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西：东北人笑翻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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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西：东北人笑翻美国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实习生 刘宽 2012-02-02 来源:南方周末

• 黄西：自我调侃的民族更成熟

要让车撞死，那我希望是水泥搅拌车撞的。我一死，立马就有雕像了。
我已经结婚了，但我过去特害怕结婚。我心说，“唉妈呀，所有婚姻里有一半儿都能坚持一辈子啊！”
“在美国会有人嘲笑你的英语发音吗？”
“在美国嘲笑我英语发音的都是中国人。”
“为什么美国的脱口秀观众要过几秒钟才笑？”
“有的时候需要等个好几年。”
大冬天只穿T恤的黄西在复旦大学的主题演讲会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和诙谐的回答点燃了观众热烈的笑声。因为自传《黄瓜的黄，西瓜的西》的出版，黄西日前回国在多所高校巡回演讲，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情的欢迎。
2010年春天，南方周末记者在波士顿阿灵顿的一家餐馆采访了黄西。那时候，黄西应邀上了美国深夜电视节目收视率冠军《大卫·莱特曼秀》表演，还在美国广播电视记者年会上表演脱口秀，他的表演视频正在网络上不胫而走，风头正劲。黄西的外表和在电视上一模一样，小个子、戴眼镜、向外翘着的牙齿，不必开口就透露浓浓的喜感，一说话倒是很多人未曾耳闻的东北口音。
黄西，吉林人，1994年赴美留学，获得生化博士，在基因模型公司工作，获得过抑制癌症基因的专利。在平静得有点乏味的日常生活中，黄西迷上了单口相声，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一个亚裔移民要用英语讲笑话给美国人听，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有的时候需要等个好几年。”实在是黄西的由衷之言。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黄西迷上了单口相声，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一个亚裔移民要用英语讲笑话给美国人听，是多么艰难。 （王寅/图）

美国不需要再多一个华人教授
2002年冬天，32岁的黄西在波士顿一个叫汉纳的体育酒吧第一次表演单口相声，人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有人打桌球，有人打保龄球。黄西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讲了5分钟，底下几乎没人笑。一个生活在波士顿的相声演员上来对黄西说：我觉得你可能很有意思，但是我们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黄西那天晚上讲的笑话里，只有一个后来还能用上：我决定留在美国，因为在这儿我还算有点异国风情，回中国可就没了。这个笑话成为黄西的保留节目，在美国广播电视记者年会上表演的脱口秀里也用上了。
此后八年，黄西不断试镜、参加比赛，抓住一切演出的机会。一开始，即使是赢得一张20美元餐券的奖励也会让黄西兴奋不已。有时候顶风冒雪驱车几小时去外地表演，却分文未得。黄西也应邀在电影《面部舞蹈》里跑过龙套，那是一个想找黑人女孩谈恋爱的中国移民的角色。
有一年黄西生日，妻子邀请了他在美国所有的同学，到黄西表演相声的餐厅为他庆生，结果只来了一对夫妇。大部分在波士顿的中国人觉得如果去单口相声俱乐部听不懂笑话会感到尴尬。
相声事业上的不顺利，加上孩子出生不久，黄西当时几乎准备放弃相声表演，回过头去继续搞科研。但是黄西想到：我现在半途而废，将来怎么跟我儿子解释？还是干下去吧！
黄西的很多中国同学当时已经在美国的多所著名大学当上了教授，他暗自思忖：美国不需要再多一个华人教授，而在公共媒体上，很少能看到亚洲人的面孔，中国人应该试着在其他领域有所突破。黄西的动力是通过单口相声讲述移民的故事，第一代移民或者由于缺乏语言技能，或者工作太过繁忙，移民的故事总是被第二代或第三代移民讲述，而黄西就是要破一破这个传统。
每次演出之前，笑话先讲给妻子听。黄西很快发现妻子的笑点和别人的不一样。比如刚来一个铺垫，妻子已经笑了，她看到黄西的表情，便猜到他要抖包袱。“只要在不匹配的环境里说话，比如本来在聊水果，马上开始说宇宙飞船，就会引她发笑。但是对外面的观众，在舞台上，就没有这样的效果。这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幽默和舞台上的幽默不太一样的地方。太太现在的笑点很高了，她打开电视，大部分的单口相声已经看不上了。”

2010年6月19日，黄西获得全美相声比赛的冠军，这是第一次由中国人获得这个奖。 （中信出版社/图）

看见我就像看见撞火车
黄西的笑话大多是美国人日常生活中普遍性的话题，家庭，教育、医疗等等。对自己的表演风格比较自信以后，才开始加入只有自己经历过而美国人没有经历过的内容。开始黄西还在担心美国人小时候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他们是否会感兴趣，后来发现只要内容写得好，风格一致的话，大家一样会接受。
相貌绝对有帮助，“美国人一看到我站在台上就想笑，有人曾说就像看到火车撞了。我是那种别人一看就觉得没信心的人，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人会把事情搞砸。”
别人的段子，黄西最初只能听懂百分之五十。后来自己表演，发挥也很不稳定，一次因为穿了双沉重的靴子，步伐很不自然，以致影响了整场表演的发挥。黄西现在听美国演员的单口相声时，只要听到一半，就能猜出他们后面的包袱。“如果再穿一双那样的靴子，我不仅不会紧张了，还可以调侃一下靴子的事儿。”
在最失意的时候，相声界的前辈凯文·诺克斯鼓励黄西：“你会一路走到最高的地方。不要因为现在还在给别人免费表演或只赚50块就丧气。好莱坞总是在找新题材、新明星。”
《大卫·莱特曼秀》的星探艾迪·布里尔从2005年就开始关注黄西，对黄西的表演赞誉有加：你很有希望。他还在公开场合称赞黄西是波士顿最好的喜剧演员。但是黄西知道，“莱特曼秀”是喜剧界的奥斯卡，每年只有两三个新人有机会上这节目，多少喜剧演员搞了一辈子单口相声，却从来没机会上。
事实证明，凯文·诺克斯的预言无比正确，苦尽甘来的黄西终于被莱特曼秀选中，成为在该节目中表演单口相声的亚洲第一人。2009年4月17日，黄西登上了《大卫·莱特曼秀》。在录制节目现场，黄西注意到莱特曼刻意把室内温度控制在13摄氏度左右，因为在这样的温度下人们比较爱笑。黄西选了MIA乐队的《纸飞机》作为登场音乐，这是一首移民题材的歌曲。
“我是个爱尔兰人……”黄西一开口就引来了全场的笑声，木讷的表情、浓重的口音和不断抖出的精彩包袱形成鲜明的对比，笑声和掌声贯穿了六分钟的表演。
“我的笑话是要反复讲的，讲到多少遍以后，才能证明这是不是真正的笑话。在《大卫·莱特曼秀》里，你的第一个笑话必须让人笑，或者是你想第二句、第三句必须让别人笑，但是你如果讲了很长时间没有人笑，你的包袱必须特别大才行。”
在莱特曼秀表演大获成功之后，媒体纷纷报道。美国的一家中文报纸形容黄西“其貌不扬”，黄西在国内的父亲读了以后，对他说：“别担心，儿子，很多成功的人都长得很丑。”
黄西透露，他正在和大卫·莱特曼搞一个电视剧，通过黄西式的幽默反映移民，特别是亚洲移民的生活。在美国的亚裔数量众多，却还没有一部亚洲人当主角的电视剧。为此黄西专门进行了每个月两次、每次两个小时、一对一的表演训练。
不会自嘲的人，不做朋友
2010年3月，黄西应邀在美国广播电视记者年会表演脱口秀，面对最挑剔、最难对付的一群人：副总统、国会议员、最高法院的法官、记者。但多年历练的黄西有备而来，“布什的笑话比较好讲，因为他的智商比较低，克林顿有性丑闻，奥巴马就不太好办。我有好几个笑话准备拿奥巴马开玩笑的。即使我喜欢奥巴马，但是奥巴马做的一些事情并非完全正确，他接受的荣誉与成就不相匹配，所以该开玩笑的地方还是要开的。”
尽管奥巴马临时缺席，黄西在表演时还是调侃了奥巴马和在场的副总统拜登，笑称拜登不如自传里的形象好、讽刺奥巴马发动了两次战争还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十五分钟的表演光彩照人，妙语迭出的双关和富有文化内涵的段子让听众捧腹大笑：儿子有时候问我，“为什么我要学习两种语言？”我告诉他：“儿子，当你成为美国总统的时候，你需要用英文来签署法律文件，用中文跟你的债主掰扯（暗指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债主）。”
为了这次表演，黄西准备了好几个月，“年会的东西是我最好的段子，我花了很多的时间，把对美国历史、宪法的评价和困惑都放在里面了。”
演出结束以后，副总统拜登和黄西聊天时，也开起了他的玩笑：“你将来成了大名人以后，如果你的佣人告诉你乔·拜登在门口等着你呢，请千万不要问：‘Who？’”黄西后来再没有和副总统打过交道：“他搞他的政治，我说我的单口相声。”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黄西如此宽容，来自麻省的议员斯考特·布朗在演出结束后看到黄西扭头就走。这位议员参与了医疗改革，在成为参议员之前给一些杂志做过封面模特，黄西在表演中打趣说布朗已经演过电影了，电影名字就叫Kill Bill（《杀死比尔》，Bill在英语里还有法案的意思，黄西借此嘲讽这位议员在国会里否决了医保法案）。
“每个国家的幽默都会有自嘲。而且自嘲应该是一个人人格的一部分，一个不会自嘲的人我也不会跟他做朋友，会觉得他虚伪。人无完人，你得正视自己的缺点。”黄西说。
黄西坦承受到马克·吐温和伍迪·艾伦的影响最大：“伍迪·艾伦的幽默里面有一些荒唐的东西。不少的东西你都想象不到，被他点出来以后，在知识上是一种享受。鲁迅的文章稍微不同，也是很好的题材，因为里面有非常好的喜剧元素，嘲讽是很重要的成分。”
刚到美国时，黄西外出旅游会把旅游指南上所有的景点都玩到，并且一一拍下照片。他现在已经不这样做了，因为照片太多实在看不过来。“不过我情绪低落的时候，看以前的照片，会觉得不经过努力不会得到成绩，一定要豁出去干点事情，才能取得一点成就。我也意识到我是那种人，所以特下功夫。”
黄西谈到中美之间的一个显著差异：中国年轻人会穿“秋裤”，而美国只有老年人才穿，咧开嘴笑了：“我现在还是会穿秋裤，只是不让他们知道而已。”
在波士顿阿灵顿的那次采访结束后，我们离开餐馆，黄西将没有吃完的午餐打包带走，举止十分自然。尽管已经成名，但是当年那个为了省下20美元门票，站在公寓阳台上听音乐会的中国留学生依然本色如故。
《黄瓜的黄，西瓜的西》的扉页上写着：献给我的父母、我的太太和我的儿子，献给所有挣扎的人，献给所有抱希望的人，最后，献给所有不喜欢我的书的人。
“为什么要写‘献给所有不喜欢我的书的人’？”
“我想不喜欢我的人还是占多数。”黄西说这话的时候，镜片后的眼睛里跳跃着狡黠的火花。
（新闻助理高莺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