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该弄个官当？

管季超0712

我是不是该弄个官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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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正午十二点下课，走出教学楼没几步，见一辆三轮车式“餐车”赫然停在路旁，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在摊鸡蛋饼，烟气蒸腾，油星四溅，咔咔嚓嚓的锅铲声夹杂着哔哔剥剥的火焰声，场景甚为不雅。于是我上前劝她离开，解释说学校有规定，校园不能摆摊。她当即满脸堆笑，以极谦恭的声音说：“哎呀院长，让我卖三十分钟行吗？就卖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就走……”。明显地方口音，“三十分钟”三次才听明白，但“院长”一次就听清楚了。说实话，进大学快三十年了，还从没人管我叫过“院长”，听得我心里热乎乎甜津津美滋滋的，以十足院长语气应道：“也好，三十分钟就三十分钟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翌日同一时间再次经过那里时，见她仍在三轮车前忙得热火朝天，旁边围着四五个女生，直勾勾盯着她的铲和饼。我略一迟疑，再次劝她离开。她慢悠悠抬头看我一眼，这回脸上全然没了笑容：“我说你这个人，一不是院长二不是书记，不过是个普通老师，怎么这么多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道出这样一番话来，就像一口偷吃了两张鸡蛋饼，登时噎得瞠目结舌。我的确一不是院长二不是书记，的确是个普通老师。事实胜于雄辩，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灰溜溜走开。

    惨遭如此抢白，自然怏怏不快。暗想这小贩端的不是等闲之辈，时隔一天就把我的老底打探得一清二楚。这还不算，进大学校园不过两天时间实际逗留不过一两个小时，居然就学会了排比句和反讽等修辞艺术，张口“一不是……二不是……不过是”闭口“我都不好意思”，得得！不过相比之下，更令我诧异和深思的是她话里浓重的官本位意识。在她看来，院长书记才是这校园的主人，你一个普通老师无职无权，还好意思指手划脚嗷嗷不休，我都替你害臊！正因如此，她才前恭后倨：昨日误以为我是院长，一何恭也；今日得知我乃普通老师，一何傲也！我无意指责她，也不忍心指责。她不过是为了多卖几张饼以微薄的利润养家糊口，才花这番心思和采取如此态度的。

    本来，中国老百姓一向对读书人心存敬意。无论坊间乡间，无人不对老师高看一眼。若得知对方是大学老师、大学教授，纵然不肃然起敬打恭作揖，欠身离座或点头致意之类的表现也还是常见的。至少不至于来那么一串排比句反唇相讥。在他们眼里，教授的地位未必在校长院长书记之下。

    那么情况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异的呢？我开始回溯我的记忆。并不夸张地说，二十余年走南闯北，我作为职称评审委员会或学术委员会成员参加过许多次相关会议。就其成员结构来说，起初基本以具有高级职称的普通老师为主，后来普通老师日见其少，再后来成了“稀有物种”。有若干次我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除了我俱是有官衔之人，以致我一瞬间发生了错觉，以为正在列席“党政联席会议”。与此同时，申报高一级职称的老师的述职报告也与时俱进，开头由“各位专家”变为“各位领导”，内容亦如定冠词一般相应增加了千篇一律的非专业非学术话语，占用了极其珍贵的五分钟陈述时间（申请副教授的才三分钟），致使主打内容不得不草草收兵，在关键性时刻留下关键性遗憾。我坐在下面听了，始而为之惋惜，继而心头沁出一丝莫可言喻的悲凉。这怪谁呢？怪整个社会的官本位风气？可大学本身又是干什么的呢？

    小贩固然应该赶走也容易赶走，但应该赶走的并不仅仅是小贩，而那谈何容易！所幸，大学暂且还为我这个“普通老师”保留了一个位置。然而即便是我，也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弄个“官”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