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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宽容就得包容偏激与片面
许锡良
论宽容其实儒家并算不上宽容。早在《论语》里,孔子就曾有气势汹汹的话语:“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这种腔调,与中国“文革”时期动辄呼口号打倒某某是何其相似。现在听来,还是令人胆战心惊。这种不宽容的态度,在《论语》、《孟子》这些经典著作中还有不少。暂且不一一举例说明。
这也足以说明,中国为什么会在后来的汉朝时期,由董仲舒与汉武帝合作弄出一个“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来。原来,这并不是凭空而降的,只是儒术的内在要求而已。废黜百家而儒术独尊,这足已说明儒家不够宽容,而且也非常不够中庸。其对中国文化的毒害数千年来非常之深。所以,发展到现在,还经常不时有一些主张排除外来文化的“十教授宣言”或者力挺中华传统文化主体性的“十博士宣言”以及《尊重中华文化圣地,停建曲阜耶教教堂 ——关于曲阜建造耶教大教堂的意见书》之类也就不稀奇了。这些原都是儒术内部逻辑发展的结果。
世界的发展常常存在着一些矫枉过正的方式,反动过去的东西,要拨乱反正,就要再反动过来,这样才能够重新走上正道。因此,对于中国二千多年的儒术独尊形成的局面,我以为只有在中国倡导“振兴百家,独贬儒术”,才能够把这个被毒化了的文化环境重新扭转过来。只有这样,才能够将儒术中的专制与独尊的毒素清除,然后像台湾一样将清除了病毒的儒术作为百家之一家,予以保留。事实上,台湾正是在百家振兴的基础上才重新接纳了儒术。我想这可能是重新振兴中华的必经之道吧。
儒术规定圣贤的话不会有错。传下来的格言警句就是:“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人可以犯错,但是圣贤就不会有错。圣贤们的那些独断语,常常就成了后人背诵与记忆的材料,是最高法典,不敢越雷池半步。思想被严重禁锢,视野被严重遮蔽,使中国人再也看不到圣贤之言之外的世界了。这是中国千年封闭专制皇权与愚民得以形成的内在的根本原因。
中庸之道,有的理解为“执其两端而竭焉”,各打五十大板,有的干脆理解为“完全正确”,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支撑着,竟然有那么自信自己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用这种要求培养出来的国民,刚毅、木讷、中庸、平和、圆润、厚德之类的话语,无不透露着机巧圆滑。说话偏激、片面,被当成不成熟的表现。每说一段话,黑一半,白也一半,左一点,右也一点,上下左右,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这就是儒家君子风度。仿佛读圣人之言,自己也就变成了一个准圣人似的。自己不会有错,也不容异见。
其实,如果一个社会是自由开放的,就应该允许人们有说偏激的话,讲片面的话的权利,完全的真理只存在于上帝那里,至于人来说,没有不说错、想错与做错的。一个人要么不说,要么说则必须面面俱到,哪有这样的?我们不能够要求人说话有多么全面、多么客观,多么正确,我们只能够要求一个人说话有多么真诚。真诚是一个人对待事物与他人的态度,我可以真诚地说自己内心的话,但是,我不能够保证我说的就是客观的、全面的,更不可能保证一定就是正确的。
其实,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来自的家庭不同,受到的教育不同,立场视野不同,知识结构不同,天赋智力不同,不可能要求都一个样,但是,只要社会保持自由开放多元的言论自由环境,你说得片面,你说得偏激,甚至说得错误,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天下就只你一个人作为圣贤之徒在说话吗?一个人如果能够真诚、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感、所想,充分地表达出自己的思想观念,就足够了。因为,他没有说到的,还有别人可以说到,一个人说错了的,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更正,也许被你忽略的,正好被另一个人关注到了。世界的普遍性、联系性与发展性并不是统一于某一个人身上,而是表现在一个自由、开放、多元的社会里。多元只表现在社会中,而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大脑里。一个人反孔反儒,就彻底地反孔反儒,反得清楚透彻,这就是贡献。每个人都走极端,都片面而深刻,由于多元、自由、开放的思想言论环境,不同的极端与片面碰撞的结果就是比较接近于事实的真相。如果一个人常常说话既这样,又那样,把这样与那样有机地密切地结合起来,弄到后面,真是要人格分裂了。会下棋的人都知道,一个人即使是再高明的棋手,他也不可能自己跟自己下棋,因为一个脑袋只允许有一种思维,自己跟自己下棋的结局基本上只有一个,就是“和棋”。这与一个人大权在握时,也不能够仅仅依靠“自己监督自己”取得清廉一样。世界为什么要多元包容?权力为什么要用权力来制约?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个社会如果动辄对一个普通的人说话写文章要求全面、客观、正确,其实仍然是专制独裁者的思维。因为,只有他有说话的机会与权利,因此,所说的话就必须照顾到方方面面,黑的说过了,就要说白的,表扬了教育工作者,接着还要表扬工人农民兄弟,公安干警也不能够忽略。慢慢地,中国人说话就有了一套固有的模式。比如一个人在自己个人奋斗下好不容易取得了一点成绩,在公开场合表态的时候,常常要说成这样的:在某次会议精神的指引下,在组织的关照下,在领导的亲切关怀下,在同事们的帮助下,在海内外的朋友的关照下,我取得这么一点成绩。要是有一个没有说到,那简直灾难就要临头似的。
写文章也是这样的。批评一个东西,先要表扬一下,而表扬一个东西,也要先假装批评一下。说到儒术,既有精华又有糟粕,正确的方法就是“吸收其精华,剔除其糟粕”。仿佛他本人就是一个过滤器,能够随时随地准确的把一种文化分成精华与糟粕似的。其实只是大话、空话、套话连篇,但是,唯有如此,你才是全面的、客观的。
演讲时更是如此。如果你的表达方式里没有大量的:既这样,又那样,把这样与那样有机结合起来类似的话语,那么,听众对你演讲的评价肯定就是:不客观、不全面,很偏激。其实一个人要圆滑点,要加上那个关联词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这对于许多长期被灌输了“中庸之道”与“客观、普遍、全面、联系与发展”观念的人来说,没有这些和稀泥的词汇,就会感觉非常偏激,非常刺耳,血压就要升高许多,甚至精神就要错乱。
包容偏激与片面,并不是说就是那样放任一个人的偏激与片面。社会的平和中正,是通过不同的思想观点在不断地自由碰撞中实现的。你不同意一个观点,你可以举出反证来反驳他。他如果片面,你也可以将另一个或者几个面真诚地说出来。如果他偏激,比如要“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你也可以来一个“振兴百家,独贬儒术”,这样的偏激,就会被另一个偏激纠正过来,不同思想观点的自由碰撞,在开放环境中的自由博弈,在公开的讨论与批评与反批评中,真理之光才会显现,智慧之火才能够擦起。
偏激点,片面点,甚至错误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做永远不会错的圣贤,不做一言九鼎、金口玉言的皇帝,也不做真理象征的上帝,你偏激、片面、错误了的,另一些人自然会来纠正你,只要这个社会每个人都能够独立思考,自由表达,每个的思想言论权都得到民主法治的保障,那么,每一个人需要做的就是真诚地表达,革命的尽量革命,反革命的尽量反革命;保守的尽量保守,改良的尽量改良。大家都不要投机,这样中国就会向着文明走去。
2011年2月18日星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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