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钦斯，把编辑变成“事实核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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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钦斯，把编辑变成“事实核查员”

发布时间：2012-01-05
| 时代周报 | 162期 |  
黄灿然


英美重要报刊都有事实核查员，《纽约客》更有一个事实核查部。《纽约观察家》发表迈克尔·米勒一篇文章，屡述《纽约客》事实核查趣事。那些核查员连诗歌都不放过。例如某位诗人有句诗：“白痴瑞典人占我的便宜/他们发明冷藏并轮班睡觉。”于是核查员要核查：瑞典人是不是白痴？瑞典人是否发明冷藏？诗中涉及的还有：弥尔顿是否曾从他的生日蛋糕中跳出来？作者是否确实经营过一个甲基安非他命实验室？实验室是否常常爆炸？
1948年，《纽约客》诗歌编辑德夫里斯致函后来的著名诗人理查德·威尔伯：“我们杂志对事实非常重视，这是远近闻名的。我们在诗歌方面也要核查实事，不管这样做是对是错。”德夫里斯要求威尔伯按照核查员的指示，修改一行诗。威尔伯拒绝，于是乎，他第一首被该杂志看中的诗就这样被退稿了。
刚才提到的写瑞士人发明冷藏的诗人，叫做罗宾斯。他收到《纽约客》现任诗歌编辑保罗·穆尔敦的来信：“严格地说，冷藏并不是在瑞典发明的，如果这对你很重要的话，那么我们让你知道这点。如果你说的瑞典人发明冷藏只是想表示可以把寒冷气候中储存的会变坏的食物说成是在瑞典严寒气候中发明的，那也没问题。这既是又不是一个事实。”于是罗宾斯这首诗获通过。
罗宾斯对《纽约观察家》说：“那些事实核查员非常严谨，他们不在诗意与事实之间作出区分。他们至少在理论上不允许一首诗在虚构性方面肆意扩张。”换句话说，当你的诗抵达时代广场四号，你那“诗的破格”牌照也就被吊销了。
事实上，《纽约客》事实核查部可以说是由诗歌催生的，或者至少可以说，有一位诗人牵涉其中。该部门是1927年建立的，而原因是该杂志发表一篇关于女诗人埃德娜·文森特·米蕾的特写，错漏连篇，女诗人的母亲怒闯该杂志办公室，并威胁说，如果不刊登纠正，她就要起诉该杂志。该杂志最终把米蕾的长篇纠正来信刊登出来。此事发生后，该刊创办人哈罗德·罗斯在给出版人的备忘录中说：“鉴于我们常常拿其他刊物的错误来开玩笑，鉴于我们杂志的质量，我认为必须作出特别努力去避免《纽约客》的错误。”
但是，如同冷藏不是白痴瑞典人发明的，事实核查部也不是《纽约客》发明的。《纽约客》劲敌《时代》杂志早在1924年就创立了一个全女班的事实核查部。诗人与《纽约客》事实核查之间的冲突从未停止过，但有些诗人亦从中获益。著名女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的诗写原则是：准确丶神秘丶即兴（一说是简单、准确、神秘）。她常在《纽约客》发表诗作，也常收到事实方面的质疑和纠正，包括语法方面的，例如单数与众数。而她几乎总是“屈服”。
据前《纽约客》诗歌编辑爱丽丝·昆恩说，记忆中从未发生过刊登纠正诗歌作品错误的声明。但她倒记得印错诗人理查德·霍华德一首诗的标题。那首诗原名《有感于一位朋友完成霍桑传》，在校对阶段被改成《有感于朋友沉思霍桑传》，也即把完成（completing）改成了“沉思”（contemplating），霍华德看校样时也没有觉察，直到发表之后才发现。
最令编辑放心的作者
克里斯托弗·希钦斯是美国著名杂文家，以前我曾译过他论奥威尔和纪念桑塔格的文章。他最近逝世，纪念文章铺天盖地。著名网刊《写字板》（Slate）还特别为他做了纪念专辑。希钦斯是该刊专栏作家，该刊编辑珍·托马斯在一篇文章中说，编辑希钦斯是新闻工作中最容易的工作，因为他的文章基本上不需要编辑，遂把编辑变成“事实核查员”。他又是写稿快手。在去年《六十分钟》电视时事杂志一个关于希钦斯的节目上，另一位作家作证说，他亲眼看到希钦斯在一个疲惫的周末结束时，用三十分钟搞定一篇专栏稿。
曾编辑过希钦斯两本近作的出版社编辑乔纳森·卡尔普在一篇文章中，列出十项他最欣赏的希钦斯事迹。一、他的著作不怎么需要编辑。二、他会在浴室里想出好主意，例如《上帝不伟大》书名就是在浴室里想出来的。三、他绝对按时交稿；事实上，他常常提早交稿。四、他非常重视有根有据（就是说，连事实核查员也没有多少工作可做），他甚至要求出版社销毁一个初印本，因为他不想任何不正确的资料被公开传播出去。五、当卡尔普提醒他说，他的回忆录初稿性多于爱时，他笑称，应把这句话拿去做广告。六、他尊重他喜爱的人的隐私，尽管这并不影响他坦荡赤裸地写文章揭露那些被他视为“如此可怖的公共臭屎，他们努力巩固干坏事的权利”的混蛋。七、他是卡尔普遇见唯一把他称为“同志”的作者。八、他不为钱而写作；在《上帝不伟大》高居畅销书榜首之后，他原可以从别的出版社接受巨额预支版税或写另一本好争辩的畅销书，但他宁愿选择写他认为应该写的回忆录。九、他以异乎寻常的勇气反对独裁和维护自由，与革命者同行丶指证不公正丶发表政治上不受欢迎的言论。十、在卡尔普与他每次互动中，他都是一个有原则和正直的人。
嗯嗯，关于第九条，他是否发表政治上不受欢迎的言论，卡尔普似乎善忘了。希钦斯在布什总统时代竭力为伊拉克战争辩护，并因此被称为新保守主义者，伊拉克战争是后来才不受欢迎的。即是说，希钦斯不仅发表政治上受欢迎的言论，而且发表与当权者完全一致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