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法缺自由开放的艺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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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书法缺自由开放的艺术精神

文/朱中原


任何艺术都是一个时代症候、社会症候的表征。那么中国人现在缺少什么，书法就缺少什么，中国这个社会缺少什么，书法就缺少什么。要看中国人现在缺少了什么，我们不妨看看中国人在追求、得到些什么？中国人在追求什么呢？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有心眼的人，当然，中国人这种聪明往往是小聪明、小智慧，追求眼前利益，自我利益最大化。总体来说，中国人现在追求的是权和利。这一点，我想很多搞书法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么与之相伴的则是名和位，有了名和位，即有权和利。古人也追求名，追求权，因为中国向来就是一个权力本位的社会，权力文化占据主导地位。但是现在，除了权力本位以外，中国现在还多了两个：一个是商业本位，一个是娱乐本位。权力文化、商业文化和娱乐文化，共同主宰着当今的书法发展。这几个因素，也导致了当下展览书法的诸多弊病，包括审美理念、艺术追求、艺术表达、评选机制等等，很多与书法艺术的本质都是背道而驰的。
其实从书法硬件条件来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缺。我们现在拥有着古代书法家所无与伦比的现代化信息技术和网络技术，我们随便从网络上、博物馆、美术馆、报刊杂志、图书上，都可以接触到、学习到古代几乎所有的经典书法文本。此其一；其二，我们有20世纪现代考古学的支撑，除了古代正统的书法经典文本以外，我们还能看到许多埋藏于地下的民间书法文本，就以21世纪正在勃兴的国际三大显学甲骨学、敦煌学、简牍学为例，这三大国际显学的发热，实际上给书法艺术的创变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创作审美源泉，我们从此不再动辄抱着王羲之、颜真卿说事了。甲骨学所产生的甲骨书法就不用多说了，以敦煌学为例，敦煌学的兴盛，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敦煌写经文本，另外还有楼兰残纸、西域文书、秦汉砖瓦等，另外就是楚简帛书法，楚简浪漫主义的文化气息，正是汉代开张、自由精神之表现，这是汉末正经规矩的八分书所不能体现的。
尽管我们现在拥有开放的信息技术，现在又出了最新的iphone产品，功能很好很强大，但是，我们不具备开放、自由、宽博、包容的文化艺术表达机制和文化视野。很多书法家的视野是极为狭窄的，不能融会，不能贯通，往往是抱着一个东西，像宝贝一样，当枕头睡千年。
艺术需要不断地打破，不断地解构，不断地重构，不断地否定，还要不断地否定之否定。我们现在尽管有了这些硬件素材，我们现在的很多书法家、画家背后还有大财团、大老板的经济支撑，不缺吃不缺穿不缺玩，住着宽敞的工作室，还有很多老板在替自己包装、炒作，但是，我们惟独缺少汉唐时期那种宽博的文化视野和文化胸怀，我们现在的书法家，很难注意到这些书法艺术机制的内在嬗变。
现在的很多书法家，成天谈论的还是王羲之的这个横怎么写，那个竖怎么写，那个折怎么写，等等。很多人误以为成天讨论、学习一流的王羲之，自己就成为一流的书法大家了。非也。其实我早就说过一句话，如果你本身没有宽博、深厚的文化积淀，那么，你即使是学一流的王羲之，也会成为三流的自己；而如果你本身有文化积淀，那么你即使是学三流的民间书法，也会成为一流的自己。不信你看看晚清民国那些大文人的书法，哪个不是有文化底蕴的？他们在书法身份上是业余的，但是你能说他们在书法水准上也是业余的吗？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而且本身也为古往今来的普遍事实所证明。比如王羲之，也学过在我们今天看来是二三流的书法文本，如楼兰残纸，比如颜真卿，同样也学过在我们很多人看来至少不属于经典书法文本的北朝碑志和敦煌写经，再比如苏东坡，苏东坡楷书笔法里，比较多的反而不是王羲之，而是北朝民间碑刻。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书法艺术的一流，因为他们有精神、有文化、有气质、有内涵。
很多人说学书法要取法乎上，取法乎上得其中。这个道理当然是没错的。但是，这还有一个前提，如果你自己本身没有文化积淀，你就是取法再乎上，你也同样进入不了一流，甚至连门都有可能入不了！黄宾虹是一流的画家，但是当今学黄者有几人是一流的？齐白石也是一流的，同样，今天学白石者又有几人能成一流？
一个艺术家，最最重要的不是学谁、跟谁学的问题，“学”本身就是一个很泛泛的词。一个艺术家，最最重要的是独特的创造力，艺术的创造，精神的穿越，境界的跨越，思想的提升。当然，这一切，都需以文化根基为底线。创造力不是无源之水，不是坐在书斋里想出来的，也不是枕在王羲之身上想出来的，而是在文化的沙砾中淘出来的。最前沿的就是最传统的，最传统的就是最原始最古典的，这些都需要我们用艺术的眼光去开掘。
所以，拿古人跟我们今天的人比文化硬件，古人是没法比的，但是，我们今天的人跟古人比文化软件，我们也同样没法比。我从来不是一个厚古薄今的人，也从来不是什么都要以古人为标本，但是，我们今天的精神气韵、文化视野、文化信仰与古人相比，确实无法比肩，因为我们缺少了自由、开放、宽博的艺术精神和文化土壤。

    本文为应《中国书画》杂志“当代书法缺什么”而写，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