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尼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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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尼的奇遇
作者: 俞梓炜
　  
世上并没有可以返回过去的时间列车，而旧时的影像却可以帮助我们达成此愿。借助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拍摄的记录片《中国》，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到过去--1972年。

不少人认为，这部纪录片的亮点就是苏州。苏州的美丽令安东尼奥尼倍感意外，他忆及马可波罗的游记，说："当马可·波罗远游至此时，这里的文明程度让他震惊，当时这里已流通纸钱和生产锦缎，文学和医学都极其发达。这里还有6000座石桥，每座之高，足以让船只通过，也许两只船相叠也能通过。今天，这是一个商业、制造业和勤劳生活的城市。"

这一年的初夏，安东尼奥尼看到了一个古旧的苏州，古老的运河，高耸的石桥，河道两边破旧的房屋以及河岸上淘米洗衣的妇人。这个历朝历代被文人墨客吟咏流连的小城，还依稀保留着宋时的旧影。

园林是不必多说的，这几乎是苏州的一张无可替代的城市名片，安东尼奥尼说："它们是石头、水流、荷花和亭台楼阁的迷宫......每一扇窗、每一块石头都有它的含义，花园的名字也有含义，它们被叫作‘怡园'或‘拙政园'。"

在一个延安区的地方，安东尼奥尼发现了很多美味小吃。他在"复兴回民面店"偷拍，足足忙活了两个多小时。镜头里有叼着烟的男人女人，有动作娴熟的服务员，有衣着干净的老太，有"来哉来哉"的吴语，还有咬开生煎（锅贴）的满足表情。你会发现，这里竟没有文革时期剑拔弩张的氛围，只有人们面对美食那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表情。安东尼奥尼不禁感慨道："这是城里最好的饭店，花几分钱就能吃到面条和糕点......"

西园寺的拍摄尤为经典。那时，要进入寺庙很不容易，它们不是关着门，就是不让进。安东尼奥尼惋惜地说，寺庙"常常失去了宗教功能，沦为厂房。"他拍摄了一张张塑像的丰富表情，他说："五百尊塑像展现的都是佛的脸，是他的奇妙的象征性的转世化身。同一神性的许多脸，注视着我们生命的每一时刻，这是过去的一种人格崇拜。"你不免疑惑，泥塑的佛像甚至要比活着的人更生动。

这些充满世俗的烟火气的画面，几乎要让你疑心，这是1972年的中国，文革中的某一年吗？如果你稍加留意，一定会发现无处不在的标语横幅，它们通常都有"万岁"的踪迹；而街上的宣传画，里面的人物都千篇一律鼓突着喷射仇恨的眼睛；当镜头在空旷的西园寺缓缓摇过，响起的却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铿锵激烈的对白......这便是烟火气背后无处不在的文革气息。

真实的镜头，给了盛行假话的时代一记闷棍。1974年，中国官方将这部纪录片定性为反华，为此，还结集出版了一本共计两百多页的大批判文集。其中署名欧阳娟娟的一篇文章写道："这是他蓄意歪曲事实，妄图给人造成我国城市落后、商业萧条的假象，达到攻击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罪恶目的。这就充分暴露了他这个反华小丑的真面目。"然而，欧阳们却并没有资格看这部影片。

对这样的反击，安东尼奥尼没有申辩，他说："就我所知，我们面对一个相当暴力和不太明确的攻击，也许在这一切的下面是一种极其不同的文化背景，在我眼中温馨和感人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则不够尊重和革命......"

其实，在片头，安东尼奥尼就说了，他不企望解释中国，只希望能记录下中国人的脸、动作和习惯。他做到了，并赢得了他该得到的东西。这部影片在1973年被评为在美上映的"十佳纪录片"之一；更可贵的是，由于这些真实的记录，我们拿到了返回1972年的车票，尽管时间已然过去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前，有着太多集体无意识的麻木的脸；三十多年后，这样的脸继续存在着，更添了浮躁与虚伪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