小爱的情书》)。他内省的触须在个人生活、时代精神状况和历史语境之间反复滑走,并从相对和怀疑的立场加以审视和探询。阅读李建春的近作,笔者觉得他在保持了一定水准(水准当在众多著名的“学院派”繁复写作者之上)的情况下,暴露出一些问题:如对诗歌表现手段缺乏更敏捷的发现,在语词的繁衍中有时未能对意蕴加以自觉地克制。相信他在经过了“反讽是这年头唯一的抱负”(李建春诗句)阶段,给自己的诗歌加入了唱诗班似的明亮音色后,会有一个新的诞生。  
  “这时候是北京时间18点52分/火车北上,穿越两省/火车在前进,而我在后退……火车轰隆隆/这是北京时间19点03分的黄昏了……”(小引《北京时间》)。小引的诗歌语言就像这列火车,平稳、流畅,运载着绵长的语词在不断变换的场景中行进,试图带起、激活在深处和暗处的时间的遗骸。小引有出色的诗的感觉和对语言的把握能力,平和明朗对具体事物准确叙述的话语方式也渐成其风格。在他的诗歌语句中基本挑剔不到什么“硬伤”,比如他的长诗《或者》。如果说他将在目前的水准上再迈进一步的话,笔者能想到的有两点,一是在那“18点52分”与“19点03分”之间,由坐姿暗示的非北京时间中的“填充物”须更出人意表、更结实(这是否需要更深切的生命体验来支撑?);一是那根操纵“提线木偶”的结构性的暗线要牢牢握在手上。
  张执浩的诗歌形象部分地是一个满头白发骑着瘦马的翩翩少年。“……她的甜蜜,就是全人类的甜蜜”(张执浩《糖纸》)。张执浩的早期诗歌明澈而抒情,有软、甜、糯的口感,如《糖纸》、《苹果堆》,得到一部分读者的喜爱。他在1990年代中期努力对自己的诗歌进行了较大的变构,加入了叙事乃至对话,因而扩大了诗歌的语境空间和精神容量,如长诗《美声》,如“……晨风吹拂着暧昧的星空,也吹凉了/我递给朝霞的双手。我看见她们/一张张礼貌的脸,在人海中凫游。/‘而这并不是今天的全貌,我也看见了/阴沟里的老鼠。’”(《见习护士走过大街》)除诗性“叙述”外,张执浩诗歌的语言方式仍是在一个场景中聚焦某个意象或核心物象,然后通过隐喻推动语境嬗变展示心灵世界。这种方式在现代诗写作者中如今已不常见。我以为方式不会过时,关键是要找到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提到过的“某个开关”,它一经触碰语言之墙便打开了,诗歌的花园就在眼前。
  “三十三年前,我在花香中出生/母亲说她生下我,太阳刚上树梢/老家门前的栀子又开出几朵/我是一出生就嗅到花香的人……”(柳宗宣《嗅着栀子花香》)。柳宗宣是个地地道道农民的儿子。我曾搭乘卡车到过他老家的农场,在那儿,我遇到了他的兄长——一个长相与他酷似的满脸风霜的汉子——在湖边撒网,她茁壮的妹妹从藕塘里为我们采来香莲。可这个27岁才开始诗歌写作的诗人从起初就近乎本能地拒绝写那种传统的乡土诗,而倾心于加里·斯奈德和詹姆士·赖特等朴实明朗、意蕴深长而又奇特的诗歌。经过多年的磨练,柳宗宣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诗风,写出了具有“个人指纹”(柳宗宣语)的优秀诗篇,如《一个摄影师冬日的漫游》、《她穿过黑夜的楼顶回家》等等。在出版诗歌集《鹿脸》后,他加入了北漂”一族,诗歌写作量有所减少,但依然是出手不凡。
  鲜例在湖北亦属“资深”诗人。他为人内敛、谦逊,作为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像他这样文雅而不事张扬的的确少见。“……我已习惯这样独往/像精神病患者/按照虚无的幻听,呓语不止/没有目的和意义,通向植物园的路/漆黑一片/行人稀少,路灯开启除非在节日”(鲜例《去植物园的路》)。他作于1990年代初的这首诗较好地传达了他的个人品性和切入诗歌的某种方式。在他的一首我如今已不记得题目的短诗中,有一撮夹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绒毛”给我很深的印象,那是细致、神秘和一点唯美。“飞行,相对于难辨的方向,梭形鱼/在旋转,隐身人举起手臂……”(鲜例《向着大地》)。“……很久以来,旧电影中的插曲/只剩下一小节在喉管里保留”(鲜例《林一颖》)。鲜例在各个时期都有他的作品,由于资料和笔者能力所限,笔者目前还无法把握他诗歌的内在脉络——它与回忆、日常和当下经验、超现实的梦幻相关。
  韩少君居住在湖北西偏北的荆门,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初诗歌创作相当活跃。他那时写的是以“回归家园”为主题的新乡土诗,也正是当时诗坛的风尚。当时这种诗风是由于中国新诗原有的乡土情结和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双重影响,加之海子之死和公开媒体的过热引导形成的。韩少君在那个队列里算是出色的,但现在看来其艺术价值是大都失效了。经历了多年的沉潜,当韩少君再次浮出海面时他的诗歌已令笔者刮目相看。“黑夜已临近一场大雪/一个孩子看见了孟加拉虎/不是南方小国,没有丛林,她是/学习使用比喻,她甚至看见了/银色的毛,闪光的背脊,两个头戴/灰绒帽的家伙,正在拧同一根铁丝……”(《防盗网制作者》)。他对诗歌语言的虚实、明暗、快慢等等的掌握已到了自如的地步。《防盗网制作者》中间还有:“收音机的天线抽出很长/里面,传来说书者苍老的声音/‘天突然晴朗,人们从远方/赶来,领走了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韩少君经历了怎么一个过程,作为一个“重生”的诗人,一下子就自行解决了那么多语言中的内部问题。我只感到他的这首优秀作品如果在“领走了自己的孩子”处结束诗行,那他的这“制作者”就会闪耀着飞翔起来,或者取得有如梁武帝萧衍在《草书状》里说的“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之动人之态——这之间难道还缺些什么?


  湖北诗歌界还有更为新锐、我的阅读视野未能顾及的一大拨诗人。“这里的一阵雨像是下了很多年/如今我也生活在猜测中,从左及右/由近及远,总有一天,我认识的几个人/会回到树上……”(拉家渡《雨中还原曲》)。拉家渡虽然十分年轻,却已是在纸上练习了近10年的诗人,有一个在孤寂中缓慢发育过程的写作者应该比那些在网上一夜速成的新星更值得信赖和寄予厚望。亦来是一个纯粹而虔诚的诗作者,他一直在寻找着适合于自己性情的写作方式。他的写作也令人遗憾地面临着一些成长中也许是难以避免的问题,笔者终于在他的近作中看到了“起先总是一只鹦鹉,衔着红铁/从医院里洁净的空气中穿过……”(亦来《快速说话者之歌》)这样光彩夺目的诗句时,不禁为之欣慰。“这时外祖母仿佛在楼顶走动。另外应该还有一只猫,我的。/我的难忍的炙热。声音若有若无,去年的雪花,多美。/玻璃模糊,它融化了自己的脸。楼下,婴儿的眼睛/有极深的怒意……”(宋尾《南方日记32》)。宋尾是和他的诗一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笔者在此不厌其烦地引用宋尾,包括其他诗人的诗句,是因为笔者习惯于针对具体的文本说话——这被笔者的一位诗友称为诗评中的“气眼”)。笔者要在此提及的不仅是宋尾确凿的才华——才华本是需要不断自我发现和开掘的东西——而且是他的才华(虽然目前还只是局部和片段的)是如何向我们展示的。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语言是基本不变形的,只需要把它们的各个部分看似随意地放在一起一切就成了。其语言的微妙性、含混性和冲击力均来自于语句本身和细部的微调,而这一切发生得如此清晰,几近于透明——那是在深切的生命体验和精微的生活观察后,在最理想的情况下的语言经验。
  再次重申,由于篇幅和资料不全的原因,笔者未能在此详细议论更多的有实力的诗人——必须加上他们才构成了湖北现代诗歌的完整性——如柴安平、李以亮、黄海、林柳斌、冰马、晓波、杨章池、龚纯、哨兵、梁文涛、张作梗、戈雪、许剑、瘦叟、邓兴、黄沙子、 杨中标、小箭、艾先、修远、宋晓贤、向天笑、魏理科、法清、林林、晓戈、陶少亮、冯海等等——这之中陆陈蔚、黄沙子、宋晓贤、魏理科等尤值得重点关注——而且,依是否有现代倾向来划分诗群本身可能就是因无奈而狭隘的——山外有山,以其他方式写作的好诗人是大有人在。笔者认为,也因为有他们的作品,使得湖北诗人们的沉静和某种沉寂更显得分外充实。有关湖北诗歌的批评刚刚开始,它不是一次群像的塑造或“总而言之”,而是一次对诗歌阅读的探讨——保罗·德曼所谓阅读的讽喻性即意味着“另一种言说”——是对其有限的抽样文本不断的贴近,是在偏差和误读中的凝神会心,是强调差异和多维多于提示共性和整合秩序的动态过程。因而,说句自我开脱的话——笔者没有指望有一个众望所归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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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湖北省作家协会.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诗歌卷)[M].武汉:长江文艺出
版社,1999.
[2]〓保罗·德曼.从主体性到修辞性[J].周颖译.外国文学,2001,(2).
[3]〓蓝棣之.论当前诗歌写作的几种可能性[J].文学评论,2001,(5).
[4]〓刘正国.黄鹤楼诗词联文选[C].武汉:武汉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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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oint of View on Modern 0f Hubei  Poetry
WANG Yongmei, LIU Jiemin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the Journal, Jiang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56, Hubei, China)
Abstract:
As a pure artistic creative activity, poemwriting of a certain person or group has something subtle and elaborate to do with the region they are in regarding style and features. And it’s hard to sum up succinctl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Since the new period, poem writing in Hubei, especially from the time of Zeng Zhuo, a poet of the “Return School” in 1970s, has inherited, deviated from and rebelled against the creation of “Obscure poem Group” and headed for be coming a poem creating group that exhibits a certain measure of contemporary tendency. This group carries a big weight in Hubei poetry camp. After scanning and carefully, reading of the initial result of their work, we are enabled to verify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trace of contemporary Hubei poetry, and thereby endowed with the insight into its wonderful overall view.
Key words:
Hubei poetry; poetry review;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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