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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散文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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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0 20:56: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季羡林散文赏






●于情深处——读季羡林的《清塘荷韵》
五月草长莺飞,窗外的春天盛大而暧昧。这样的春日,适合捧一本丰沛的大书在阳光下闲览。季羡林的《清塘荷韵》,正是手边一种:清淡的素色封面,一株水墨荷花迎风而立,书内夹有同样的书签,季羡林的题款颇有古荷风姿。
《清塘荷韵》是季羡林的散文名篇,写他无意在楼前清塘中投几颗莲子,竟得满塘风荷举。荷花是季老的爱恋所在,用它作书名,有以荷喻人,以荷喻文的用意,正所谓“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也。张中行在序言中说,季先生一身具有三种难能:一是学问精深,二是为人朴厚,三是有深情。这三个词,用于荷花也适合。在我看来,季先生学贯中外,兼容百家,既博且专,所通梵巴语、吐火罗语,均属国内绝学,是公认的学界泰斗,其精深与朴厚,均可想见,恰如荷花灼灼其华,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唯“深情”二字,不读他的散文,难以意会,就像不爱荷花的人,自然不能领会其清净与孤高。
大学问家长于散文随笔者多的是,季羡林先生算不得最好,但用心之多、用情之深,过之者寥寥。这情,一是对散文写作的迷恋,书中所收文章,最近的二篇,《清华梦忆》写于2000年11月7日,《九十述怀》写于同年12月20日——步趋期颐之年尚笔耕散文不辍,应该寄托着无限的生命情绪吧;二是季老表达的对世事人生的深情,全书共十辑,“寻根齐鲁”,“魂断德国”,“清华梦忆”,“燕园春秋”,“拥抱自然”,“馨爱市井”,“感悟人生”,“品味书香”,“屐叠芳草”和“收藏落叶”,从年轻时的才俊文章,壮年时的得意佳作,到耄耋之年的怀旧之文,贯穿始终只一个字——情。人老情不枯,相反却浓厚有加,这已经奇了,季先生的奇特之处还不仅在此:一方面理智发达,足以成长为大学者,另一方面又多情敏感,修炼成散文大家。
季先生是学问家里少见的多情之人,甚至可以说多愁善感,他的散文,悲情远大于欢意。他喜爱动物花草,“经常为一些小猫小狗小花小草惹起万斛闲愁”——马缨花慰寥寂寞,二月兰同其痛苦,牡丹、香橼振奋精神,枸杞、夹竹桃凭添诗意,二十岁与兔子,八十多岁与老猫、喜鹊经历同样的悲欢离合。在他眼里,书,斋,小胡同,山水,无一不关情,可以说寓情深于草木虫鱼,寄心魄于日月星辰。还有家国之爱恨,凡世之情爱,最让人不能卒读的是他的怀人之作,悼师友之谊泪湿青衫,念母亲之恩五内俱焚,尤其《母与子》、《三个小女孩》、《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夜来香开花的时候》、《重返哥根廷》,几乎就是和着泪写成,在明媚的五月,读来添无限惆怅。同样怀胡适,张中行写来满纸诙谐,季羡林忆得却通篇心酸,这种情感,在他写陈寅恪、吴宓、傅斯年、沈从文、胡乔木中俯首皆拾。季羡林散文向来被视作“学者散文”一派,因为他学问大,饱经忧患,又见多识广;敢说真话,又洞明世事,集史、识、才、情于一身。但他的情之浓,郁之深,悲之切,同类大家中恐怕无人能及。季羡林写他最喜欢的书,是《史记》、《红楼梦》,杜甫诗,李煜、纳兰性德词,等等,多是悲郁之作,想来也就释然。
说来也怪,季先生深情如斯,却几乎不提自己的情感纠葛。前些日子翻看杂志,偶然读到一篇关于季羡林婚恋的文章,是根据季先生回忆录《留德十年·迈耶(Meyer)一家》写的。年轻的季羡林在留学德国时与迈耶家的伊姆加德小姐相恋,一台打字机是他们之间的桥梁,但季羡林因为国内有妻儿,拒绝了爱情。季羡林在回忆录中写道:“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没有了。”
文章最后说,有好事者被这段爱情故事所感动,专程到哥廷根遍寻伊姆加德的下落,最后终于找到了她。结果出人意料之外:伊姆加德小姐终身未婚,独身至今,而那台老式的打字机依然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好一对深情人。可惜了。这是题外话。季羡林先生文章一片真情,有口皆碑。对于他的高深学问,像我这样的普通读者只有景仰,抑或淡漠,而对他表达的情感世界,却可以品味,甚至妄加揣测。季羡林在谈到散文创作时曾写道:散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这二字也可以分开来讲:真,就是真实,不能像小说那样生编硬造;情,就是要有抒情的成份。即使是叙述文,也必须有点抒情的意味。这是他的为文之道,亦是为人之道,散文人生,此之谓也。学问无大小,人生无贵贱,文章无高低,情感却有真假浓淡深浅——算是这个春天我读季老文章的一大收获吧。
●清塘之荷 生命之韵——季羡林《清塘荷韵》赏读
《清塘荷韵》是季羡林先生于八十六岁高龄时完成的一篇上乘佳作,它清新俊逸,脱尽浮华,行文平易晓畅,直白中蕴蓄着哲理,情感朴素真挚。细加品读,如同品尝陈年佳酿,芳香四溢,韵味悠长,让人回味,令人叹服。
一、恋荷之情韵
荷花是季老的爱恋所在。作者在文章一开头就流露了对荷花的极其喜爱之情,面对楼前“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数亩清塘,努力寻找30多年前残存在记忆里的荷花“碎影”,心里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因此,每次看到清清池塘“总觉得是一块心病”。清波荡漾,绿柳拂水,荷叶田田,莲花迎风,这是季先生对楼前数亩清塘的殷切期盼。这种期盼之情便十分自然地转化为“种荷”的举动。作者生怕“千年不烂”的洪湖莲子不发芽,就用铁锤在莲子上砸开一条缝。种了莲子,每天多了一件工作,到池塘边上去看上几次,一位髦耋老人的率真情感跃然纸上。可是,第一年、第二年,虽翘首般地祈盼,但水面上毫无“生”的动静,即使在完全灰心无望的时刻,作者仍情有独钟地对它寄托着期待,切盼奇迹的出现。到了第三年的春天,投下莲子的地方长出了几个圆圆的绿叶,这好像使作者见到了满塘的希望。但碧波荡漾的楼前清塘依旧只是那几片水浮莲似的荷叶,仍然让作者度过了“虽微有希望但究竟仍令人灰心的一年”。以上这些文字用了相当多的笔墨尽情渲染和铺张。为接下来描写满塘的荷叶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到了第四年,“一夜之间,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绿叶”,荷叶迅速扩散蔓延,遮掩半个池塘。此时狂喜过望的作者又每天至少几次徘徊在池塘边,兴致勃勃地数那荷花的朵数,晚上一家又坐在池塘边伴着清香纳凉,作者更把它视为家珍,誉为“季荷”。作者描绘种荷、盼荷、赏荷的过程,其实正是作者恋荷情感的自然流露。莲子、荷花的生存状态与作者的爱好、心境、情绪全都融合到一起,成为作者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文中作者为我们创设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其景、其情值得我们反复玩味,体验。
二、绘荷之风韵
荷花是“花之君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然而,荷花在季先生的笔下,却另有一番风韵。它在荒芜的湖面下,在阴暗的泥沼中,静卧一年二年,甚至第三年也只有孤零零的五六个叶片,但是到了第四年,在经历了漫长的寂寞后,荷花完成了生命的涅盘。原来平卧在水面上的一些荷叶竟跃出了水面,而且迅速地扩散、蔓延。不到十几天的工夫,荷叶已经蔓延得遮蔽了半个池塘。“叶片扩张的速度,扩张范围的速度,都是惊人的快。”这不正是荷花强大生命力的体现吗?“这些红艳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驾于莲叶之上,迎风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茂密的荷叶、红艳耀目的荷花也正因其顽强的生命力而尽显风韵,成了作者眼中的一道风景。再联想季老的人生遭遇,这种顽强而美丽的生命,这种“极其惊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极其惊人的扩展蔓延的力量”,不正是作者生命历程的真实写照吗?而面对莲瓣的凋落,作者也精心描绘:“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它从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却是从下边向上落,最后一接触到水面,二者合为一,像小船似的漂在那里。”读这段文字,我们好像在欣赏一个十分精彩的画面,月下荷塘,波光粼粼,微风不经意时吹落了一叶荷瓣,倒影上浮,花瓣飘荡。整幅画面生动而细腻,柔和而宁静。它似乎在启示我们:这瓣荷花,曾饱尝过孕育的艰辛,也曾感受过生命的快乐,而此时面对生命的消逝,它却是如此的平静,走得如此的飘逸,如此的洒脱。荷花是彻悟生命的智者。由此,我们亦可领悟到季老那种豁达超然、充实丰厚的人生境界。
三、显荷之神韵
荷,清新自然,淡雅出俗。而这篇文章语言朴实凝练、自然清新,可谓深得荷之神韵。在描写月下荷塘的情景时,作者“静静地吸吮荷花和荷叶的清香”,看“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动静结合,细致入微,给读者呈现了一幅宁静、安详、柔和、清新的画画。这里没有刻意地修饰,也没有过分地夸张,就在信手描写中十分自然地展现了大自然的宁静之美。再看文章最后对残荷的描写:“连日来,天气突然变寒,好像一下子从夏天转入了秋天”。“再过一两个月,池水一结冰,连残荷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荷花大概会在冰下冬眠,做着春天的梦。它们的梦一定能够圆的。”这是一段虚写的文字,在这段文字中,作者寄予了对残荷的美好的祝福,也是作者人生理想的体现。它朴实得不能再朴实了,但感情却是深沉而厚实的。我们读这段文字,不仅能感受到一位老人对荷的美好祝福,更能感受到老人的厚重与踏实,它正如清水中的莲,朴实庄重,韵味十足。此外,古诗句的熟练运用,如写荷塘荷花盛开场面时,运用了杨万里的“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写月下荷塘之幽静,运用了王籍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等等。这不仅增加了散文的意蕴,而且使文章更具有一种清新淡雅的诗意之美。
●《季羡林谈读书治学》读后感——李文祥
应当说,谈读书论学问,是读书人永远感兴趣的话题。怎样读书做学问是因人而异的,没有一定之规与模式,但人们在实践中总结出的科学方式与方法,尤其是大师们的成功经验与做法,是值得学习与借鉴的。当代中国出版社新近出版了一本《季羡林谈读书治学》的小册子,是季羡林先生专门谈论自己读书、治学体会的文章汇集,其中还介绍了诸如陈寅恪、胡适等学术界前辈的治学经验。拜读后感受很多,也深受启发。
季先生是学术大师。他读了一辈子书,研究了一辈子学问,在许多学术领域都取得了重大成就,仅专著就有100多部。由他谈读书治学论学问,是当之无愧的;他在长期的读书生涯中,摸索、积累与总结出的一些做学问的经验与做法,是值得我们后人学习、汲取与借鉴的。季羡林早年就读于德国一所大学,并获得瓦尔德施米特著名教授的博士学位。德国教授在大学里是至高无上的,不肯轻易收博士生,一旦收留,对博士生的论文要求又高又严。季羡林在论文写作过程中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待论文写成后,他又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完成了一篇很长的绪论,自我感觉良好。当他把绪论交给教授时,不但没有得到夸奖,反而被退了回来,彻底给否定掉了。教授对他说:“你的文章(绪论)费劲很大,引书不少。但都是别人的意见,根本没有你自己的创见。看上去面面俱到,实际毫无价值。”在这剧烈的打击面前,他悟出了这样的道理:“没有创见,不要写文章。”从沉痛的教训中总结出的这一真理,成为日后季先生写文章的信条,并坚持了一辈子。收集在这本小册子中的近40篇文章,可以说篇篇都有着新意与见解。与此同时,他的学问之道也颇见特色。
在一般人眼中,像季羡林这样的大师级学者,做学问会有一套独特的办法,一定很神圣、很神秘。其实,季先生读书治学的做法也很平常,使用的是笨办法,是从基础做起的。通常情况下,他“是用比较大张的纸,把材料写上。有时候随便看书,忽然发现有用的材料,往往顺手拿一些手边能拿到的东西,比如通知、请柬、信封、小纸片之类,把材料写上,再分类保存。”他顺便介绍道:向达先生在做学问时亦是采用这种办法,即“把材料写在香烟盒上。”而陈寅恪先生采用的办法则是,把有关资料用眉批的形式写下来:“今天写上一点,明天写上一点,积之既久,资料多到能够写成一篇了,就从眉批移到纸上,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
他们的这些做法虽各有不同,但则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既动脑又动手,扎扎实实从一点一滴做起,认真积累资料,在吃透材料的基础上,深入研究问题,再科学运用材料。写出的文章(出手的成果),才有见地,有说服力,更有价值。这使我联想到,在电脑早已普及的今天,还用得着这种手工作业吗?回答是否定的。电脑里储存的资料固然应有尽是,但那是人家的,并未转化成自己有用的材料。再说,电脑里的资料太多太杂,往往使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难以辨别真伪,或浅尝辄止。正如季先生在书中的文章中说的那样:如果你的脑海里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所有的资料对你都是无用的。反过来说,只要脑海里有某一个问题,一切资料,才有可能对你有用。这就告诉我们,不论通过什么渠道,采用何种手段搜集资料、做学问,都是在深入思考问题的基础上进行的。不论什么时代,工具如何先进,要想在专业上有所建树,在学术上有所成就,必须沉下心来,老老实实思考些问题,认认真真搜集属于自己的资料,踏踏实实做点学问,来不得半点虚假,除此以外,别无捷径可走。有一分投入,才有一分收获。
季先生在他的大半生中,既教学又搞科研,有一阵子还担任大学主要领导,社会活动肯定少不了,哪来得那么多时间著书立说,写下那么多文章?让人难以理解,这里固然有其“秘诀”。他在书中写道:“我既然没有完整的时间(写文章),就挖空心思利用时间的‘边角废料’。”在会前、会后,甚至在会中,构思或动笔写文章。有不少会,讲话空话废话居多,传递的信息量却不大……在这时候,我往往只是用一个耳朵或半个耳朵去听,就能兜住发言的全部信息量,而把剩下的一个耳朵或一个半耳朵全部关闭,把精力集中到脑海里,构思,写文章。当然,在飞机上、火车上、汽车上,甚至自行车上,特别是在步行的时候,我脑海里更是思考不停。积之既久,养成‘恶’习,只要在会场一坐,一闻会味,心花怒放,奇思妙想,联翩飞来,‘天才火花’,闪烁不停。在掌声中,一篇短文即可写成。”这是一种态度,是一种追求,是一种本事,更是一种精神与境界。
在我看来,不论在何种环境下,只要勇于确立这种锲而不舍的钻研精神,明确方向与目标,并持久以恒,坚定的走下去,胜利的“果实”就会频频向你招手。
在我熟悉的一些知识圈里的人,当年的确才华出众,亦立过大志,曾亦轰轰烈烈拼搏过一阵。然而,热度过后,就凉在一边了,久而久之,学业上大都平平。还有一种情况,研究学问,写文章,像狗熊掰棒子,一个题目(问题)做完了,一篇文章写成了,便转移了视线,不再问津了。这样一个研究问题、做学问的态度与方式,很难在学术领域,在专业上,有所见树,有所作为,即便有,也是蜻蜓点水。大师则不然,他是始终持这样一种态度与做法:抓住一个题目,得出了结论,写成了文章后,并不把它置诸脑后,而是念念不忘,甚至终生不放。1947年他发表过一篇论文《浮屠与佛》,限于当时的条件,文中有几个问题勉强得到解决,后心里总是不踏实,时常挂在心上。直到1989年,季先生获得了新的材料,便又写了一篇论文,解决了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季羡林先生对此反复强调:“学术问题,有时候一时难以下结论,必须锲而不舍,终生以之,才可能得到越来越精确可*的结论。”时代在发展,情况在变化,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还会出现,学无止境,真理的探寻没有终结。在学术上,只有孜孜以求,永不满足,才能不断有新的收获,有所发现,有所前进。
《虞美人 听雨》诗词赏析
两个问题:
1。分别简单的概括作者在“歌楼听雨”“客舟听雨”“僧庐听雨”3个阶段的心情。(各用10字以内的短语)
2。分析“悲欢离合总无情”这句话。
1.少年时:不识愁滋味;中年时:颠沛流离的悲凉沧桑;老年时:历尽离乱后的憔悴枯槁一生的悲欢离合谁也说不清,听那窗前的秋雨一无所动,任它滴滴答答直到天明。
2.
“悲欢离合总无情”,是追抚一生经历得出的结论,蕴有无限枨触,不尽悲慨。“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似乎已心如止水,波澜不起,但彻夜听雨本身,却表明他并没有真正进入超脱沉静的大彻大悟之境,只不过饱经忧患,已具有“欲说还休”的情感调节和心理控制能力。
1.年少“歌楼听雨”,“不识愁滋味”;中年“客舟听雨”,悲欢离合觉有情;暮年“僧庐听雨”,悲欢离合总无情。
2.“悲欢离合总无情”,既对一生情感、生活进行了总括,也包含着历尽波折起落而对生命的执著。此句占了全篇一半的篇幅,暮年的脚步总是缓慢,落笔时的节奏也就格外悠长。这一句已是人生最后的切片:僧庐。鬓发斑白的游子,走遍天涯之后来到佛前,求个安歇处。这时的雨声,才是真正的入耳动心,点点滴滴的雨声,和多年来历劫红尘的往事与心情杂糅在一起,怎能不断肠蚀骨、教人彻夜难眠?写到这里,字里行间的棱角与光芒都化为淡漠平和。那只是一个终夜听雨的旅人,虽然难以了解他经历了怎样的沧桑岁月,跋涉了怎样的破碎山河,却多少透露出:即使在佛前,他的心远未获得生命收梢处应有的宁静。枯槁身躯内这一点温热的跃动,应和着僧庐外丝缕飘零的雨声。
初读季羡林先生的散文是在1956年。那时,我正在先师王瑶教授
的指导下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四年级学生开设每周四学时、为期一年的
中国现代文学史。那是特别强调“文学史一条龙”的年代,而今而后,
现代文学史恐怕都不再有如此重头的分量了。我当时还真有一点“初
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日以继夜,遍查各种旧期刊杂志,当然是为
了上课,但潜意识里也难免还有那么一点好胜之心,想在王瑶老师那
本已是包罗万象的《新文学史稿》之外,再发掘出一批文学珍宝。我
以为季先生早期的散文就是我重新发现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中华民族是一个十分重情的民族,抒情诗从来是我国文学的主流。
虽然历代都不乏道学先生对此说三道四,如说什么“有情,恶也”,
“以性禁情”之类,但却始终不能改变我国文学传统之以情为核心。
最近从郭店竹简中读到,原来孔孟圣人的时代,就有人强调:“道始
于情,情生于性”,又说:“凡人情为可悦也,苟以其情,虽过不恶;
不以其情,虽难不贵”。可见情的传统在我国是如何之根深叶茂!我
以为季先生散文的永恒价值,就在于继承了中国传统的这一个“情”
字。
  但是,只有真情还不一定能将这真情传递于人,古人说:“情动
于中而形于言”,这“形于言”才是真情是否能传递于人的关键。而
“情景相触”构成意境,又是成功地“形于言”的关键之关键。在季
先生90年代的作品中,《二月兰》是我最喜欢的一篇。二月兰是一种
常见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间,花形和颜色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然而,每到春天,和风一吹拂,校园内,眼光所到处就无处不有二月
兰在。这时,“只要有孔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
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去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
了。”如果就这样写二月兰,美则美矣,但无非也只是一幅美“景”,
先生的散文远不止此,随即把我们带到“当年老祖(先生的婶母,多
年和先生同住)还活着的时候”:每到二月兰花开,她往往拿一把小
铲,到成片的二月兰旁青草丛里去挖荠菜,“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
月兰的紫雾里晃动,我就知道在午餐或晚餐的餐桌上必然弥漫着荠菜
馄饨的清香”。先生唯一的爱女婉如活着时,每次回家,只要二月兰
正在开花,她也总是“穿过左手是二月兰的紫雾,右手是湖畔垂柳的
绿烟,匆匆忙忙走去,把我的目光一直带到湖对岸的拐弯处。”而
“我的小猫虎子和咪咪还在世的时候,我也往往在二月兰丛里看到她
们: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显眼”。1993年这一年,先生失去了两
位最挚爱、最亲近的家人,连那两只受尽宠爱的小猫也遵循自然规律
离开了人间。“老祖和婉如的死,把我的心都带走了。虎子和咪咪我
也忆念难忘。如今,天地虽宽,阳光虽照样普照,我却感到无边的寂
寥和凄凉。回忆这些往事,如云如烟,原来是近在眼前,如今却如蓬
莱灵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午静携侣寻野菜,黄昏抱猫向夕阳,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些
确实寻常的场景,当它随风而逝,永不再来时,在回忆中,是何等使
人心碎啊!当我们即将走完自己的一生,回首往事,浮现于我们眼前
的,往往并不是那些所谓最辉煌的时刻,而是那些最平凡而又最亲切
的瞬间!先生以他心内深邃的哲理,为我们开启了作为审美客体的二
月兰所蕴含的、从来不为人知的崭新的世界。
  如果说展现真情、真思于情景相触之中,创造出令人难忘,发人
深思的艺术境界是先生散文的主要内在特色;那么,这些内在特色又
如何通过文学唯一的手段——语言得到完美的表现?我以为最突出之
点,就是先生自己所说的:“形式似散,经营惨淡”。所谓“散”,
就是漫谈身边琐事,泛论人情世局,随手拈来,什么都可以写;所谓
“似散”,就是并非“真散”,而是“写重大事件而不觉其重,状身
边琐事而不觉其轻”。
  要作到这样的“形散而实不散”实非易事,首先表现在结构上。
先生的每一篇散文,几乎都有自己独具匠心的结构。特别是一些回环
往复、令人难忘的晶莹玲珑的短小篇章,其结构总是让人想起一支奏
鸣曲,一揆咏叹调,那主旋律几经扩展和润饰,反复出现,余音袅袅。
先生最美的写景文章之一《富春江上》就是如此。那“江水平阔,浩
渺如海;隔岸青螺数点,微痕一抹,出没于烟雨迷蒙中”,就像一段
如歌的旋律在我们心中缭绕。无论是从吴越鏖战引发的有关人世变幻
的慨叹,还是回想诗僧苏曼殊“春雨楼头尺八萧,何时归看浙江潮”
的吟咏;无论是与黄山的比美,还是回忆过去在瑞士群山中“山川信
美非吾土”的落寞之感的描述,都一一回到这富春江上“青螺数点,
微痕一抹,出没于烟雨迷蒙中”的主旋律。直到最后告别这奇山异水
时,还是:“惟见青螺数点,微痕一抹,出没于烟雨迷蒙中”,兀自
留下这已呈现了千百年的美景面对宇宙的永恒。这篇散文以“到江吴
地尽,隔岸越山多”的诗句开头,引入平阔的江面和隔岸的青山。这
开头确是十分切题而又富于启发性,有广阔的发展余地,一直联系到
后来的吴越鏖战,苏曼珠的浙江潮,江畔的鹳山,严子陵的钓台。几
乎文章的每一部分都与这江水、这隔岸的远山相照应,始终是“复杂
中见统一,跌宕中见均衡”。
  除了结构的讲究,先生散文的语言特色是十分重视在淳朴恬淡,
天然本色中追求繁富绚丽的美。在先生笔下,燕园的美实在令人心醉。
“凌晨,在熹微的阳光中,初升的太阳在长满黄叶的银杏树顶上抹上
了一缕淡红”(《春归燕园》)。暮春三月,办公楼两旁的翠柏“浑
身碧绿,扑人眉宇,仿佛是从地心深处涌出来的两股青色的力量。喷
薄腾越,顶端直刺蔚蓝色的晴空。”两棵西府海棠“枝干繁茂,绿叶
葳蕤”,“正开着满树繁花,已经绽开的花朵呈粉红色,没有绽开的
骨朵呈鲜红色,粉红与鲜红,纷纭交错,宛如天半的粉红色彩云”
(《怀念西府海棠》)。还有那曾经笑傲于未名湖幽径的古藤萝,从
下面无端被人砍断,“藤萝初绽出来的一些淡紫的成串的花朵,还在
绿叶丛中微笑……不久就会微笑不下去,连痛哭也没有地方了”
(《幽径悲剧》)。这些描写绝无辞藻堆砌,用词自然天成,却呈现
出如此丰富的色彩之美!
  先生写散文,苦心经营的,还有另一个方面,那就是文章的音乐
性。先生遣辞造句,十分注重节奏和韵律,句式参差错落,纷繁中有
统一,总是波涛起伏,曲折幽隐。在《八十述怀》中,先生回顾了自
己的一生:“我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路旁有深山大泽,
也有平坡宜人;有杏花春雨,也有塞北秋风;有山重水复,也有柳暗
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绝处逢生。路太长了,时间太长了,影子太
多了,回忆太重了”。这些十分流畅、一气呵成的四字句非常讲究对
仗的工整和音调的平仄合辙,因此读起来铿锵有力,既顺口又悦耳,
使人不能不想起那些从小背诵的古代散文名篇;紧接着,先生又用了
最后四句非常“现代白话”的句式,四句排比并列,强调了节奏和复
沓,与前面的典雅整齐恰好构成鲜明的对比。这些都是作者惨淡经营
的苦心,不仔细阅读是不易体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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