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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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声音

■陕西 黄宗跃  

     在那次关于读书的班队评比活动中，一个平日沉默不语的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叫李小麦。
吴主任缓缓走向讲台：“同学们，下面老师要做一个调查，请同学们如实作答，好吗？”我一愣，没听说有这么一个环节啊！主任接着说：“同学们，你们除了在学校图书室借阅的课外书，自已还有购买课外书吗？”“有！”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五年级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一本课外书呢？”我心想。“请有属于自己的一本课外书的同学举手。”主任再次说道。孩子们的小手齐刷刷地举起来，我满意地笑了。
    这时，我发现了小麦，他趴在书桌上，小手搁在抽屉里，我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我立刻提醒同学们：“只要有过一本就可以举手的！”可是，小麦居然还是无动于衷。这个小麦，平时成绩差也就算了，关键时候还给班级抹黑！从活动的精心准备到孩子们的精彩表演，他怎么知道我为这次活动所付出的努力呢？就是刚才看到评委们频频点头的时候，我的心里还一阵窃喜，仿佛看到第一名正在向我招手。可是现在——
吴主任走到小麦跟前，和颜悦色地问：“这位同学，你真的一本课外书都没有吗？”小麦点点头。主任没再说什么，只是拿笔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肯定是扣分了！心里这样想着，我又气又急，心情无以言表。
于是，评委老师一走，我便开始批评小麦：“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连一本自己的课外书都没有呢？我看你是故意给我捣乱是不是？”小麦耷拉着脑袋，他一声不吭。我还是不解气：“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班可能失去了第一名？”说完，我把门一摔，匆匆地离开了教室。回到办公室，我忍不住跟同事报怨，摊上这样的孩子，真让人生气——
果然，比赛结果出来，第一名不是我们。于是，同学们开始抱怨小麦。我也怨他，可是想到事实无法改变，我只有将埋怨藏在心里。从此，看到小麦，我的心里就掠起几分不快，直到后来的广播操比赛。
    那次，为了取得个好名次，每天一有时间，我就组织同学们练习。大部分同学在这种强化训练中，做得越来越好，可是小麦的动作总是不协调。我只得停下来把他作为重点训练对象。可是越这样，他越紧张，常常满脸苍白，气喘吁吁。看到他那认真却笨拙的动作，我感到好无奈。
   转眼比赛的日子到了。看着站在队伍里的小麦，我心里再次掠过一丝忧虑：如果比赛时出现丝毫差错，那可就麻烦了。突然，一个主意冒了出来，对！就让他帮同学们看管脱换下来的衣物。可是，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小麦的时候，他却低下头，一动也不动。于是，我只好安慰他，做他的思想工作：“小麦同学，大家不是嫌弃你，只是你应该顾全大局。”小麦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还是不依不挠。我告诉他：“看管衣物也是为班级作贡献，如果获得第一名，大家也会记着你，这成绩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听我这么说，小麦这才慢慢地从队伍里走出来，默默地站在一边。
    比赛结束，我们班如愿以偿获得了第一名。于是，同学们开了庆祝活动，大家手捧纪念品欢呼雀跃。惟有小麦，他没有纪念品，一个人静静地躲在教室一角。不经意瞥他一眼，也总会迎上他怯怯的目光。
    日子在紧张的生活中过得飞快。转眼便是暑假。新学期开始了，可是谁曾料想，开学第一天便成为我离开的日子。那天，同事们都赶来祝贺我。想到即将离开这片荒凉之地，离开李小麦这样让人颇费心思的孩子，我的心中便涌起些许激动。可是，想起十多年来在这里所付出的种种艰辛，想起一茬又一茬可爱的孩子们，我又唏嘘不已。
    同学们与我作别，空气中充满着离情别绪。我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忙着和孩子们交谈着——我知道，过了今日，我们都难以再相逢。我也趁机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们要好好学习。这时，班长说：“全班五十六位同学，只有李小麦没有来。”
“小麦？”这时，我突然想起小麦。
“李小麦不会来了。他跟着叔叔到外地去了。”一位同学说。
“是吗？”我疑惑地望着他。
“他爸爸一直卧病在床，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前段时间他爸爸去世了，他只好跟着叔叔去了外地。”
我的手僵在了那里，三年来，李小麦一直是我的学生，可是在他一贯沉默的背后，我真得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经历。
“听说他的学费都是左邻右舍凑的。没有钱买课外书也就罢了，可是他不能在那个时候不举手啊，那不是给班级抹黑吗？”
“那天我都悄悄告诉他了，可他还给我说做人要诚实。为了这件事，下课我还跟他打起来了呢！”
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砸了一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就说那次体操比赛的事吧，我都跟他说他不行，老师是不会让他参加的，他还不信，还要每天凌晨五点起床练习，结果呢？还是被我说中了。老师，那天您让他退出的时候，他还不想走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想起小麦耷拉的脑袋，想起他怯怯的目光。原来，他诚实，他奋进，他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被我轻轻地忽略了。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永远都不会回来。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同学们还在说，可是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同学们送我到校门口。上课铃已经响过，可是他们还是久久不肯离去。我向他们挥手，告诉他们：“快去，老师在等着你们！”说完，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看着同学们离开的背影，我知道，我的泪水，不光是因为送别的孩子们，更是因为小麦，虽然他不曾与我作别。
再回首，我又看到了高拨的教学楼、碧绿的草地和天蓝色的操场——我曾经奋斗过的可爱的学校，在过去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竟然没有发现她也会如此这般地打动我！听着教室里传出的孩子们朗朗读书声，我突然有一种不愿离去的冲动。
这时，有个小孩急急赶来：“老师，这是小麦让我交给你的。”说完，又匆匆离开。
是一张字条。展开，我看到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老师，知道你要离开，可是我不能和你告别了。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总是让您生气。老师，谢谢您的教导。我要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无法见到您。可是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永远记着老师，记着您的话；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我听过您的课——
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我向四周望了望，一种不知名的花儿正噼里啪啦地绽放。此刻，我分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这花绽放在我心灵深处，金灿灿的，热烈而深沉。其实，它年年都在开放，只是愚钝如我，至今才用心听到。我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
我珍藏着这张小字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小麦。我常常告诫自己：其实，孩子的心比什么都重要！(本文作者：黄宗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