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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尘封的记忆
大哥昨天问我:你还记得当年妈妈带着你从武汉坐火车到香港,然后,又坐海船到上海的经历吗?我说,我那时还小,记不得了,但后来听妈妈讲过。
大哥说,我记得很清楚:“我是到码头上去接了你们的。后来,我把这个经过写了一篇作文,文中还引用了当年流行歌曲的一段歌词......老师还对我的作文大加赞扬了一番呢”。随即,大哥就在视频上唱了起来:“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更残漏断,孤雁两三声......”从歌词的内容看,作文定是表达了在战乱中的孩子对他所深爱的母亲殷殷思念之情的。在那战火连天的日子里,一位学童不该承受的感伤,自然会引起血气方刚的老师的共鸣。赞扬他的习作,在批语上对他进行了鼓励和安慰,不也是老师民族正气的一种宣泄吗?
大约是在1937年,因日寇的入侵,母亲和我被阻隔在湖北了。
当年,祖父、祖母、父亲、叔叔、大哥都在上海,住在大冶源华煤矿驻沪事务所属下的上海源华煤球厂内。因而,这座小煤球厂也就成了源华煤矿公司设在上海的一扇“窗口”。大冶源华的煤,用木船运到上海后,在苏州河边起岸,或由其他的用煤厂家运走,或由木板车运到本厂内加工成煤球。一路运输,一路损耗,不经意之间,帮助了一路的贫民:老老少少,拖儿带女,拿着簸箕,背着布袋,连偷带抢,弄回去以解“燃煤”之急。煤炭运回厂后,堆放在厂后的大院内,是生产的主料。辅料,是有粘性的黄泥巴和一些烧过的煤渣。按照煤与渣的配比,煤球分成几个等级;最上等的煤球,易燃,熬火(经烧),火力强大,那绿荧荧的火苗,不知勾起过我多少童年的幻想......煤球厂是逃难迁到租界的,规模很小,但它却是我们全家的“诺亚方舟”。
母亲必须带着我回到上海去——千方百计,千难万险,也要回去!可是,长江水路已经走不通了。日寇的轰炸、封锁,使得由汉口到上海的轮船已停止了运营。母亲只好带着我,乘粤汉铁路的火车,经由广州,香港,再搭乘海船去上海。这段旅程,让母亲刻骨铭心:火车进入湖南境内,便遭到了日寇飞机的轰炸!火车被炸停,所有的乘客下车疏散躲避。炸弹呼啸着落下,爆炸声震耳欲聋,路基旁血肉横飞!许多乘客,就在这次轰炸中,魂断旅途,走上了不归之路!母亲的一位旅伴,也死在了这次的轰炸中。母亲和我,死里逃生。
在我的记忆中,当年的广州或香港,只给我留下了这样一些如烟似雾的碎片:一群群的劳动妇女,头戴着斗笠,穿着深色的大襟短褂、大裤腿长裤,拖一双木屐,或挑着担子,或提着竹篮,熙来攘往,踢蹋踢蹋地走在大街小巷......这是我第一次的粤港“自由行”。
穿越60年的时空,1997年,10月1日,香港回归了。61岁的我正在海南岛的国科园实验学校“发挥余热”。领导要我在星期一早升旗时,以香港回归为主题讲话。我便讲了我与香港有关的经历,并朗诵了由我修改润色后学生的诗作:《致香港》。透过扩音器,我听到了自己有点颤抖的苍凉的声音,在操场的上空萦绕;放眼望去,只见一列列着装整齐的学子,肃立在五星红旗之下,聆听一位从战乱中走来的老者的故事。
1997年的寒假,因学生高考成绩突出,老总为奖励高三教研组的老师,便出资让我们到“新、马、泰”旅游。我们一行,在香港住进弥敦道的一家饭店里。白天,游历了海洋公园,参观了会展中心,在维多利亚港湾漫步,在金紫荆下留影;夜晚,登临了狮子山,饱览了东方之珠的夜景,霓虹灯姹紫嫣红,探照灯交相辉映。摩天大楼,逼窄街道,双层的大巴,匆匆的人群,黄、棕、黑、白的肤色,端庄靓丽的着装,眼花缭乱的商品,快被挤爆的商场......
这些,便是香港回归后给我留下的印象!
这以后,我的儿子出差到香港交货:那是一艘刚刚下水的4千吨的集装箱船。
这以后,我女儿也去过香港:那是他们旅行结婚,到回归不久的东方之珠度蜜月。
属背包一族的侄子,在这几年,踏遍青藏高原,投宿喜玛拉雅营地,穿越中尼边境,拥有丰富的旅游经历。今年春节期间,又携聪慧美丽的女友,去了香港。
时空交错,70年前的情景再现:一艘由港抵户的邮轮正在靠岸。汽笛长鸣,舵铃阵阵,水手们把引绳抛向岸上,码头工人熟练地拉上了缆绳,套挽在碇子上;海船缓缓地靠岸,水手步步地把缆绳收紧。前甲板上,左船舷边,站立着一位30岁左右的女士,身穿得体荫丹士林旗袍,怀抱着她的次子,眺望着岸边的人群,似乎在搜索着什么。岸边,一英俊学童,浩齿明眸,引领翘首,牵着爸爸的手,寻找着日夜思念的妈妈......不远处,从收音机里,传来了《秋水伊人》的歌声:“望断云山,不见妈妈的慈颜。漏尽更残,难耐锦衾寒。往日的欢乐,只引出眼前的孤单。梦魂无所依,空有泪阑干。几时回来哟,妈妈哟......”
凄婉的歌声,穿透了幼童的心,穿越了浩渺的时空,穿越了八千里路云和月!
陈材信 200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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