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作文教学史：一部教人说谎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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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作文教学史：一部教人说谎的历史

会说谎的作文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4月02日 　　 　　■中国人第一次被教会说谎是在作文中■假话在作文里，真话在日记里■不同年代的人成长中有相同的双重人格印记 　　帖子引发的80后自嘲 　　这是一种奇特的成长历程，一代人显示成熟的标志性举动，是迫不及待地颠覆自己的过去。 　　最近， 一篇名为“咱们小学时期的作文必杀结尾句”的网络民调走红网络。 　　此帖的发起人是林嫣，生于1982年，现供职于广州某新派媒体，一天，她从当年的作文簿里总结出当年屡试不爽的二十多条固定句式，如“今天在马路边捡到1毛钱，交给了警察叔叔……叔叔表扬了我，乐得我一蹦三尺高”；“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雷锋叔叔的身影……我毅然举起心爱的小猪存钱罐，砸了，把所有硬币都捐给灾区小朋友”……她将帖子传至网络后，迅即引来近两万网友围观和跟帖。 　　网友们蜂拥而至参与投票，评出当年作文簿上出镜率最高的话是: “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其他选项还包括————“我爱我家、更爱我伟大的祖国”“老师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小朋友，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不用谢，我叫红领巾……”“举例子:牛顿、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爱迪生”“在灯光下，看着妈妈的白发，我……泪流满面……我一定要……”投票所在的网站，曾分析过其主流注册会员的基本信息——80后，生于或定居于一线城市，受过良好教育。类似的热门投票还有“以前曾写过的作文题”。票选结果显示， 大家当年都写过《××，我想对你说》、《伟大的××》、 《记一件难忘的事》……这些“原来大家都用过”的句式还被推为上世纪80年代人的集体回忆之一。 　　这一代人的思想成形史高度相似，基本都出现过相同的条件反射症状——一说开会就想起十一届三中全会，一想起张海迪姐姐就满怀内疚；而长大了的他们却大都摆出清算与自嘲的架势回忆当年。这是一种奇特的成长历程，一代人显示成熟的标志性举动，是迫不及待地颠覆自己的过去。 　　在林嫣看来，这些“用力过猛”的表达， 在当年“是必须的”。“所有先进典型、代表主流价值观的人和行为，都一尘不染，端着。”眼下，社会宽容度更为充裕的90后们的作文似乎更放松与自我，作文簿中开始出现难以识别的“火星文”及闹腾的网络用语。 　　好“叔叔”坏“叔叔” 　　2010年，中学语文教学大纲对一等作文的评分标准仍旧强调“思想向上”。 　　林嫣留心过历年高考满分作文，其间不乏形象高大全的“叔叔”——得到好心人帮助，转身到五星红旗下敬礼的哑巴叔叔；奋不顾身跳入激流抢救国家财产的欧叔叔……“叔叔”形象是过去30年中国中小学生命题作文写得最多的对象之一。2010年，中小学生作文改革进入第30年。这一年，中学语文教学大纲对一等作文的评分标准仍旧强调“思想向上”。30年前的作文改革参与者、南京师大附中特级教师许祖云说，语文作文——包括“叔叔”的形象，始终是国家意志的贯彻与体现。 　　许祖云是上世纪50年代的中学生， 那时的“叔叔”要六亲不认。这名1962年就开始教书的语文老师，从业前15年的主要工作是辅导学生写作“阶级斗争”与“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彼时，整个“文革”十年可写的，几乎只剩下了贫下中农“叔叔”，学生的任务是以其为镜，深挖自身“阶级烙印”。 　　为使反省更深刻，许祖云每学期都带领学生到乡下住半个月，和“叔叔”们一起干农活，回校后，一遍遍地写《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把自己写得越落后越好”。 　　林嫣记忆中的语文课本上的“叔叔”总是浓眉大眼，还总射出坚毅或凝重的眼神，衣着朴素，永远系着风纪扣。这造型和“叔叔”早年的人生追求有关，他要么在帮老奶奶买车票，要么在帮阿姨追小偷，必要时，还要献出宝贵生命。 　　有鲜明说教色彩的“叔叔”中还囊括了外籍人士，比如伟大的科学家“叔叔”爱迪生，结婚前几小时居然消失了，家人费尽周折才找到了新郎，原来，这位一心扑在事业上的科学家竟然忘记了婚礼…… 　　作文教会了中国人说谎? 　　“课文到现在都还在说假话，又怎么教会学生写真话?作文不写真话，怎么培养人格健全的孩子?” 　　80后韩寒在博客中说，中国人第一次被教会说谎是在作文中。这句话触动了林嫣的心。 　　在林嫣印象中，老师似乎从不关心那些过于戏剧的情节是否真的发生过，而她也发现，写出价值观正确的作文往往能得高分。 　　她至今还记得老师当年讲“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金融危机下，一群奶农将成罐成罐滞销的牛奶倒入水沟”时激动的表情，“资本家们宁愿浪费，也不愿捐给穷人!”时任班级语文课代表的林嫣的思想却时常跟不上“主流”。最“不靠谱”的一次， 是写课文《雷雨》读后感。在作文中，她认为周朴园对侍女侍萍是怀有真挚爱情的， 只不过更多是一种“相见不如怀念”的复杂情愫。 　　林嫣说。2009年，杭州外国语中学前语文老师郭初阳与几名志同道合者为几套现行小学语文教材做了“体检”。其中一些“叔叔”的光辉事迹十分可疑——人教版的《地震中的父与子》:讲述1989年洛杉矶大地震里的一个温情故事，事实上，1989年洛杉矶并没发生地震；人教版的《爱迪生救妈妈》:说的是少年爱迪生在烛光下给妈妈做了一场阑尾炎手术，据史料记载，世界第一场阑尾炎手术出现时，爱迪生已是40岁的“大叔”了……“课文到现在都还在说假话，又怎么教会学生写真话?作文不写真话，怎么培养人格健全的孩子?”郭初阳说。 　　作文同样受到思想内容的集体领导。“作文写作是塑造青少年世界观与主流价值观的最有效方式。”许祖云说。 　　林嫣2005年毕业前夕，前国民党主席连战访问大陆，在西安小学母校受到小朋友热烈欢迎，一首饱含深情的童声朗诵“爷爷，您终于回来了”传回台湾后，受到年轻人的疯狂追捧，林嫣的一名台湾同学专门下载了这首诗朗诵做手机铃声。 　　报社一名实习生是安徽某市2006年文科状元，高考前练习一篇以《和谐》为命题的模拟作文时， 小朋友把自己写成“一坨泥巴，被人烧成一枚刻着‘和谐’的印章。然后，被各种各样的人用来……”结果，文章被要求重写了6遍才通过。 　　说真话的日记 　　何易觉得“此前的世界观瞬间被颠覆了”， “美国孩子可以直接把真话写进作文里，而我们，从小就为说真话还是假话困惑着。” 　　林嫣至今仍坚持写日记，这一习惯源于初中， 起初是记录些“琐碎、意义渺小、不够格写入作文”的事情，后来越来越多的是没法写入作文的“真心话”——比如，对徐志摩、戴望舒、郁达夫被历史教科书冷落于角落的看法；对1999年中国驻南使馆被美轰炸后，一些大学生上午游行反美，下午到美领馆前排队等签证的看法…… 　　按林嫣的说法，他们这一代人几乎是在双重人格的塑造中成长起来的。 　　帮郭初阳考据出爱迪生真相的是其学生何易。这名生于1990年的男生从高中起即赴美国读书，现就读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大二。他的美国同学得知中国语文课本里居然有《爱迪生救妈妈》时，张大了嘴， “天哪!这跟鳄鱼会跳舞有什么区别?”当时， 何易觉得“此前的世界观瞬间被颠覆了”， “他们可以直接把真话写进作文里，而我们，从小就为说真话还是假话困惑着。”1998年，林嫣念高一，认识了刚获得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韩寒，在日记中，她将彼时受到的震撼比作“文艺复兴之于意大利”。这个同龄人居然得以完全自由地生长，他宣称只感谢两个人， “一是我自己，读许多书。二是我父亲，允许我读许多书”。 　　始于1998年的新概念作文是过去30年作文改革中的颠覆性突破，其出题方式颇为搞怪，比如，老师拿个苹果咬了一下，放在桌上，就让学生写；诱惑也极大，一等奖获得者可免试进入名校。不过，2001年始，教育部叫停一等奖获得者免试入名校的资格，新概念渐次淡出主流视线。 　　林嫣的老师也从不鼓励学生分心参加新概念，更不赞成学习全盘否定中国教育制度的韩寒。老师有老师的判断， “那是剑走偏锋，那个韩寒啊，张狂几年，也就消停了。他的狂，在中国没有生存土壤。”临近高考， 林嫣“说真话”的一半渐渐让位于“政治正确”的另一半。 　　林嫣得知，另一位67岁的邢台老师退休后，专门办起了作文班，“我们已经没有信仰，绝不能没有灵魂。教作文，还要安顿了孩子们的灵魂。”他说。 　　一直在作文里坚持说真话的韩寒， 不仅“生存”下来了，还以一个真诚的公共知识分子形象，入选数家媒体的年度人物。林嫣最喜欢其中一句致敬词， “他的故事，是过去十年中的美好的一部分”。 　　林嫣仍然在写日记，作为一名新派媒体的记者，她与同事们在工作中仍会经常碰到说真话还是假话的困惑，她只好把不能说的真话写进只对自己开放的“日记”里。 　　而那些对“作文必杀结尾句”调查深有同感的回帖和自嘲，也不再像刚开始时让林嫣那么兴奋。她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即使现在，面对现实利益时说真话还是假话的试探，许多人似乎总在写当年的“作文”。 　　不过，最近她发现，在网络极度发达的时代，当压抑许久的真话终于找到渠道表达出来时，已经憋得变了“色”——生活状态严重分裂的人们，对之前流行的木子美日记中赤裸裸的真实热烈追捧，即使是不堪的真话，也被视为稀缺资源。 　　眼下，最广为人知的是一个叫韩峰的局长“叔叔”，其详细记载数段婚外情、受贿细节等很黄很腐败的日记被曝光于网络。出人意料的是，韩寒却在博客中强烈建议网民们放过这位干部，在他看来，比起那些已习惯性浸泡在谎言中的官场人士，这位写日记的“叔叔”已足够真诚。(本文中林嫣为化名) 　　据《南方周末》 　　曾经的小学作文必杀结尾句 　　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还会不会用这些句子…… 　　1. “同学们看着清洁的教室，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笑了……”（用于描写大扫除之后） 　　2. 问：“小朋友，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用于扶老人过马路等好人好事之后） 　　答：“我叫红领巾。”（黄金必杀句……） 　　3.小明，小红，小刚，小李，小ⅹ……（其实中国人名字很好起的，李守银、史三八都是名人呢……） 　　4. “今天是我第一次洗衣服，今天是我第一次洗碗，今天是我第一次叠被子，今天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果然都很有纪念价值） 　　5. “下课了，有的……有的……还有的……我们的课余生活是多么的丰富啊！ 　　6.无数革命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和他们比起来，我的心里惭愧极了……” 　　7.每当遇到困难想退缩时，脑海中忽然闪过ⅹⅹ（张海迪大姐姐等）的身影，比起她我的这点困难算什么。 　　8.举例子：牛顿、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爱迪生（让老师吐血的举例四大名人） 　　9.不经历风雨，哪得见彩虹？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10.今天路上捡了1毛钱，交给了ⅹⅹ叔叔……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老师也表扬了我，乐得我一蹦三尺高（顶级经典）。毛主席说：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天天做…… 　　这些作文 　　◆某小学语文老师感叹： 　　我布置了一篇题为《老师在我心中》的作文，发现同学们都写女老师小叶，无数惊天动地的壮举，比起孔老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和叶老师同事这么久，怎么闻所未闻？孩子们的作文编得越来越离谱了，不是老师得癌症，就是父母死了。假话年年更新。 　　◆阿爹还没走(当地称死为“走”)的时候，他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做个科学家，阿妈却要我长大后做个公安(人员)，说这样啥都不怕。我不想当科学家，也不想当公安。我的理想是变成一只狗，天天夜里守在家门口。因为阿妈胆小，怕鬼，我也怕，但阿妈说，狗不怕鬼，所以我要做一只狗，这样阿妈和我就都不怕了。 　　——某地小学生 2000年代出生 　　(注：老师没给任何评语，只画了一个大大的红“×”) 　　◆南平8个孩子死亡的血案发生后，南平市下辖的建阳市求知园作文班3月28日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求是“选择给凶手郑民生或受难者家长或受害小伙伴写一封信，也可以写感想……” 　　“罪恶流过了你的心间，冲动是你的弱点，相信你杀了8个学生现在一定非常后悔……要是你小时候被人连捅三刀，你的父母会怎样呢……在那短短的55秒内，你杀了多少洁白善良的心，你要真忍不住仇恨，你就去杀那些贪官，你怎能杀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 　　——南平小学生（来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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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无耻的作文生涯
作者：无名

余妻素有文才，雅擅新诗、小品文，小说亦偶尔为之，大率清丽可喜。余虽万难望其项背，然不自度德量力，潜思一鸣惊人，方不为妻小觑。故偶有涂鸦之作，急奉诸妻，冀有些微称许。妻阅毕，唯哂之而已，余乞之再三，乃云：“主旨尚可一观，然文气散乱，虽有起承转合、草蛇灰线，然雕虫小计耳，无甚可取。所谓文如其人，汝形似面团，文气不佳，良有以也。”余强辩云：“吾善养浩然之气。”妻益笑不可抑：“浩—然—之—气，岂汝能养乎？鸿蒙以来，唯孔圣人、亚圣孟轲庶几当之！尔何知？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语竟，径去不顾。余大窘，自忖发蒙以来，作文即惨不忍睹，诚不及中人之万一，今欲一飞冲天，真真缘木求鱼也。念及此，不由战战惶惶，汗不敢出。

关于写文章的方法，有一句看似有理但迹近废话的格言：“言为心声。”说它是废话，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做得到，即便是号称讲真话的卢梭，他的《忏悔录》里也充满了农民式的狡黠。

在我的学生时代，假话基本是生活的需要，至少是政治生活的需要。学生作文，自然成为谎言的训练营。一二年级识字不多，说假话的能力还处于学习掌握阶段。不过，喜欢拔苗助长的人还是有的，大概是三年级的时候，小学的校长（或负责人）一位姓M的老师突然找了我们这个年级的一帮学生写诗，不才竟然也叨陪末座。诗的题目已经忘了，总之是要给xx周年献礼之类的。十岁都不到的小屁孩怎么可能会写诗？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把所有认识的字拼凑成分行的句子，当然主旨都是异口同声，表达了“祖国（或人民、党）呀，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小马仔”的高尚情怀。M老师看过之后很不满意，眉头紧锁：“写得都不尽如意！”拜托，三年级的小学生，知道而且愿意做祖国的小马仔已经很有境界了，还要把马仔做得灿若莲花，不是太难为人了吗？

到了四五年级，我们写假话的水平也逐步提高，而且父母还会订阅一些作文选之类的杂志，间接地教育我们如何写好假大空的作文。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写假作文，当然，这种作假并不会产生心理负罪感，因为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积极向上的主题，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灵得到升华。按照我当时的理解能力，写好人好事比较容易凸现主题。不过以我当时对社会肤浅的了解，编造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人好事是不可能的。在队部通往小镇的路上，捡到五分钱就已经算巨款了（何况我从没有捡到过）。像帮老大娘挑水、公交车上让座的事，听说过、没见过。

我第一次主动造假的作文是拿教室的板凳开刀，记得还第一次用了“汗流浃背”这么花哨的成语来形容修凳子的辛苦（四年级才会用这个词，可见水平之烂）。语文老师觉得写得不错，于是在班上作为范文朗读，刚读到一半，有位同学大声说：“这篇作文是抄的，《XX作文选》里面的。”实话说，这是堂吃作文，没法抄的，不过作文选上修板凳的内容肯定是少不了的。大概是这位同学平时成绩并不好，所以老师微微冷笑：“你看到他抄了吗？你也抄一篇呀！”老师无原则地为我撑腰，并不能让我底气十足，毕竟是在说瞎话。

带着对瞎话作文的一丝焦虑，我升入初中。初一和初三教我语文的都是L。L非常认真负责，至少在作文上，他经常布置写作文，点评也很细致，每次都朗读范文。不过，我写假话作文的劲头依然很足。初一时写关于过年的作文，大概是为了颂扬改革开放的成果，我拿出忆苦思甜的劲头，编造出过去大年三十吃大白菜的情节，如今吃上红烧肉了，能不感谢党中央吗？L的评语是：年三十只吃大白菜，太夸张了吧！（后来我做了语文老师，惊奇地发现，有学生为了歌颂党，在考试作文中，把自己描述为家乡遭遇洪灾而失去父母的孤儿，巨寒ing。）

这大概是我的假话作文第一次遭到批评。当时反思了一阵，可是觉得如果过去不吃大白菜，怎么能体现出现在吃红烧肉的幸福呢？以我当时的水平，已经朦胧地意识到主题先行的重要。

初二的语文老师是C，认真，然而对假话作文却比较欣赏。我曾经写了一篇至今也不能忘记的最龌龊无耻的作文，为了“做好事”，虚构了自己修补车间围墙的一个大洞的经历。原本只是作为作业应付过去的，没想到C把此文作为优秀作文张贴出来。汗，这次脸丢大了。虽然并没人笑话过我，但是我从此意识到白纸黑字的威力，于是，我至少不再编造关于自己做好事的谎言了，当然，上初二了，再写做好事也实在太菜了点。

不过，我的假话作文依然在曲折前进。我们的作文题目经常是紧扣课文的，比如学完《白杨礼赞》，就会要求写一篇作文。可怜，我当时所能见到或想到的形似白杨的玩意只有路灯了。于是，按照茅盾先生的套路，我硬着头皮把路灯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其神圣性直追延安的宝塔山。学完《游褒禅山记》，又要写一篇《有志者事竟成》的作文，这个题目的难度在于，我们当时都认为这是真理，不言自明的公理，而公理是没法证明的。我抓耳挠腮，足足发了一节课的呆，才写下一行字，运用谎言证明公理的痛苦，至此可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平心而论，老师们不仅认真负责，而且境界高出我们这些学生们不是一星半点。比如L，在一次上课时突然大骂周而复，说他忘记了作为一个中国人、*员的身份，足足骂了5分钟，坐在下面的我们一头雾水。我们大部分人连周而复的名字都是第一次听到，更何况他在日本做的事。有一次的作文题目是关于自己的兴趣，Z同学非常实在地说，自己放学后最喜欢的是在商店边的小摊上玩“弹糖”（类似现在的弹珠台），每当弹中小糖圈时，就有无限的快乐，L在点评作文时严肃地批评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低级爱好。高一时写过《知足常乐》的作文，面对没落的奴隶主阶级代表的老子的观点，自然是以批判为主。可是爱说实话的Z同学又大谈人生应该知足常乐，反映了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他不思进取的一面。结果呢，语文老师温和而婉转地批评了这种不良倾向。而为老师所激赏的则是L同学的作文，按照L同学的说法，人在生活上应该知足，而在工作和学习上要永不知足。听着老师的朗读，我当时简直惊呆了，这是何等的境界。至少在那节课上，我对L同学敬佩得无以复加。还有一篇关于升旗仪式的作文，有人写道：下课铃响后，大家稀稀拉拉地来到操场参加升旗仪式。这种写法理所当然地遭到老师的痛斥。某同学的结尾是：“望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我突然希望，这红旗会永远上升，一直升到我们看不见的高空。”（大意如此）这一次，我又受到了高境界的洗礼，当时只恨自己怎么想不出这么牛的结尾来。

记忆中还有一些作文，不过都和这个主题无关了。比如我写校园时说操场边郁郁葱葱的大树，结果下课一看，时值深秋，树叶早就落光了。虽然是瞎说，但是和无耻倒沾不上边。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假话作文经历了无意识到有意识再到厌恶的过程，从某种程度上说，自己最终还是停止了堕落。按照康德的说法，说瞎话的人总是希望其他人能够相信自己，以便获得利益。可是在我虚构修板凳的情节时，我很清楚别人不会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是我依然期待这众所周知的虚构能给我带来利益——完成作业，或者得到一个好分数。也就是说，我们都需要在某种场合说假话，我们需要一个假话场。

可是，问题并不在于这个世界是否需要假话，而是在我们还不具备自主选择能力的时候，已经被剥夺了说真话的权利。以至我们从识字开始，就必须说假话，以避免最坏的结果——作文不及格或受到批评。当话语权被打折，成为只能说一种话语的权利时，这究竟还是不是一种权利，即使我们当时没有能力质疑或反对这种权利。而与此同时，沉默权也被剥夺了，我们不能以拒绝写作文的方式来表达沉默的权利。

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是遵循一个原则：除了私人信件，只要写文章，永远不亮底牌（这是赌神周润发教的）。

PS：

这是对小时侯写作文的片断回忆，对我说真话的朋友中，只有小僧认为我的文笔好，可是我实在不明白，我从小写文章就烂，现在文笔怎么可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