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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日本地震反思人道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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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辛 文章来源:热风论坛
对我而言,日本地震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单单就地震而言,我似乎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对日本民众的不幸有着本能的同情,但我又无法“人道”到为日本祈愿、向日本捐款的程度,更不可能因为日本的苦难,就“大爱”到不计前嫌的地步。因为只要是谈论日本,势必会被许多历史现实问题纠缠到一起。
但对许多人道主义者而言,这似乎并不构成一个问题。基于人道主义,他们可以拒绝政治,可以要求国人淡化中日历史所带来的民族苦难记忆,可以要求地震救援期间停播抗日题材的影视剧。乍一看这似乎有些道理,但细究下来,就不难发现在他们的论述中,人道主义被用在了其自身鞭长莫及的领域。
人道是具体的主义。日本地震激起了很多国人的人道主义情怀,而智利地震却不见有什么人进行人道主义呼吁,这就充分说明人道主义是选择性的。基于情感的、有远近亲疏的人道主义,在实践中不可能建立起统一的准则。这就决定了人道主义只能就事论事地处理此时此地的问题,而不能从具体的事件中超越出来。因此,谈日本地震就是谈日本地震,地震中的人道主义也只能是地震中的人道主义。日本地震和国家政治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主题,产生的情感也完全不一,我们不能用地震这一刻对日本的人道主义“大爱”去推演出中日历史现实等问题上也要对日本有“大爱”。
人道主义的有效性局限于直接联系的领域。一旦两件事情之间增加几个中间环节,变成间接联系,人道主义就不给力。在影片《战争之王》中,军火商Yuri明知把枪卖给军阀,眼前整个村子的人就会马上死去,可他却能很容易地化解这一难题,“那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商人,别人怎样用枪我管不了”。如果让Yuri去枪杀村民,他势必遭遇道德困境,但在军火交易中,他和村民是间接联系,这样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良心的惩罚。这也可以从反面看出,人道主义只能作用于直接联系。面对日本地震,如果“大爱者”就本本分分地谈谈同情、救助,本也无可厚非,可他们偏偏想要人道主义超越自己的领地。
相比而言,在地震中人道主义好歹还能发挥一些积极功用,但面对更为复杂的社会现实,人道主义往往扮演着加固既有权力关系的角色。我们都知道,现实社会中,最讲人道主义的往往是那些大企业家,他们热衷慈善,全球各地捐款捐物,苦难者的境遇确实也会得到改善。可恰恰就是这样的人道主义遮蔽了背后结构性的压迫关系。我们必须清楚,一边是最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大资本家,另一边是黑暗深处最不人道的黑心工厂和苦难工人。从人道主义出发,这两者构不成任何联系。第三世界一个代加工苹果零部件的工人跳楼,恐怕不会给乔布斯带来任何压力,因为这和他没关系!可这之间就真的没有关系了吗?
人道主义更大的缺陷在于,只要不把客体当“人”,就不会出现任何“人”道主义难题。海湾战争中,美国大兵通过各种复杂的电子仪器攻击伊拉克,没有了面对面的兵戎相见,没有了血肉横飞的残酷恐怖,在控制室中美国大兵杀一个人就跟打一场电子游戏一样,岂会有任何不安?
或许“大爱者”会说这些反面例子都不是坚定的人道主义者。可杯具的是,最坚定的人道主义者恰恰是最无力的抗争者。他们往往无法解决美好的人道主义情怀和残酷的现实世界之间那道难以填补的鸿沟,最终很可能像电影《南京!南京!》中讲人道的日本士兵角川,以自我毁灭而告终。“哭哭啼啼,没有出息”的伤痕文学最适合他们,哭总是人性的,哭哭更健康。可如果不理清人道主义自身无法克服的内在缺陷,出现的只会是“人道啊!人道!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的局面。美国常常打着人道的旗号行霸权的勾当,诸如此类,我们见得还不够多吗?正因为这些缺陷,人道主义不光成了被压迫者自我麻痹的迷幻药,更成了压迫者义正词严的挡箭牌。结构性的压迫如何改变?恐怕最坚定的人道主义者也很难想象人世间还有这样的问题。对他们而言,最光明的道路就是——也只能是——独善其身。
基于情感的人道主义只能处理一些小问题,无法应对大是大非大问题。对日本地震而言,人道主义能谈同情、悲悯、祈愿、救助,但如果要谈中日之间的历史记忆、民族情感,甚至于国家政治,我们则需要在人道主义之外,寻找一个新的视野。
2011年4月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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