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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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里的亮光 　2013年01月18日　 作者：霍艳　 　来源：光明日报

这是北京最为繁盛的区域，金钱和欲望像野草一样无止境地滋长，没过了人的头顶。飞驰而过的跑车以大马力轰鸣着嘲笑开往燕郊的拥挤的公交车。高档写字楼内是踩着高跟鞋的精致女子，玻璃墙体上映射出寒风中瑟瑟而过的女孩。把Bottega Veneta刺绣隐藏在角落里的新贵们对把Louis Vuitton贴得浑身都是的暴发户们嗤之以鼻，而后者又做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操控着前者那间新买公寓房价的起伏，他们是上天精心打造的食物链的一环。 　　在这片欣欣向荣的土地的东南角，坐落着一家穷酸的图书馆，在高楼大厦的映衬下，它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一年前，我第一次站在了图书馆门口。台阶上30米长的队伍像一条扭动的贪食蛇，我想挤进去，又被人群给顶了出来。“你没看见大家都排队呢吗！”说话的男人，一只眼睛浑圆地瞪着。队伍的人员结构很复杂，最前端是一些成年人，仿佛传染般，此起彼伏地打着哈欠。他们手里都提着环保袋，里面是形状大小不一的书，横竖交错着排列，隐约透出书名——《会计学》、《人力资源管理》、《全国律师资格考试》。中后段是一群中学生，他们有些相互认识，于是讨论着韩国明星整容的话题，或是往嘴里塞麦当劳。 　　9点整，保安打开了图书馆的大门，队伍立刻散了形状，蜂拥而入，自习室50人的座位很快坐满了。大家挤在一起，手肘交错地搭在桌子上，把头埋进书本。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成年人基本不抬头张望，学生们则左顾右盼。 　　一个胖子总是在11点准时到达自习室，左手提着一份《经济观察报》，右手握着一瓶可口可乐。一上午的时间，他就着可乐看完了一整份报纸，仿佛一个领导人，审读着每个字。中午，他啃光一大块义利面包后，便躲进卫生间里抽烟，喉咙里发出晚期癌症患者似的呕声。整整持续一个小时，抽烟、咳嗽、吐痰，他交替着这些动作。等重新回到自习室，他似乎瞬间焕发了光彩，从褪色的皮包里抽出一本《新概念英语》，书被他撕成了好几部分，以方便涂涂画画。为了他的咳嗽声，我没少向管理员投诉，那中年妇女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他这儿有问题，家里每天把他送到这儿来，晚上再接回去。” 　　有个瘦小的女孩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桌上摆满了各色颜料。她托着一只白色的帆布鞋，一笔一画专注地描摹，脚下还有好几只鞋子，围成一个圆圈。不一会儿，她就完成了一件作品，跑出去和等候在楼外的顾客交易。她的旁边总是固定坐着一个长者，用工整的小楷抄写着一本书，那书的名字硕大地印在封面上——《中国第一增高人》。 　　过道里零散地站着人，他们也是来学习的，却都在做着和学习无关的事情，有人大口嚼着面包，有人左右扭动锻炼身体，有人边讲电话边在稿纸上画奇怪的符号。尽头的窗台上，有一个呜呜作响的电热水壶，水壶旁边放着两个暖水瓶，虽然已经空了，还是不断有人过来不甘心地倒一倒，又失望而归。 　　每次进出，我的目光都会刻意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停留一会儿，他戴着黑框眼镜，面前摆了一本《巴赫金全集》，我注意到他的阅读速度，大概是每天50页。我向封面上巴赫金的名字微笑，和他一起感谢世人对他的阅读。在我心目中，他是这里最亮的光，他的存在，给了我在这个图书馆待下去的勇气。 　　为了准备考试，我在这个图书馆自习了整整一年，每天要待上12个小时，渐渐对它有了感情。后来听说区里的领导来图书馆视察，透露了要迁址的消息，心忍不住动了：这里，也许鄙陋，嘈杂，颓然，甚至有些怪诞，却如同一个微缩的社会，芸芸众生的欢喜悲愁隐隐漂浮在这个空间的每一处角落，我这个孤单的学子也在这里获取了温暖和坚强。图书馆又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好地方，它曾为人类的文明插上翅膀。我想，这个有些另类的图书馆也不例外。所以，在它即将不复存在的时候，我决心为它写下了一部小说。 　　（作者霍艳为80后作家，已出版8部作品，正在创作长篇小说《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