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被传说“死”了,而在这个大家都认为诗歌死亡的年代,他又行走在冷漠的城市中,寻找着他当年的诗歌兄弟与幻境中的诗歌江湖。
这是广州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房间,配置标准,墙壁有些发黄。姜红伟就在昏暗的壁灯下面坐着,有些笨拙地挺直着他的背。很难想象,腰不好的他,带着一千块钱就从大兴安岭一路来到了广州,而且沿路拜访了超过40位过去的诗人——他的目的,是寻找一个已经消失的诗歌黄金时代,且记录之。
姜红伟,曾经最有名的校园诗人之一,他办的诗歌报是80诗歌运动的一部分,但更多人认为他是一个失踪者——他在1986年大声歌唱,然后用20年沉默,直到2006年,他又出现了。
一个“诗歌就是粮票”的黄金时代
“当时我在中学生诗人中属于领袖。”姜红伟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最平淡的肯定语气。在那个校园诗歌报刊兴起的黄金时代,“中学生”姜红伟经历神奇:1983年,他成立中国第一家中学生校园诗社“春芽诗社”;1984年,他在江苏《春笋报》头版头条发表文章,“第一个”提出“校园诗”概念;1985年,《春笋报》对他进行一个专访时,没有钱的他说出了自己想办一份诗歌报的想法,并呼吁读者给他来信,交钱预订。
怎么看他的做法都很有“江湖气概”:凭什么要大家来订一份还没有创办的民刊?但在1986年毕业的时候,他却在感觉“比较温暖”的、零下30度的加格达奇开始捣鼓搞他的第一份报纸。他确实收到超过了一万份的预订,创刊号的“发行量”达到16000份。那份号称“中国第一家铅印八开诗报”的《中学生校园诗报》,臧克家为它题写了刊头并担任顾问,且随信嘱咐他“努力把它办好”,成为当年“全国中学生十大新闻”之一;他自己甚至被全国中学生诗歌爱好者评为首届“全国中学生十大校园诗人”首位。——在那个现在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属于中学生的诗歌聚义厅,姜红伟突然成为具有非常号召力的“一个人物”。
“那个时候,诗歌就是粮票,无论你到哪里,诗歌是相互认证的依据,只要你是诗人,你就能在诗人那里找到安慰和招待。《中学生校园诗报》就是那个时候走进我的视野的。”已经成名的作家葛红兵这样回忆道。“他是80年代那批校园诗人中,类似于大头领宋江的人物。”诗人洪烛描述姜红伟的话,经常被人引用。证据是姜红伟通过这份只办了3期的诗歌报,为90多位后来纷纷成名的作者发表了作品。
一个“死亡”的传说
“大兴安岭1987年发生过一场火灾,死了许多人。1994年,我在北京,参加诗刊社的一个诗会,一个叫碧水的诗人说姜红伟被那场大火烧死了,那时我总想念姜红伟,觉得他应该是救火英雄,为国牺牲了……全国人民应该知道一个叫姜红伟的诗人。”说上述话的是出版人符马活,他也曾是《中学生校园诗报》的作者。江湖传言,姜红伟在大火中烧死了。原因是,“宋江”在1986年扯起大旗后,在随后的几年几乎销声匿迹。
“2002年10月2日的午夜,众人散去,将第一代中国校园诗人的群体背影,和几乎快要消失的整个1980年代的童真和勇气,埋葬。”虽然用了“埋葬”这个词,但《南方周末》2002年一个《逃离诗歌》的专题报道,总算推翻了姜红伟已经死亡的说法——毕竟,有记者找到了他来做采访。那一年,姜红伟继续沉默,但他已经开始撰写他的著作《怀旧1980——诗歌黄金时代十年历史备忘录》。
让他重新引起一个群体骚动的事件来自4年后的一个帖子。2006年2月4日,他的帖子《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校园诗坛历史备忘录》被北美晴川网站转载,而且,转向80年代诗歌历史研究的他,还在诗歌报、扬子鳄论坛等网站发出帖子《姜红伟关于寻找当年诗友的启事》,列出长长的名单,开始寻找他的江湖兄弟。这些帖子,在名单中和名单外的人的推动下,成为一个在网络世界寻找梁山泊兄弟的事件——连居住在美国的散文家程宝林都是其中一位推手。
“应该说是在我意料之外。”凭借几个帖子,姜红伟立刻收到了很多人的回应。诗人周瑟瑟说:“仿佛经过了漫长的休眠,姜红伟的寻人启事,把我彻底从麻木中唤醒了。”作家邱华栋说:“我已经不记得我第一次是在哪里看到这份报纸,又在这份报纸上发过哪些诗歌了?我和《中学生校园诗报》的朋友们也很多年没有联系,我们像是失散了的亲人。”姜红伟的帖子,像一颗火种,越来越多心中有着某种奇特激情的人,给他E—mail,给他写文章,给他回应。
沉寂20年,然后一夜之间,大家又记起了他。
“宋江”和七个城市
“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这中间的20年,你在干什么?”
“我做什么事情都很自信,办报纸没有钱,就靠我的名气来作抵押。我能把握住时代的潮流,办报纸,跟我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同一个性质的事情。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我沉默了20年,就是想倾尽全力做一件大事,否则我宁愿什么也不做。”
可以看到的是,在这沉默的20年,姜红伟就生活在大兴安岭地区的呼中区,一个4万人口的林区小镇,一个曾经到北京要坐火车40个小时,转两次车的地方。1986年,他创办诗歌报的那一年,他接过了父亲的班,分到当地防火办的护林队。在那个骑自行车15分钟就可以到达的森林,护林队管辖着90多万公顷的森林。他工作简单,就是在林中小道巡逻,看有没有抽烟的人。而在防火办18年,他一次火都没有见着:“当时我就管其中的一条小道,非常消沉,天天就是玩,打扑克。”
今年6月日日,南岛建议他:“你出来走一圈是不错的选择。路费可以由大家接龙,可以以类似重走86诗歌之路名义,一路采访当年的兄弟,传播86诗歌精神。”6月14日,已经联系到名单大部分人的他,终于决定走出大兴安岭,为他的诗歌历史备忘录进行一系列的采访和资料收集。带着某种理想主义,他在只有几个人在10年前或者20年前见过的情况下,踏上了旅途——他一路走过哈尔滨、北京、黄山、杭州、上海、苏州、广州,顺利地在这些当年校园诗人的支持下,一路往南前进。其中,有人从桂林到北京见他,有人从瑞士到北京见他,这些人许多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但他还是称这些人“小兄弟”,这些人还是称他“大哥”。
采访的最后,姜红伟的声音起了波澜:“这一路走来非常艰辛。80年代是诗歌的一个黄金时代,那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年代,再也不可能有。但没有想到20年后,朋友们的感情依然非常深。现在是一个商品社会,但这些诗人兄弟,还是没有变。”
摘自:
《新周刊》2006年17期 作者:黄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