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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绪源:中国原创图画书的“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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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7 11:30: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刘绪源:中国原创图画书的“短板”
2013年01月10日
来源:文学报
  中国原创图画书的“短板”
  刘绪源
  儿童图画书的阅读对象,以二到六岁为主,这正是需要想象的年龄,也是耽读童话的年龄。这一年龄段孩子的现实感也在增强,所以也需要读现实性的作品。但这时最主要的阅读,还应是童话类、想象类的,这将有助于他们想象力的生长,过了这个时候就再也没有这样的阶段了。看西方图画书,想象的、非现实的、童话类的作品所占的比重,是非常大的。再来反观还处于起步阶段的中国原创图画书,我们惊异地发现:它们恰恰是以现实题材为主的——写实的、写乡土民俗的、写普通日常生活的,比例至少在50%以上。参加评奖及获奖的作品也大多是这类题材。这是为什么?
  以“信谊”图画书为例
  无可否认,在图画书的引进、创作、出版上,起步于台湾的“信谊”系统历史最久,贡献也最卓著,故本文以信谊图画书为例。
  在亚马逊的网站上,有信谊图画书的书目、广告和销售情况。书目很长,我们先取其前面20本:
  1.猜猜我有多爱你(64——此系卖家数,下同);2.逃家小兎(46);3.我的地图书(4);4.小阿力的大学校(9);5.小鸡萝丝去散步(17);6.爷爷一定有办法(65);7.棕色的熊,棕色的熊,你在看什么?(4);8.爸爸,我要月亮(23);9.小猫头鹰(9);10.好饿好饿的毛毛虫(29);11.花城(24);12.我的名字克丽桑丝美美菊花(5);13.你喜欢(9);14.打瞌睡的房子(9);15.天空为啥是蓝的(21);16.下雨天(5);17.巴士到站了(3);18.驴小弟变石头(21);19.月下看猫头鹰(7);20.小蓝和小黄(21)
  在这20种书里,真正按现实尺度写日常生活,也就是属于小朋友们的生活故事的,严格说只有4种,即:第4、12、16和19。这在上述引进版图画书里,占了五分之一,即20%。
  但还有一些,也是写小朋友的生活,只是写法上不那么严格写实,而有一种夸张的类似民间故事的写法,同时又穿插了一点童话的内容,比如第6和14,也勉强可算,当然这两种在“写实”程度上还是不同的。然而,即使把它们一起算到日常生活故事中去,这样的书也才6本,占了20本中的30%。
  我以为,这样的比例,是比较合理的,这也比较准确地体现了引进版图画书中现实题材的比重。即:20%~30%的图画书是写现实生活的,是接近小说类的;其他则多是幻想型、童话型、海阔天空、充满想象的。即使这些写日常生活的故事,其实也是不太寻常的,不是写普通生活,而往往是写生活中少见的、反常的、极能引发孩子想象力的事。
  再来看信谊的原创图画书。信谊在原创图画书的组织工作和评奖、宣传工作上所花的力气非常大,成绩也有目共睹。我手头没有关于它的原创图画书的完整资料,所以还是从网上搜———我相信这种随机搜得的结果有一定代表性。首先搜到的是“信谊原创图画书系列8种”,抄录如下:
  1.求雨;2.夜莺;3.一园青菜成了精;4.驿马;5.宝儿;6.团圆;7.躲猫猫大王;8.漏
  如果作一点粗疏的题材上的分析的话,那我觉得,这里边,民间、民俗的分量很重,乡村生活气息很浓,如《求雨》《团圆》《躲猫猫大王》等都是写农村或小镇生活的,《宝儿》和《漏》有民间故事的风味,《一园青菜成了精》 几乎就是生动夸张的民谣。这里能称为童话的,可能只有《驿马》和《夜莺》,而《夜莺》是根据安徒生童话改编的,所以严格说还不是完全的原创。作为写实的,写小朋友生活的故事,这8种中有3种,即:1、6、7。这样,写实故事占了40%略弱。
  我因手头还收集了一些信谊原创图画书,网上也能找到一些,略作罗列,计有6种:
  1.小鱼散步;2.葡萄;3.门;4.进城;5.妈妈,买绿豆!;6.爸爸去上班
  这里,也有3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朋友生活故事,即:1.《小鱼散步》;3.《门》;5.《妈妈,买绿豆!》。另一本《爸爸去上班》是写小朋友对爸爸上班时的遭遇的想象,是一种心理过程,与前三者有所区别。《进城》是民间故事式的作品。《葡萄》则带有童话色彩。这样,现实生活故事在这6种书中,又占了50%。
  我们可以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包括台湾和大陆的地域角度,也包括出版书籍总量的角度或得意之作的角度),在信谊的原创图画书中,写实故事的比例是相当高的,大致在50%上下。但严格统计的话则要在一半以上,因为即使不是这样的故事,真正充满想象、合于童话性质的,比例非常低,有很多则属于“准生活故事”,其实还是接近于写实的。
  拿上面提到的原创图画书的书目,和再上面的引进版的那20种书的书目比一比,我想,它们在题材、样式、品种上存在什么差别,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一个世界”与“生存的智慧”
  并不是说日常生活故事不好,事实上,上述的书中有几本,真是非常好。如《妈妈,买绿豆!》,写母子间的感情,写出了日常生活中两人积极愉快的配合,儿童的急切与母亲的体贴都画得细微感人,还写出了儿童对种植的向往,这是童心通往大自然的起点,它点燃了普遍童心中幽深美好的火种。《小鱼散步》通过对小女孩细致的观察,写出了女孩外出时心理和行动的隐秘细节,一段看似平淡的买东西的过程居然没有一点审美空白,生活气息浓郁,人物跃然纸上。应该说,它们也是一流图画书。然而,不能因为部分个体的质量不低,就否定总体布局上还存在问题。有时候,成功也会引出负面的结果,信谊的原创图画书的路子很可能和早年 《妈妈,买绿豆!》的成功有关(它初版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此即现在人们常说的“路径依赖”。
  其实上文所说的问题,并非只信谊一家专有,其他创作出版图画书的机构同样存在这些问题。比如在中国推出过大量极优秀的图画书的蒲蒲兰绘本馆,它所参与组织的中、日、韩三国共同创作的“祈愿和平”绘本系列,共有十几种(姚红的《迷戏》也是其一),几乎全部是写实故事。蒲蒲兰在中国和日本同时出版的第一本中国原创图画书,即周翔先生的 《荷花镇的早市》,是一幅展示乡村早市风光的风俗画长卷,这里虽有儿童却没有故事,读下来的感觉就好像真的到乡村市场走了一圈,虽然画面精彩、细腻而有装饰性,但我认为它更接近于年画,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成功的儿童图画书。
  这种侧重于写实的倾向,也并非只在中国才有,在韩国和日本也都存在,虽然程度有所不同。相比较而言,信谊出版的原创图画书中,侧重于想象力、属于童话类的作品,还算是相对多一点的。
  大约二十年前,有一次和松居直先生闲聊,说起中国家长太重实用,都逼着孩子埋头功课,松居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不光是中国的问题,整个汉字文化圈——包括日本、韩国、东南亚等——都有这问题。”我以为“汉字文化圈”的提法很妙。很可能,图画书布局上的过于写实,也与“汉字文化圈”有一定关系吧?
  汉文化与世界上的其他文化相比,尤其与西方文化相比,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它没有宗教,因而更关注现世,关注日常生活,在多数人的心中只有“一个世界”,即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日常的现实的世界,而并不真正相信还有“天国”。所以,古代成语中“一人得道,鸡犬飞升”的本意,是指得道的人舍不得现实世界中的鸡、犬等,在飞升天国时把它们一一带上,这样他到了天国后过的其实还是这个世界的日常生活。李泽厚先生把这种文化思想特征概括为“生存的智慧”,以区别于西方文化的“思辨的智慧”。这样的文化当然有它的利弊两面,本文不拟展开讨论,但它对于艺术思维的影响,很可能也局限了我们的图画书的创作。
  因为受这种“生存的智慧”和传统习惯的积极影响,我们的表现日常儿童生活的图画书很可能达到了西方图画书所达不到的水平,在这一品种中创出了自己的特色。这是值得我们自豪的。但同时,我们也不能不看到我们在样式、风格、品种上的单调;而且还须看到,写实的图画书有时也存在自身的问题和不足。
  孩子爱看孩子,但不爱看熟悉的环境
  记得在和美国的儿童电视制作所(CTW)合作中国版《芝麻街》时,有一位美国的专家提醒我们:“请注意,孩子最爱看的还是孩子。”这是他们在进行大量的量化研究后得出的结论,事实证明确是一项可靠的成果。当屏幕上同时出现很多画面、很多形象时,儿童最注意的,大都是其中自己同类的形象,他们最关注的还是儿童的命运。这一结论给我的启示可以说是震撼性的。但以后,我在观察中又发现,虽然儿童爱看儿童,但儿童并不爱看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他们总是希望看到新的环境,强烈渴望到室外去,要看未见的东西,对新奇之物盯住不放。把这二者结合起来,使我意识到,我们切不可误解了那位美国同行的结论,以为既然孩子爱看孩子,那就一定爱看他们平时世空见惯的生活; 其实他们更爱看的是同类——或与自己相似的异类,即那些虽然不是孩子却有着浓浓的童心童趣的童画形象——在一个全新的、陌生而奇异的环境中,演绎一个个有趣的故事。而且这样的故事,最好是不平淡的!这里隐寓着一种十分积极的人生奥秘:小而言之,孩子正是在这种求新求奇中成长的;大而言之,整个人类正是在这种求新求奇中发展的。正是从小而来的这一天性,推动着人类的创造性发展——为什么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往往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创出成绩的?为什么创出成绩的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往往到很晚还保持着自己的好奇的童心?我以为,奥秘就在这里。
  再说几句题外的话。现在不是有很多人热衷于“建构论”吗?说一切都是人为建构出来的,伟大的尼尔·波兹曼我觉得也部分地上了这种理论的当,他在《童年的消失》中说到“童年的发明”时,就以为童年是十六世纪的思想家们发明出来、建构出来的。但后来,事实证明,童年并未消失,这也反证,童年是本来就存在的,并不完全是由那些理论家发明的。比如现在我们就看到,儿童爱看儿童,包括儿童不爱看自己的环境,这难道是谁发明的,或建构出来的吗?不是,这是天性,是人的本性,或者也可说是本质!不是要完全清除建构论,但建构论只能是本质论的一种补充,一种再推进,而不可能是取代。学前教育界有句名言:“一两遗传胜过一吨教育”; 我们也可把它理解为:一吨建构理论,抵不上一两本质!当然,这不是要全盘否定建构论,我的意思是,建构论不足以消解本质论,建构论只有在承认本质,在和本质论互补时,才有存在的价值。
  说了这么多,有一点还没有正面讨论,这也许是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但这也是本文的结论,那就是:创作,或组织创作童话类的、想象性的、更为新奇更为有趣的图画书,这会不会恰恰是我们中国儿童文学或文化、艺术工作者们的“短项”,或者说是发展中的“瓶颈”呢?——正如创作写实的图画书,很可能恰是我们的“长项”一样。但既然,全世界的儿童都同样地需要想象类的作品,并不因为他们是“汉语文化圈”的孩子,就应剥夺这需要,那么,这里如果真的存在“瓶颈”的话,我们就应该突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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