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中国教育才培养出令学生仇恨的优秀教师 文/曾颖

教师之友网

        只有中国教育才培养出令学生仇恨的优秀教师


      每到高考时节，我都会想起王老师。虽然我与他素不相识，也没有过一句话的直接交流，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总觉得与他有着特别深的渊源。
　　此事还得从2000年说起。当时我在一家行业刊物打工，因为工资待遇不是很高，业余时间偶尔会抓些特别的题材给青妇类杂志写特稿挣点稿费谋生。
　　王老师就是这样的题材。他是四川某地一个小县城中学的教师，是当地惟一获得全国优秀教师称号的人，教的班升学率总是名列前茅。这些当然不是青妇类杂志感兴趣的，如果他的故事仅止于此的话，我当然也没机会认识他，也自然就没了以后的故事。
　　但问题是，故事却发生了：在这一年高考前夕，他带的高三班以及他的女儿都在积极备考的时候，他突然发病住院，经查是肝癌晚期。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考试，他叮嘱家人不许把他的病情告诉女儿和同学们，让他们安心考试。
　　这作为一个秘密一直被保守着。直至高考结束揭密时，他已离开人间13天。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说不准还能写出一篇千字千元的好特稿呢！
　　我怀着功利的目的赶往他所在的县城。其时，追悼会已经结束，他的女儿忧伤地看着父亲的遗像发呆，我在拍完几张照片之后，实在不好开口提采访的要求。于是决定先采访他的同事和学生，先侧面了解一些情况，等他的家属平静些再说。
　　接下来一天多，我拜访了他的同事和班里的一些同学，得来的信息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学生们对他的死反应都很平静，甚至有点平淡。仿佛在讲的不是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年，为他们沤心沥血至死的老师；而是在讲路边上随意碰到的一场丧事的陌生主角。回忆关于老师的情节，大多是学习学习学习。仿佛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与老师有别的联系。
　　同事们则叹息，说王老师是累死的。教毕业班、压力大。他每天早晚五点半就起床，去守学生早自习。他的班，学生比别的班起床至少早一个小时。而晚上，比别的班学生迟睡一个小时。这样的话，他每天差不多要在学校呆十七八个小时。他的升学率和成绩，都是这么逼出来的。他也是这么累死的！但他的苦心和付出，学生们并不理解，很多孩子在心中暗暗恨他，有人甚至将他的头像嫁接上裸照发上网去。他的班每届升学率是最高的，但毕业后回来看他的学生却很少。
　　王老师的妻子也印证了这些话，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王老师为了保证学生们每晚补课后不饿肚子，经常叫妻子给孩子们蒸馒头送到教室去，但每次吃完之后，学生们都要把锅砸烂，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那么充满了恨意？
　　在王老师家的厨房里，我看被学生们砸烂的锑锅，上面千疮百孔，让人惊心。
　　我问王老师的女儿：你知道同学们为什么砸锅吗？
　　女儿叹了一口气，说：同学们不是恨锅，而是恨补课。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学习，把大家都快搞疯了。有几次，我也砸过！
　　她说这话时，背对着父亲和遗像。照片上，四十几岁的王老师显得很苍老很疲惫。
　　这篇特稿最终没有成稿，主要原因是我的思绪很乱，一写就会想起那只千疮百孔的锑锅。而我知道，如果那样写的话，是没有刊物愿意发表。
　　我想：天堂里也许没有高考吧？王老师的灵魂在那里也许能得到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