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习语言语文教学本体的回归
——评洪镇涛老师的语文教学本体改革
钱梦龙
在当代语文教坛的名师中,洪镇涛老师是一位永远不安于现状的探索者和改革家。他的语文教学改革早在1978年就已起步,1991年,在总结十多年改革成果的基础上,形成了语文教学本体改革的理论框架,亮出了“学习语言”的鲜明旗帜;同时,他还主编了从小学到中学的语文本体改革实验课本,并在不少省市建立了实验基地。有理论、有实践、有配套的教材、有实验基地和实验教师,这样全方位的推进语文教学改革,在国内的语文教学改革名家中大概是独一无二的。
洪老师的语文教学本体改革究竟为语文教学带来了什么?
一、对当前困扰着语文教师的诸多问题作出了明确的回答
语文教学质量不高的症结在哪里?出路又在哪里?语文课究竟应该怎样上?……这些问题长久地困扰着每一个有责任心的语文教师。
有人说,语文教学无法走出困境的原因,是缺乏理论研究。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语文教学理论是一种应用理论,我们只需要那种真正从实践中来,经过概括提炼上升为普遍规律,又用以指导实践的脚踏实地的理论研究。我们所缺乏的,仅仅是这样的理论研究。那种从概念到概念的纯思辨的理论研究,那种仅以卖弄几个“洋概念”为高的所谓“理论研究”,事实上并不缺乏。中国应该有像苏霍姆林斯基和赞可夫那样的教育理论家和实践家。他们有深厚的理论素养,但其一切结论、一切理念,都来自他们亲身的实践、实验、观察和思考。
我认为,洪镇涛老师就是这样一位语文教学改革的理论家和实践家。我不是说他已经达到了苏霍姆林斯基和赞可夫那样的高度,而是指他所选择的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研究之路和这两位大师是一致的。洪老师长期实践在语文教学第一线,同时又是一位不断在实践中进行着理性思考和理论概括的建构“学习语言”教学体系的优秀理论工作者。他不仅明确地回答了当前困扰着语文教师的诸多问题,而且其潜在的理论价值正在随着人们对语文教学认识的深化而逐渐显示出来。
语文教学质量不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洪老师的回答是:因为语文教学存在着一个长期性全局性的失误,那就是“以学生研究语言取代了学生学习语言”,也就是说语文教学长期以来被当做了一门知识性和纯理性的学科来教,过多的知识传授和理性分析,削弱了学生对祖国语言的学习和感悟。
语文教学的出路在哪里呢?洪老师的回答明确而肯定:回归到语文教学的本体——学习语言上来。也就是要把“培养和提高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作为语文教学的根本任务。洪老师指出,语文教学应该少一点知识的灌输,少一点理性的分析,把教学的重点移到指导并帮助学生“感受、领悟、积累、运用”语言上来;尤其要重视朗读和背诵,因为朗读和背诵有助于语料的积累和语感的习得,是学习规范、优美的书面语言的必由之路。认定了“学习语言”这个大目标,事情就变得这样明白而简单了。
有人也许会说:把语文教学的根本任务定位在“学习语言”,是不是把语文课程的内容和要求简单化了。
这是对“学习语言”的一种误解。
语文教学究竟是干什么的?如果我们把视野扩大到世界母语教育的范围,就不难发现,任何国家或民族都十分重视对下一代的母语教育,而这一母语教育的任务理所当然地都由国语(语文)课承担。例如《日本中学校学习指导纲要》关于语文学科目标的定位:
培养正确地理解和恰当地使用国语的能力,使学生在提高交流能力的同时,养成思考能力和想像能力,以及丰富的语言感受能力,加深对国语的认识,培养尊重国语的态度。
此外如法国、英国、俄罗斯等国家的课程标准或教学大纲关于语文课程目标的定位也都有类似的表述。我国教育部2001年制订的《九年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以下简称《课程标准》)更明确指出: 必须……使学生获得基本的语文素养。语文课程应培育学生热爱祖国语文的思想感情,指导学生正确地理解和运用祖国语文,丰富语言的积累,培养语感,发展思维,使他们具有适应实际需要的识字写字能力、阅读能力、写作能力、口语交际能力。
所有这些表述,尽管用语不同,但实质上都把语文课程的内容和目标定位于学习母语,这和洪老师“学习语言”的理念其实是一回事。
当然,语文课程具有目标多元的特点,有知识目标、能力目标、德育目标、情感目标、审美目标等等,但抓住了“学习语言”这个根本目标,就可以使多元目标在语文教学过程中达到和谐的统一。这是因为:一、母语是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载体,学生学习母语的过程,不仅是掌握本民族语言的过程,而且是他们接受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洗礼和熏陶的过程。正如德国哲学家、语言学家洪堡特所说的,“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过了人们的任何想像。”可见,把语文课程的根本任务定位在学习语言,正是包含了语文课程应有的丰富内涵。二、在语文课上,学生面对的语言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抽象的符号,而是承载着丰富的人文信息的“言语成品”——一篇篇文质兼美的范文。学生通过阅读范文,学习规范、优美的语言,迄今为止仍然是学习母语的一条最简捷、最有效的途径,各国语文教材几乎无一例外地都采用“文选”的形态,决不是偶然的。有的国家把语文教材分编为语言教材和文学教材,即使是语言教材,也大多提供完整的小文章、文学作品的片段、贴近学生生活的社论、儿童剧等作为语言运用的范例给学生阅读。学生在语文课上阅读这些范文,学习、揣摩、品味、吸收它们的语言的时候,就不可能不同时受到这些语言所蕴含的丰富的人文信息、人文精神的积极影响和熏陶。洪老师和参加实验的老师们的教学实践有力地证明:在教师正确指导下的语言教学(或曰“言语教学”)不但不会削弱语文课程的人文因素,而且使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相反,人文教育如果脱离了对语言的学习和品味,必然有架空之虞,结果是语言和人文两败俱伤。
二、走出了一条语文教学民族化之路
人们常在讨论语文教学“姓什么”的问题,我认为中国的语文教学首先应该姓“中”。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门打开,我国的教育也走出了封闭状态,很多外国教育家、心理学家的名字和他们的理论,频频地出现在我们的语文教学论著中;不少地区还大规模地推行过布鲁姆的“掌握学习”“目标教学”……应该说,这一切对我们拓宽眼界、打开思路、更新思维方式都是有益的,必要的。但国外任何先进的教育理论,最多只能是一种借鉴,决不能代替我们自己的实践和思考。尤其是语文教学,我们教的是本民族的母语,而中国又是一个有着丰富的语文教学遗产和资源的大国,如果中国的语文教学法也非得从国外“进口”不可,那实在是对我国民族文化的嘲弄!
洪老师的教学改革之所以格外引起我的关注和兴趣,就因为他的全部理论和实践都是深深扎根在本土文化和中国语文教学的丰厚土壤之中的。洪老师用现代人的科学的眼光,从我国深厚的文化积淀和悠久的语文教学传统中,筛选出其中的精华成分,并经过自己的实践和探索,加以发展。这就使他的语文教学理论既符合科学的原理,又打上了鲜明的民族印记,明显区别于那种仅以自己的教学去印证“洋理论”的所谓“教学改革”。
这里说的“传统语文教学”是一个大概念,指的是唐宋以来直至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语文教学(过去虽然没有“语文教学”这个名称,但有语文教学的事实)。我国的传统语文教学发生、发展于漫长的封建社会,当然不可能不挟带着大量的封建主义“泥沙”,但同时它又处处闪耀着我国历代教育家的思想和智慧的光芒,其中的精华部分是符合科学原理,必须认真研究和继承的。洪老师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在建构新的语文教学体系过程中能够保持着“传承”和“创新”之间的“生态平衡”。
我国传统语文教学最值得重视的一条经验,就是从教儿童识字开始,整个教学过程都非常符合汉语言文字的特点。这可以从以下三方面看:
一、汉字是一种表意文字,每个字都有固定的形、音、义,都要一个一个地记;而常用汉字至少有3500个左右,因此“识字”始终是语文教学启蒙阶段的一项耗时费力的奠基工作。我国传统语文教学成功地解决了儿童识字的问题。根据汉语单音节词占绝对优势的特点,我们的祖先编写了句式整齐的“韵语式”识字课本(蒙书),其中流传最广的“三、百、千”,共收常用字近2000个,这些书念起来朗朗上口,容易记忆,儿童把他们读熟、背出,既识了字,又或多或少地积累了一些文史常识,便于进一步学习其他读物。
二、传统语文教学十分重视学习的早期积累,不问理解多少,先“吞下去”再说,日后再慢慢“反刍”消化;且蒙书大多为韵语式,除“三、百、千”外,还有《千家诗》《今古贤文》《蒙求》《幼学琼林》《龙文鞭影》等等,大多是易于上口、便于记诵的读物。就是说儿童在正式学习“四书五经”这些经典以前,已经积累了相当数量的语言材料和文史常识、人物典故等等,当时也许并不理解,但长大后一旦在新的语境中重新接触,往往会豁然开朗。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陆世仪说得很有道理:
凡人有记性、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则多记性,少悟性;自十五以后,知识渐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故人凡有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以前使之熟读。
这些话完全符合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随年龄增长而变化的实际,在这一点上,我国传统的蒙学其实是很符合心理学原理的。
三、汉语不是一种形态语系,它不像英语或俄语那样必须依靠严格的形态变化显示句子的语法关系。汉语是一种“人治”语言,不是“法治”语言,遣词造句主要依靠词语的语境意义和语感。中国人写文章,即使不懂语法,全凭语感照样可以写得文从字顺,不犯语法错误。中国传统教育特别重视熟读和背诵,正是培养书面语语感、大量积累语言材料、提高读写能力和语文素养的必要途径。
洪老师的语文教学本体改革在基本理念和实践模式上,正是有选择地传承并发展了我国传统语文教学这些极其宝贵的经验。
首先,在儿童早期教育阶段就设置了与儿童实际语言能力相适应的学习起点。从洪老师主编的《开明小学语文实验课本》(以下简称《实验课本》)看,小学一年级在学习了20课时的拼音,初步掌握了“读”的“拐棍”以后,就开始正式进入“学习语言”的阶段。关于“学习语言”,洪老师有一个极精辟的见解,即所谓“三主一副”。“三主”即学习语言的三条主线。第一主线是学习“精粹语言”,也就是学习蕴含着传统文化精粹的古汉语精品的语言,以奠定学生坚实的语言、文化功底;学习精粹语言的要求主要由《实验课本》中的《诵读》课本具体落实。第二主线是学习“目标语言”,也就是学习用规范、优美的现代汉语写成的当代作品的语言,以帮助学生树立语言表达的目标和范式;学习目标语言的要求主要由《实验课本》中的《阅读》课本具体落实。第三主线是学习“伙伴语言”,也就是学习相当于或略高于学习者语言发展水平、在伙伴交际时使用的语言,目的在于训练学生的语言操作能力;学习伙伴语言的要求则主要由《实验课本》中的《说话和写话》课本落实。“一条副线”就是学习必要的语文知识,小学阶段主要学习写字和书法,初中阶段学习语言基础知识,高中阶段学习中国古代文化及文学常识。这“三主一副”的构想保证了学生从识字启蒙开始接触的就是民族语言的精粹。我尤其欣赏其中的《诵读》课本,以小学第一册为例,所选都是唐宋诗人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