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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不如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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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七九年的那个寒假,我离开了武汉市东西湖东山农场东山中学,离开了我尊敬的班主任丁海亮老师,离开了友情深厚的赵芹、李胜莲、刘巧云、潘小凤等同学、离开了刚开始与之萌发男女情素的同窗王国剑和他的死党戴昌华,离开了一不小心就呆了八年的五七干校,返回已有些许陌生感的城市。那年我刚满十六岁。
家庭的变故淬不及防。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未来得及和老师、同学、玩伴们告别,被一位让我们立即回城的干部拉上汽车,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阖家仓促离开。坐在堆满破烂家具的车上,朝着学校的方向眺望,心痛如万箭齐穿,我抽泣着,任滚滚热泪在被北风吹得麻木冰冷的脸上肆意流淌,泪水沾着雪花流进嘴角,冰冷而苦涩。
文化大革命,父亲下放五七干校,我也从城市转学来到东西湖农场。记得那年转学来到东山中学的第一天,我就见到我的同桌:赵芹。一位美丽的女孩,也是我当时有限的阅历中出现的第一位被我惊为天人的美得光芒四射的女子。
那天上课后,老师把我带进教室,向同学做了简单介绍后让我坐在一个空位上,刚刚坐定,就有左右男女同学用既嫉妒又羡慕的口吻小声对我说:你的旁边是赵芹!并告知,她生病几天没来上课。刚说完我就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转向教室门口,盯着正在向老师轻声报告面带微笑的女子发楞:赵芹!。我扭头向门口看去,立刻惊呆。那女子身穿大红的确良衬衫,麻花辫子的发稍在两侧挽起,结着两朵同样大红色的蝴蝶结,丹凤眼,菱角小嘴,面若挑花目若秋波,含着笑款款细步向我旁边的座位走来,落坐前对我嫣然一笑。我暗惊:居然有女孩敢把大红穿得如此清丽超俗、波澜不惊,还居然是在这么个小农场里,非绝美不能。以我当时十一岁的年纪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城市来的我阅历太浅!也是在那天明白了美丽与漂亮的区别。
后来,我和赵芹成了好朋友。我们经历有些相似。他父亲是四川某学院的教授,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开除来到湖北。她家五个女儿,人称“五朵金花”,她最小也最美。赵芹虽然貌美却和蔼自然、善良随意、聪明好学、不喜张扬。从低年纪到高年级有一大群崇拜者。
李胜莲,一个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心无城府的女孩,全无“莲的心事”。因家境贫寒,放学后我们经常去郊外挖地菜、摘油菜,遇到刮风下雨我就留宿她家,在温暖的缝缝补补了的被窝里叽叽喳喳说着小女孩的秘密。她说她喜欢英俊的男生密俊泽。没开窍的我暗想: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学习成绩一点也不好。
刘巧云,一个小家碧玉式的女孩,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白皙,手脚小巧,嘴巴小巧,酒窝小巧,连思维处世也小巧。攻于算计,数学成绩超好,其他学科一塌糊涂。小心眼多。我预言她长大当会计(一语中地,我怀疑我是预言家)。我们有交往是因为我和她放学后同走好长一段路。
潘小凤,一个大眼睛大脸盘大嘴巴比较漂亮的女孩。她人聪明就是不爱动脑子,常常抄袭我的作业。有一天我不给她抄作业,她农村孩子父母教导少,对我的做法不理解甚至生气,我就告诉她好好学习,好好做人的道理,告诉她有关品德修养方面的知识。她似乎如醍醐灌顶,不仅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举止言谈也变得得体大方,后来作为不小。
还有杨杨,爸爸姓杨是医生,妈妈姓杨是护士。谨小慎微的职业教育出谨小慎微的女儿。杨杨办事认真细致,从不肯多说一句话。在她架书柜里放着一幅人体解剖图,我每次去都要求她拿出来看看,她每次给我看了以后都要细细叮嘱不要告诉别人,神秘兮兮。现在和我是同行---护士。
每当听到《同桌的你》时,我就会想起王国剑,想起那个情窦初开的纤瘦少年,想起自己懵懂无知的少女时代。开始注意王国剑,是在初三那年。我、赵芹、王国剑、戴昌华等几个数学成绩优异的同学被老师选出进行封闭式集训,吃住在学校不能回家,准备参加武汉市数学竞赛。一天课间,一个小纸团飞到我桌上,我打开一看,是一幅画,画着一对深情拥抱的情侣。我环顾四周,看到所有同学都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只有王国剑脸红着表情很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他的死党戴昌华对我眨眼坏笑。我立即明白是他们扔的,真流氓!我心里想。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过了几天,戴昌华一看到我就喊:王国剑!后来发展到所有同学一看到我就喊王国剑。我好纳闷,去问小凤,小凤说那是大家在起哄。起哄?是啊,起你和王国剑的哄。为什么?因为你俩是一对。谁说我俩是一对?王国剑,他在追你。从此,我一看见王国剑就脸红心跳。竞赛结束后,老师让我们连看了三个晚上的电影,《五朵金花》、《冰山上的来客》、《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学习的放松,环境的改变,男女同学说起了话(那年代男女同学不说话)。记得最后一场电影后,我们踏着月光回校,不知不觉我们四个单独走在了一起,中途坐在草地上休息,也许是面对异性,也许是意识到这种机会绝无仅有,我们突然都说了好多话。说到未来,王国剑说他长大当邮递员,将来邮递员不用踩慢吞吞的自行车,是骑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摩托车!十四岁的我心生叹服,他真有志气有眼光有思想。再遇到有人起哄时我除了脸红心跳外还有了点甜蜜羞怯的感觉,我心里已默认我和他是一对。
几个月后一天中午,教室里只有我和赵芹埋头做作业,除了秋风吹着树叶哗啦拉响以外,四周宁静无声。突然,身后的窗钩响了一声,我回头一看,一个纸团落在赵芹的桌子上,就像几个月前落在我桌上的纸团一样在空中划了一个好看的抛物线,戴昌华的头一闪消失在窗外。我边做作业边想:不对头!是哪里不对头呢?再回头,赵芹不见了,我的心开始发慌如梦游般走出教室,远远看见赵芹站在井边的槐树下读着那封信。我糊里糊涂走到赵芹身边看着信,一封用红色墨水写的信:
美丽的赵芹同学:你好!
你是从滇池里飘来的第五朵金花,你是从冰山上走来的古兰丹姆,你是来自南斯拉夫的米尔娜,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高贵的公主,为了你美丽的容颜不受到敌人的侵犯,我愿像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一样保卫你。在此请你答应我的请求。
王国剑
我一下楞了,身体摇晃起来,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赵芹抱住摇摇欲坠的我,我哭了,然后我们紧紧抱在一起大声痛哭。(后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我逃学了,那个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彻夜未眠,那个晚上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抽了一夜的烟,再也没去学校。直到几个月后父亲去逝,然后仓促离开,没有告别。从此,心里打了结,耿耿于怀。再没联系。
离开以后,那里的一切就蛰伏在我的梦里,每晚。从不间断。一梦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刚好是我离开那里的年龄。然后就如一刀斩断,梦里再没有他们。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巧!为什么?!
十五年每晚做着同样的梦。梦到我们这几个同学又回到学校坐在教室,感觉真好。我在心里问那个坐在身边的纤瘦男孩:那幅画是你扔给我的吗?我们不是一对吗?虽然我们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我们内心不是相通的吗?那封红色信不是你写的对吗?那个男孩红着脸也在心里对我说:是的,我和你开了个玩笑。我在心里说:玩笑?说我们是一对是玩笑还是说写红色信是玩笑?他笑而不答,我一急就醒了。望着天花板发楞,肝肠纠结。如此,持续十五年。十五年以后我突然释怀,心想,即使再见到他,我什么也不会问。答案我不想知道。
三十一年后,一个巧合的机会我们有了联系,上个礼拜,赵芹张罗,十几个同学聚在了一起。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爱打架的高个子同学沈辉开车接我去渡假村。他不爱学习,经常扬言要打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包括在内我,所以从小我就怕他。他现在东西湖开了两个场,有钱有车有别墅,成功人士。当我说出我小时候见他就哆嗦时,他哈哈大笑。连忙说不好意思,那时不懂事,换了现在追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动手打。他在原本豪爽的基础上多了点风趣幽默。他是这次聚会的东道主。
赵芹自我介绍说,她毕业后和王国剑谈恋爱,在一个机关工作。因王的母亲坚决反对而分手,此事在机关闹得沸沸扬扬,她只好辞职。并说,故事复杂得可以写本小说。辞职后在一个房地产公司做会计至今。我很平静地听她说,面带微笑,梦里要问的话一句也没问。我料到如此。赵芹文静自然,相貌普通,如邻家小妹,戴着眼镜,感觉个子有点矮,奢谈惊艳。由此,我非常怀疑我小时候的审美观,也许是女大十八变吧。
见到李胜莲我倒是有些惊讶,身材高挑苗条,烫着好看的大波浪,穿戴时尚,精心化装的脸白皙水嫩,昔日丑小鸭变成今日的白天鹅,毛丫变妖女,真是孙悟空七十二变。她拉着她老公问我:还认识他吗?密俊泽!如今老公开了三个物流公司,生意红火,她在家做全职太太。有人说,看一个女人是否养尊处优就看她的手,我瞥了一眼,她的手光滑圆润。她骄傲地说她女儿非常漂亮,在航空公司当空姐,认识了一位经常搭飞机的青岛籍大学生,家产过亿。去年结婚后生了个胖儿子,步老妈后尘,也做了全职太太。
刘巧云,不太显老,但显俗,有点饱经沧桑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个处处算计缺乏生活情趣的人。老公是厂长,她在厂里当会计。
潘小凤,常年住海南,不回。没见着。(她的故事太长)
戴昌华,为见同学赶飞机撞车受轻伤,没见着。第二天打来电话,唱了一句“真的好想你”,停顿,然后说有太多的话要讲,太多的回忆见面说,我唏嘘他埂咽,挂了。目前在武汉做生意。
听同学们说王国剑当了大官,我不知道他当了什么大官。我只希望尽快见到他。最想见的人偏偏姗姗来迟,王国剑在人们的簇拥下进门,径直向我走过来,点头握手。彼此羞涩,落坐,匆忙对视又移开。喝酒时同学又拿我们俩打趣,并有讨好他的意味,我有点反感,亦有点木讷恍然。当年纤瘦的少年如今发福有了将军肚,话少谨慎,不再侃侃而谈。席间经常有其他包间的人来向他敬酒,应接不暇,基本没有时间说话。吃过饭秘书来接,说要赶飞机去海南,然后告别。我暗自佩服我自己居然波澜不惊,涟漪不起。
饭后,去了KTV。《同桌的你》、《迟来的爱》、《心雨》响成一片,你方唱罢我登场,似乎群情激昂,怀旧无比,感动的程度不亚于席间的推杯换盏。谁也没兴趣谈自己,自己的周折自己懂,无须深情诉说。谁也没有兴趣听别人谈,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无须耐心倾听。
内心里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回忆曾经过去的你,怀念少年时代的我。大概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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