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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迎春教育随笔
只有一个人生
终于得以打开电脑,想写点什么,可是在键盘上断断续续地敲出几个字,删了,再敲,再删……文稿还是一片空白,只留下光标在屏上恣意地闪烁,许是嘲笑我?的确,思绪似一篇冗长的腹稿,却总难以表达。
踱步窗前,任白昼的喧嚣肆无忌惮地从敞开的窗户挤进来,在我耳旁鼓噪:出去活动活动,外面的世界多热闹!然而总有一个声音,在我心中私语:亲爱的,请你记住, 喧闹是有局限的,喧闹蕴含着结束和失落 ,而宁静,无边无际……
欣欣然的,思绪得以在孤独却宁静的境界里御风而行,去回首过往,展望将来。青春在逝去的日子里闪烁着再也不可企及的幸福光环,只有回忆才有幸沾上她甜蜜、温馨的气息。不惑的门槛在不远处张开着她热情的双臂,我只要稍稍向前,便触手可及。“来我这儿吧,带你看更美的风景!”她的语调充满魅惑,我终将向她走去了,带着抛掷青春的无奈,也带着希冀。——前方,有很多美丽的风景。
两个“我”,如忠实的精神密友在孤独的世界里与我随行。一个是倾诉者“我”,健谈、真诚。她不停地向另一个沉默的、忠实的倾听者“我”诉说自己心底的欢乐、痛苦与忧伤。沉默的、忠实的倾听者总会用哲人般的微笑接纳倾诉者的喜乐哀愁,轻轻地对她说六个字:“只有一个人生。”倾诉的“我”如被灌之以醍醐——是的,只有一个人生,它是上帝送给我们的多么宝贵的礼物!我们不是风中那根空心的芦苇,我们注定在享受生命欢乐的同时,也要耐受一切忧伤与痛苦的思。
窗外,世界仍然甚嚣。思绪,却越发清晰。“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愈热闹之处,我愈发找不到心中的自我,总无力地陷在真情缩减的漩涡中——所有的笑容都是社会的笑容,所有的话语都是社会的话语。我笨拙的语言与违心的笑容让我尴尬而不屑。为什么非得凑热闹呢?“我们由于交往而形成了精神和感情,但我们也由于交往败坏着精神和感情。”或许我真的不善交往,因而总是想找寻片刻宁静之处享受孤独。其实,宁静又何须去寻找?“学校——家庭——学校”,这在我人生中反复循环的直线看来如此单调,可是在喜孤独的心中,却闪烁着祥和、静谧的光华。当感受着家庭的温暖时,心中自有一番清明;当注视着学生澄清的双目时,心中自有一片纯静……
何不孤独。——其实我又何曾孤独过呢?
夏日心香
——《世说新语》札记之谢安
炎炎夏日,一本《世说新语》让我手不释卷,与之相亲,思接千载;与之相视,视通万里。每日黎明即起,倚窗而坐,我当它是清凉的果饮,穿牖而来的清风,聊以抚慰这酷暑带来的焦躁。于是,总想把它赋予我的阅读喜悦与人分享,但我知道以我的浅陋和它的丰厚,终将只能让人感受到我写作的冲动与表达的困窘,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纵然只能摭拾其皮毛,不能深入它的骸骨,我还是要记录下我的点滴所得,犹恐失之啊!
《世说新语》是集魏晋志人文学之大成的傲视鸿篇,汉魏以来的士流风貌,遗闻轶事让人无限缅怀与慕羡。意味隽永的文字与典故总会让我贫瘠的精神家园多出一片氤氲深秀的所在,于是,我的神思,有了一个自在漫游的去处——
瞧,以谢安为卓绝代表的魏晋名士手拿麈尾,且啸且咏地向我们走来……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言语第二)
在这则言谈里,谢道韫(“兄女”)的聪慧与才思固然让人赞叹,“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经典佳句千百年来更是脍炙人口,然而,我却从“公大笑乐”中看到了一个温柔敦厚的长者。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回到家中,他却是如此温存,与众子侄谈论诗文,教他们懂得思考,激励他们好学上进,并从中尽享天伦之乐。我想,谢家之所以能够成为“旧时王谢堂前燕”中的王、谢两个超级贵族集团中的一个,与谢安的家族亲情和乐于身教子弟是分不开的。
又如: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谢安教孩子们读书,《诗经》自然是必修课。有一回,他问大家,《诗经》里面,你们认为哪一句最好啊?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于是孩子们纷纷说起来。谢玄的回答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真是伤感,也很温情啊。随后,谢安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他最喜欢“訏谟定命,远犹辰告”。这一句诗出自《诗经·大雅·抑》,它的意思是说:“把宏伟规划审查制定下来,把远大的谋略传达给众人。”这毫无疑问是政治家的思想啊,果然,后来当谢安做宰相执政时,就是这个思路噢。再看看谢安对儿子的教导: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从这儿可看出谢安绝对是个宽厚善教的家长,他是从不训斥子弟们的,体罚那就更不可能。有一回,他的夫人刘氏管教儿子,她教训了儿子半天,可谢安却在一边一语不发。夫人一看他的悠闲,立刻不满意了,问他,哎?我怎么从来没看见你教训儿子啊?谢安笑答:“噢,我只是喜欢用自己来教育他们罢了”。呵呵,十分典型的老庄人生观啊。这就是老子说的“行不言之教”,再明白点儿,就是以身作则。
无论为人母还是为人师,我把谢安当做一位楷模来敬仰。
你是盛夏的相思呢还是冷冬的回忆
读到韦娅的《蒲公英不说一语》心中便升腾起一股柔柔的温情。一切的一切,读来是那样健康自然,亲切诙谐,如同那“近了又近了,远了又远了,一絮又一絮”的白色小精灵正用那软软的、毛茸茸的指尖儿缭绕我鼻间,令人忍俊不禁,同时那或远或近的充满了动感和空间感的画面又撩拨着我心头那久远得快模糊湮灭的童年记忆。倏忽间,我有了一种向面对着我的这群孩子们诉说的冲动,却一时找不到贴切的语言。
朗读吧!还有什么比用朗读更好地表达自己对诗句的感受的呢?正所谓“因声求气”必会达“心凝形释,冥合于言议之表”(《文章例话》),征得学生同意,我于是为孩子们声情并茂地读起来,特别是读到“你是盛夏的相思呢还是冷冬的回忆?”时,更有一种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感觉。孩子们也不由自主地评价:“老师的声音真好听,读到我的心里去了。”“我感受到了一个个温柔与淘气的孩子”“您正在与他们和谐相亲呢!”……于是他们也跃跃欲试,这范读引发的阅读期待啊!“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无形的熏染所引发的教育境界最让为师者低徊。欣悦之中我并没有忘记向孩子们抛出问题:“你怎样理解你是盛夏的相思呢还是冷冬的回忆?”学生们的表现令我有些失望,尽管有学生能联系“白茫茫”一词说这白色的蒲公英在冬天下雪时看不到,所以在冬天回忆蒲公英,可我总感觉逻辑混乱,现在是在蒲公英的花季——夏天所提的问嘛!对“盛夏的相思”呢,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引导,可“诗无达诂”又怕自己成人的思维左右他们束缚他们,那不是我想要的。
一节课下来,说不出的失落替代了课伊始的欣幸与感动。我思索着,是不是这句诗对于孩子们来说理解难度大了点了?我与郝老师探讨时,她的一句话让我犹如醍醐灌顶:“我没有让他们讨论这句诗啊,只是引导他们想象画面。”?“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菜根谭》)不是吗?教诗的最好途径就是不教诗,而让“诗”凭着自己的言语在说话,让学生直接贴在诗的面颊上感受她的诗意。至于“你是盛夏的相思呢还是冷冬的回忆?”我又是否说得清这包蕴的意境呢?可我不是也被感动得难以倾诉吗?
“老师,请允许我提醒您”
上课时,我正要拿起粉笔到黑板上板书,却发现找不到一支寸长的粉笔,在讲桌里搜寻遍了才发现三四个指头大的粉笔头,这怎能写字?捏都捏不上手!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是昨天都放了一盒粉笔吗?都长脚飞了?”“老师,您还真猜着了,它们一早就在教室里乱飞了。”快嘴的刘可大声说。我知道准又是那些调皮的家伙拿粉笔“打仗”了,看来我得罚罚他们了,这样下去,有多少粉笔会飞掉多少粉笔,既浪费又不利于和谐相处更不利于爱护公共财物意思的培养。于是,我郑重宣布:“谁再乱扔粉笔,发现一次,罚买粉笔一盒!”“好!”孩子们答应得蛮爽快的,我瞥见那几个调皮鬼心虚又失落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下课了,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教室,这节课大部分孩子都学得积极主动,只有那么一两个学生学习状态不够好,但这不足以影响我的情绪。当我快要走到办公室时,我感到有人在我背后扯了扯衣角,我扭头一看,是学生程柏瑞。瞧他一脸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赶忙问:“你找我有事吗?”“老师,请允许我提醒您!”他仿佛要完成一个艰巨却非完成不可的任务似的,涨红着脸,嘴角嗫嚅,神情却变得很坚定。我不由得狐疑起来,这孩子要说什么呢?“当然可以!”我一向自诩为具有民主精神的教师,学生的发言权我是绝对保护的。“老师,您说乱扔粉笔的要受罚,您这节课就把粉笔头扔魏凡身上了!”他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脸直发热。是的,那节课我发现魏凡上课的时候老走神,便顺手把手中的粉笔头扔过去提醒他。没想到……我惭愧地拍拍柏瑞的肩膀说:“谢谢你的提醒,老师错了!明天我一定买一盒粉笔受罚!”
尽管,向学生道个歉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有损师道尊严的事,但是,这不能不引起我的反思:我们费尽口舌,想尽办法教育孩子为什么往往收效甚微呢?那是我们在长叹教育无力的时候,却很少意识到自己言传身教的缺失。“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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