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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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心的艺术
吴礼明

　　谈心，虽为教学之微观，切切不可小视也。一次倾心交谈后，孩子的烦恼去了，沮丧消失了，笑意显现了，于是顿然有了一身的轻松。这就是谈心的很直接的效用。还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感君区区言，慰我冰炭心”，出乎君口，契吾深心，因而至诚至性的交流，就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西药术，而是发蒙起昧疗心育灵的中医古道了。谈心对于班主任亦或课任老师，其微妙之妙可能正在这里。
　　苏霍姆林斯基说：“请记住，教育——首先是关怀备至地，深思熟虑地，小心翼翼地去触及年轻的心灵。”关怀备至是出发点，是前提；深思熟虑，要作通盘考虑，而忌在轻举妄动，粗心大意；所谓小心翼翼，就不能不认真而虔敬。因而谈心就不能板着面孔，更不能动辄训斥。谈心是诚心下的生动的气韵，关切里的亲切的震响，是诙谐，是激荡，是一个个温情传递的过程。
　　谈心首先勿有利、俗之念。教师不应该戴有色眼镜，不以成绩的好坏来衡量，要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个孩子、肯定每一个个人。老师要温暖学生的心怀，培育他们的胸志，要在家长的眼里，教师就是信托的保证，要在孩子的眼里，教师就是教育的化身。还记得乌申斯基怎么说吗？他说：“如果我们把我们的健康信托给医学家，那么我们就要把我们的子女的道德和心智信托给教育者，把子女的灵魂，同时也把我们祖国的未来信托结他们。”他又说：“当我们信托教育以儿童的纯洁的和易感的心灵，信托它去在这些心灵中刻划最初的，因此是最深刻的轮廓时，我们完全有理由去问教育者将在他的活动中追求什么目的，并且要求对这个问题有明确而断然的答复。”
　　谈心要多鼓励，多感发。可以少一分威严，多一分关心，多给学生以信心与耐挫，让他们多懂一些书本与现实之道。“你很有潜力”，“你本来可以做得更好”，这样的话要经常挂在嘴上。要和蔼可亲、温柔善良，不管课上、课下都要努力做他们的朋友，要与他们闲话家常，要随时体察他们内心的想法，他们心灵的波动。一切的教师都可能都先天性地成了教育的后母，但不要做《世说新语》所提及的孝子王祥的继母朱夫人，“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犯罪了。而要做《后汉书》所夸赞的汉中郡程文矩的妻子李穆姜，温和怜爱而又温厚仁爱，抚养并最终感化了非她所出的四个孩子。
　　谈心少不了幽默。幽默是对人性缺憾的深察后所涂抹的润滑，是建立在达观智趣之上的慈怜。幽默在教师是深刻的，但并不反讽；因为教育的幽默是宽容的，而宽容是人道主义。有这样一个被反复叙述了无数遍的故事，一个老师有一套精美的茶具，搬家时被一个孩子一不小心摔碎了一只。孩子很害怕，而老师却莞尔一笑：“真不错，又多了一只碟子。”这轻松的幽默化解了恐惧，更为重要的是，它化解了孩子源自他处的心灵裂痕与伤痛。而老师这样做，可能让孩子更懂得理解一个心灵并呵护一个心灵。涂国文老师在一篇文章里就记了一个刻骨铭心的经历。一个雨骤风狂、秋寒翻卷的日子，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他，随人从教委取统考试卷，并走进了商店购买了他梦想的一座维纳斯雕像。一路上无比小心，唯恐一个闪失。疾风、劲雨，沉沉的试卷袋、扑腾的雨伞，拥挤的乘客、颠簸的路面——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愣是没有让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物体碰到过一下。但回家打开一看，女神竟还是拦腰断成了两截。“美丽碎在风雨中！”他非常心痛，也因而更加深刻体会到“美丽、挺拔、高傲和圣洁”的难觅。
　　谈心要倾听对方。要给孩子充分发挥自己的机会，交流中可让他们对问题各抒己见而不会招致反对。要给他们一个个独立的思考空间，自由发挥，畅所欲言。要让孩子变被动为主动，由怯懦而胆大，这样，感觉会真实，遇事会冷静，也一定能直面现实，不会逃避的。我在《〈围炉夜话〉絮语》里说：“不论你居家，还是途中客栈，也不论你身置何位，所操何业，不妨与二、三知己，围炉而坐，真诚袒露，闻心见性，温胸暖怀，使人生不断充实丰沛，使前程时时放射出智慧的光芒……总之，坦然之必要，从容之必要，不嫌贫，亦不爱富。如果你我心中皆有这样的心性准则，知可为与不可为，知丰歉盈虚之变数，恭迎敬送，处乱不惊，那么，这样的人生也差可完美矣。”谈心可以促膝、也可以笔谈，还应当有开阔的眼界、丰富的修辞，谈心不必正襟危坐、金刚怒目，也不妨在散步中，到花园里，音乐伴奏下……
　　当然，诚如母爱，并不都是月光如水，但是，正如我的朋友度度老师所说的，只要“常怀一颗歉愧与反思的心，来陪着孩子一同长大”，不也是很好的吗？因为，“孩子，点点滴滴和你在一起”。而一个个“今天我没有生气”，肯定会是一缕缕“诗情”，点开一个个“诗的春天”。而我相信，蓦然回首，当我们想起“某一次家访”，我们会因感动于那一个个活泼的灵魂而重新拾起曾经丢失的金子。生活与生命的感觉其实也是如斯之美好啊。
　　谈心不是出自教师的恩赐，而是由于教育真实的需要。有一个孩子一直是我们关注的对象，性情比较孤僻，但很喜欢班主任老师，过一段时间就想“谈谈”，如果不理睬，那他就要想法让你去“找”他。有一回竟直言不讳地说：“我就是要引起你的注意！”谈心可能要反复多少次，不要以为事情很简单，不要认为这种交流就可以解决实质性的问题，所以那些以为通过一次谈话就能使一个孩子的思想有很大的转变的想法可能是不切实际的。
　　谈心实在在于细节的表现，正是通过细节而表现细腻的人际关系。正是一个个温善的教师的心灵软语，把教育的审美感受力提高到了让人惊讶的地步。正是谈心，让彼此触摸到了各自心底深处的某些永远不为自己觉察和理解的隐衷。因而对教师来说，谈心也在认识其自身。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我们对教育里的真实才有了更具体而深入的体察。
　　谈心不仅要着眼于问题的解决，谈心虽小，还要以小寓大。谈心要有理性和良知。谈心应突破时空的限制，把视角延伸到事实与真相的背后，教会学生用有长远识见的眼光去探索事物最本质的灵魂。同时还应当从良善品德与至性伦理出发，着眼于学生身心的健康成长，意志品质的锤炼，精神境界的提升，引导着他们向着善、真与美，烂漫、理想与崇高不断地追求……
　　谈心要从古代哲学里汲取“生生不息”的营养，是疏导而非阻塞，是启悟而非强迫。当然，谈心要适合个性风格与方式。要毫不隐蔽地融入自己的个性，给孩子一番番独特的感受。比如语文教师，可以在抑扬顿挫、明朗动听的音色里，让学生有一种岗峦起伏的快慰感，并在最能体现气势与情感的偶对、排比与层递中让学生的心弦得到激荡。而数学教师，可以在他曲线之美的韵律中，在“因为”与“所以”、数与形、具象与抽象之间，以有规律的暗示与启发中时时让学生的预期得到满足……
　　子曰：“修辞立其诚。”谈心要含真葆慧，亲切而坦诚；要不欺瞒，不做作，不装腔作势，不盛气凌人。莱蒙托夫说：“有些人的外貌乍一看并不使人感到愉快，但等你的眼睛能够从他的不端的五官上窥见一颗饱经沧桑的崇高的心灵时，你就会喜欢他们了。”老师不强调仪容之美，但谈心致诚，要有坚定的信仰与人生的追求，要使整个身心都流溢着智慧与道德的灵光。当然，智慧与道德合一的修炼，不能一蹴而就，所谓谈心，也要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相信水滴石穿而绳锯木断。要“用心灵赢得心灵”，“用火把点燃火把”，去感化、去照亮那一个个正在成长中的孩子。
　　（写于2003-01，修改于2012-02-28,发于《师道》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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