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一个特别女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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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特别女生的故事

在2007年运城举行的全国新教育年会上，我听到了许多让我热泪盈眶的故事。其中，苏州工业园区娄葑二小顾舟群讲述的一个特别女生丫丫的故事，更是让人感动不已。 2006年10月，顾老师与另外几个同事一起，开始了新教育实验“毛虫与蝴蝶”项目的低段读写绘实验，他们带领着刚入学不久的孩子们开始穿越一本本绘本，每天给孩子们讲故事，读图画书，儿歌诵读，把孩子的作品拍下存档，给家长写信，讲述一个个校园里课堂上的动人故事。而这些孩子，也发生着奇迹般的变化。 在顾老师的班级里，有一个特别的女生叫丫丫。在入学测试时，顾老师的同事说：“刚才，我测试到一个女生，她的名字叫丫丫，这个孩子竟然一句话也没说，一道题也没完成，测试成绩是零分。不知道以后会分到哪个班级。” 这个孩子到了顾老师的班上。第一次与学生见面时，顾老师让孩子们起来介绍自己，当叫到她的时候，其余孩子都说：“老师，你不要叫她，她是傻子，她不会说话的，在幼儿园里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一次和孩子们吃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丫丫拿着勺子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后来和她妈妈联系才知道在家里她从未自己动手吃过，幸亏幼儿园离她家就几步路，所以，每顿饭都由妈妈送过去的，一口一口喂她吃完。顾老师发现，她是一个不会自己吃饭的孩子。 刚开始进行毛虫与蝴蝶的实验时，顾老师没有注意她，也没想到她会对读写绘感兴趣。在读《可爱的鼠小弟》时，顾老师也没有发现她对绘本的喜爱，因为她从来没有交过一张绘画作品和一个续编的故事。但是，一段日子以后，在顾老师和孩子们讲《小熊的哈欠》时，收到了她的第一幅作品。从图片的内容上可以看出，她完全听懂了故事，图片中出现了小老鼠的家，蜜蜂的家，小兔子的家，狐狸的家。她妈妈在作品上写了这样一段话：“今天是我最难忘的一天，放学了，我骑着三轮车接女儿回家的时候，女儿不但主动开口和我说话了，还有头有尾地给我讲了《小熊的哈欠》的故事，我一边骑，她一边讲，女儿长大了懂事了。” 看到这份特殊的作业，顾老师又惊又喜，想不到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孩竟然对绘本，对故事如此感兴趣，还能完整地叙述出来。不仅在全班表扬了她，还给她的作品颁发了奖状。这是她生平得到的第一次表扬，第一张奖状。从此，她的兴趣完全被激发起来了。每节绘本阅读课她听得可认真了，每次画画、续编她都能认真地完成。到现在为止，全班只有她一人从未缺过一次读写绘的作业。学校要开辟“毛虫与蝴蝶”实验展板，顾老师把她的照片、绘画作品展示出来。渐渐地，她的脸上有了笑容，走出座位和孩子们交流起来了，学习成绩也提高了。 一年过去了，她的改变越来越大，作业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不但能和孩子们交流，还能主动上台讲故事；不但能自己吃饭，还能主动帮老师做事，测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好。一个多学期下来，她竟然能熟练地背出上百首儿歌。语文考试超过了80分！ 顾老师后来知道，丫丫还有一个哥哥，和她一样的白皙漂亮，和她一样的一句话也不说，和她一样的入学测试成绩是零分。可是六年过去了，她哥哥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毕业测试成绩还是零分，现在休学在家。顾老师说，她无法想象如果同样的实验发生在她哥哥身上，用同样的方法教育她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另外一个样子…… 一本童书能够有多大的力量 在苏州工业园区娄葑二小，有一群年轻的老师参加了新教育实验“毛虫与蝴蝶”项目，开展了读写绘一体化的探索。最近，我了解到，仅仅一年时间就发生了许多感人的故事。他们用行动说明，童书是打开儿童心扉最伟大的力量。 在杜红芳老师的班上，有个男孩叫阳阳。在前年的一次车祸中，阳阳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原本活泼开朗的阳阳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在学校他不愿与老师、同学多交流，在家里经常耍脾气，爷爷、奶奶、妈妈拿他没办法，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他的奶奶好几次恳求杜老师帮助这个孩子，还给他开朗活泼，还给这个家庭以欢笑。 于是，一本《猜我有多爱你》的童书，走进了阳阳的世界。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两只兔子如何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故事中的小兔子，其实就像生活中的阳阳，还不懂得怎样表达对妈妈和爷爷奶奶的爱；而阳阳的家人，就像故事中的大兔子，对这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倾注了所有的爱。 故事讲完以后，杜老师问学生：“你们爱自己的父母吗？”“爱！”孩子们响亮而整齐的回答响彻整个教室。 “那你们的爱有多深，有多远，有多高呢？”杜老师继续追问。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对爸爸妈妈的爱。比如，有的使劲地张开双臂，说：“我爱爸爸妈妈有这么多。” 杜老师把目光投向阳阳：“你呢？”阳阳说：“我永远永远爱爸爸妈妈。”这是孩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虽然他的爸爸已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但孩子爱爸爸的心永远不变。 杜老师趁热打铁。她鼓励学生回家以后，用自己的方式向爸爸妈妈表达这一份爱的情感：“孩子们，对爸爸妈妈的爱不是光用嘴巴说说就行的，老师希望你们能拿出实际行动来，你们可以给爸妈倒杯水，可以给爸妈洗洗碗，可以给爸妈捶捶背……杜老师相信你爸爸妈妈准会很开心的！” 第二天，杜老师在课堂里向孩子们了解昨天回去的情况。孩子们的回答让杜老师惊喜。有的说：“我回去就搂着爸爸的脖子甜甜地说了一声：‘爸爸，我爱你！’爸爸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更让杜老师开心的是，阳阳的妈妈在她的博客上留了这样一段感人的话：“今天早晨我刚起床，孩子就搂着我的脖子说：‘妈妈，我永远永远地爱你！’老师，你可知道，这句话对我的触动是多么的大，是多么令我感动，换了以前，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跟我说这句话的啊！我心想：这只任性又让人操心的‘小兔子’怎么一下子懂事了许多，真是让我欢喜！杜老师，真得感谢您，让我们原本已失去欢笑声的家又有了欢笑，又有了缕缕温馨。” 后来，杜老师在学校里碰到来接阳阳的奶奶，阳阳奶奶拉着她的衣襟，眼角闪着泪花对她说：“杜老师，真是要谢谢你，现在孩子不再那么任性了。每天回家，他喜欢跟我们说说学校、班级发生的事了，在家话也多了，也爱笑了。真是让我们高兴啊！” 杜老师发现，自从接触了童书，这些美丽的绘本，让孩子们也变得更加美丽了。阳阳似乎变了个人。阅读课上听得最认真的是他，笑得最灿烂的是他，完成作品最出色的也是他。课后总能在教室里看到他活跃的身影。尤其可贵的是，他学会了与人交流，和家人相处，学习成绩也稳步上升了。 这就是童书的力量！杜老师说，一个绘本，就给阳阳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给孩子们带去更多的童书，让他们的童年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呢？ 有这样一群开展“童心悦读”的人 我在苏州娄葑第二中心小学成立“新教育读写绘基地”的活动上说过两句话，一是“童年的秘密远远没有发现”，一是“童书的价值远远没有被发现”。最伟大的童书里隐藏着人类最深奥的智慧、最美丽的情愫和最高贵的精神。童书是最美丽的种子，受过童书熏陶的人，会收获幸福完整的生活。世界上幸福指数很高的一些国家，如号称快乐第一的丹麦，以及北欧的挪威等国家，都是童话的国度，都有很好的重视儿童阅读的传统。 阅读是快乐的，热爱阅读的孩子是最美的天使。 山东淄博市临淄区金茵小学的孩子们就是这样一群美丽的天使。 这里的孩子和老师把阅读叫做“悦读”，我想这不仅仅是一种口号，而是他们实实在在的一种行动。 我曾经多次在全国政协的会议上和提案中呼吁建立中国人的阅读节，并且希望在每一年的9月28日孔子诞辰日进行。新教育人首先响应，在自己的校园中开始了阅读节。2007年9月28日那天，我一上网就从教育在线看到了来自金茵小学的阅读节活动。 那是个微雨的早晨，两扇红色的“书门”，正好架在了学校拉开的铁门中间。“书门”是用吹塑板做成的，后面用铁架支撑着。两扇书门上分别是改写过的狄金森的《没有一艘船能像一本书》和金子美玲的《向着明亮那方》。 孩子们从书门中穿过，看到老师们早就打着伞站在校园里，前面是一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本本精美的书——一个不一样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孩子们走到自己的老师跟前，分别拿到了一本崭新的书。一年级的《新编儿歌365》，二年级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三年级的《雷梦拉八岁》，四年级的《海蒂》，五年级的《草房子》——这是一本本适合他们这个年龄阅读的书，是老师们精心挑选出来的。 那天，学校也为家长精心选择了一本书：一、二、三年级的家长拿到的是《朗读手册》，四、五年级的家长拿到的是李镇西老师的《做最好的家长》。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很感动。一所如此重视阅读的学校，怎么可能不让孩子向往？而接下来的活动，更让我看到了他们的独具匠心。8点钟，仪式正式开始。家长站在两边，孩子们站在中间。学校教学楼上，是醒目的横幅：阅读节，让我们静静打开一本书。一开始，全校同学一起背诵《没有一艘船能像一本书》，接下来，一至五年级的语文老师代表分别走上台，用简短的话介绍了为什么在阅读节这天要送给孩子们这样一本书。然后，全体教师走上台，校长亲自把《孩子们，你们好》、《孩子们，你们生活得怎么样》、《孩子们，你们准备好了吗》、《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这四本书，交到老师们手中。最后，全校师生共同朗诵《向着明亮那方》，结束了那天早晨的仪式。 一首美妙的诗歌。 一本被轻轻吻醒的书。 这样的仪式，直抵人的心灵——阅读的种子，已经播撒在师生的心里。 我是通过常丽华老师认识金茵小学的。在运城新教育大会上，这个网名叫做芷眉的老师，深情地讲述了她和她们班的孩子们的读书故事，讲了她与孩子们的父母们共读的故事。我流泪了。山西教育厅的张副厅长也热泪盈眶，他说，如果全中国的学校都像常老师的班级一样，中国就会改变！ 于是，在全国很多地方讲演的时候，我多次提到金茵小学的常丽华老师；于是，芷眉成为新教育的一道风景，被称为新教育“毛虫与蝴蝶”项目里最肥最大的毛虫，她的故事在新教育很多实验学校里广为传诵。 有意思的是，芷眉所在的学校成立了“童心悦读研究院”，院长是芷眉，副院长是杨世臣。杨世臣是谁呢？是金茵小学的校长。上面我们看到的精彩的阅读节活动，总策划就是杨校长。 杨校长高高的个子，质朴的面容，平常话语不多，可是推动儿童阅读方面，杨校长在全国的校长里大概也会排在前面。他不但自己爱读童书，更舍得为“童心悦读研究院”投资，每个学期上万元的研究经费，学期初就会拨到研究院，供老师们买书、研究使用。他在“童心悦读研究院”里从来不越位，对院长芷眉老师的安排一一落实，甘心为老师、学生和家长们做个幕后英雄。我在《理想的校长》中曾经说过，最高明的校长是为老师们搭建一个个舞台，让老师们成为闪亮的明星的人，杨校长就是这样的人。 去年，我们新教育研究院培训部的老师把第一站培训就安排在了金茵小学，因为这里儿童阅读基础好，已经涌现出了像芷眉这样一群扎根在教育田野的优秀毛虫。前不久我去访问时发现，这是一所处处充溢着书香的校园。办公楼大厅里，是“晨诵、午读、暮省”儿童生活方式的展示；教学楼每层的“童心悦读苑”，一本本经典童书整齐地摆放着；办公楼后墙上，是围绕童心悦读送给师生的阅读推荐书目。记录书目的造型，是由三部打开的“天书”组成的，形状如同一段由粉红到天蓝的“阶梯”，又像羽毛丰满的鸟儿列队展翅翱翔，这也体现了新教育儿童阶梯性阅读的理念。 我们在金茵小学的时间虽然很短暂，但是，我看到了新教育是如何在一所学校生根、发芽、开花的，也感受到了一个校长的教育情怀。杨校长和老师们在努力实践着新教育理念，让儿童拥有一种回归朴素的生活方式，从晨诵教材的编写，午读时间的保证，读书课的精心设计，一直到暮省仪式的创新，无不是在为儿童编织着美妙的童年。 一所学校，能让孩子阅读，进而做到像金茵小学的学生这样“悦读”，就是最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