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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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说读书

文/梅子

    面对浩如烟海的文字，从不敢声称自己是读书人。
    大凡真正的嗜书者皆知，世间读书人自古成两类，一类是世俗的“中心人”，占大多数，他们在物质社会里活得如鱼得水。一类是精神上的先行者，是稀少的“边缘人”。他们在生活里多是另类的，与世俗社会甚至是格格不入的。他们通过自己世俗生活的涅盘，升华了整个人类文明。人类精神跋涉的长路上，他们的名字承载着他们的思想，毅然立成了座座丰碑，成为人类历史的重要节点和稳固支架。
    二者于我，都不似。心性决定，物质的世界里，我无法如鱼得水；才智决定，精神的世界里，我无法锐意先行。无论如何，“读书人”这称谓总让我惶恐，还是“读者”这个词最好，平易而安静。借文字的浮载，于“虚无”中，渐向生命的深处漫溯，求得一份灵魂的安妥。就这样。淡淡的。很美好。
    每每出门，总是随身携带着闲书。等车乘车时读，在零点厅候午餐时读，加入不了火热的活动避于僻静的一隅时读……因此，日子总也过得从容，心情总也那么安定而微甜。每逢出差或是回老家，收拾行李之前，便会久久立于书架前，斗争得厉害：想带这本又想带那本，选了又选，减了又减，最终还是要带上两三本。事实上，公差时，满满的活动安排，亲人团聚时，各种笑闹欢娱，使得带出去的书读的机会并不多，有时甚至一页没动又带回来，只把沉重留在了往返的途中。回到家里往书架上还书的时候常常发狠，下次出门再也不带书了！而真的没带时又挡不住心中慌慌的感觉，到处去寻文字，仿佛随处都是空暇，眼看着白白流走了大把大把的好光阴。最难熬的一次，是赴一场家庭聚会，众人皆参与餐前的“热身”娱乐，我不会，偏又没带书，六神无主抓起地柜上的一只古雅的茶罐，翻来覆去读了几十回。以至今日犹记那些关于茶的说明文字，端起茶盏便会自然想起那日录入脑际的茶诗词。那一晚，于百无聊赖中，恍然大悟，原来平素随身携带的不单是一册书，更是一份随手拾得住空白的踏实和心安。
    每次逛超市，绕来绕去，最终也总会“很不小心”地绕到了书市上。沿着摆书的展柜缓缓移步，而每每令我流连最久的却是那些折扣书。我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泥沙俱下的时代，精神领域内，被折扣的往往是精品。那些好书之于不懂它们的读者，犹如为数不多的边缘人之于喧嚣流俗的生活，彼此疏离，彼此冷落。只因数量上的寡不敌众，在时尚和潮流面前，他们肃穆的立于一角，往往显得异常地孤冷和清寂。一次在折扣书柜上，意外的发现一套《四书五经》，四卷只需三折的价格便可全数取走了。我与先生如获至宝，欣欣然抱了回来。即便在旅行的途中，遇见折扣书摊也是必去张头探脑一番的。去年十月便因这习惯在鲁地道旁淘了本还初道人的《菜根谭》，一路读了回来。先生与我有相同的喜好，因此，书架上的《二十四史》、《宋词三百首注析》、《世界散文精品》、《莎士比亚悲剧集》等，大抵也是如此得来的。深夜就灯，凝心敛神，字斟句酌地揣摩、意会，于行间游目骋怀，心如花开，直叹那些古老、纯正而又美好的文字，粒粒皆可作金石之响！想起周国平论读书：“就最深层的精神生活而言，时代的区别并不重要，无论是两千年前的先贤，还是近百年来的今贤，都同样古老，也都同样年轻。”诚然。每每用极少的钱捧回极好的书，心中总是又悲又喜。思及书市上那些精粹的文字、高贵的思想，被明码标价打折出售，现实中读书人的悲悯与温良恭让遭遇无知的凌辱和践踏，不堪的，是穿心之痛，是落难蛮荒的孤独、悲怆与苍凉。但无论如何，我仍旧深信，时代如何发展，岁月如何流转，那些真正的经典，百转千回，终会偶然而又必然逢着自己的知者，那些人性的温暖光辉，必将恒久地烛照人类的精神探求之路。无情流逝的岁月，也终会以无比的深情告诉我们：人世间极致的脆弱与坚忍，同样可以矛盾而又和谐完美地统一于一身。
    一日，于市内东行。见到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欣欣然与我谈读书。她向我交流了近期所读的一些书目和感怀，然后请我再推荐一些。我坦诚相告，自己常常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读的书多是杂而闲，很少读教育专著。大约因为我的坦诚，她很是好感于我。宴会中，我们一同离席去洗手间，鉴于我目前的工作环境，她很善意地建议我去买一些行走职场的必读书。我搂搂她的肩，轻轻笑了，真诚地谢了她。但是我知道，有些书，我永远不会读。我深信，当人与人的相处需要使用“技术”来周旋，必定已沾染上太多虚伪和尘俗，丧失了纯真的本性。一直是个迟钝的人，看不懂他人的眉高眼低，也懒于揣摩别人的心思用意。在我看来，世上没有多么奥妙、复杂的事情，心简单了，一切都简单了。世上有一种比职场技巧更所向无敌的东西，那便是时间。它会无比公正的去评判每一个人的品性，去揭示所有的事实真相。你不必为一时间流岚雾霭的遮蔽而嗒然若失，也不必为一时间的志得意满而沾沾自喜。不辩，不忧，轻轻做事，浅浅微笑。平和，安详，永远属于那些冷静思考，坚定行路的人。犹记明代还初道人有训：“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栖栖遑遑，惴惴于怀，劳心费神，竞名逐利，何如抱朴守拙，身心舒展，坦荡荡于天地！所谓的职场术、交友术真的大可不必去读，《菜根谭》倒是值得一生用心琢磨玩味!
    朋友们似乎深悉了梅子的心性，每每以书作为最好的馈赠。书架上有几格清一色是朋友的赠书。《世说新语》、《中国书法五千年》、《中国文化导读》、《漫读经典》、《古典文学思想源流》、《江南文化的诗性阐释》、《人文江南关键词》、《城南旧事》、《妞妞》……之中有些是同城朋友差旅途中为我选的，有些是不曾谋面的朋友隔千里邮递来的；有些是朋友尊重我的阅读审美而选，有些是为了影响我的阅读审美而选。信手翻开哪一本，都会自然地翻开一段愉快的来龙去脉。也有一部分是朋友的自著：《平静的忧思》、《曹州图咏》（四卷）、《世象摭拾》、《天边外》、《守候黄昏》、《隔心相印》、《不妨走走斜道》……散文、杂文、小说、诗歌，应有尽有。每一本都是一段生命的精彩，每一本都深藏着一份朋友的情义。年前，又收到朋友的新著《心在高处》。轻轻打开扉页，映入眼帘的是清新干净、挺秀有力的笔迹：“都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立刻短信过去：“借张岱语自嘲？准确莫过于此啊！”不想，对方呵呵一笑，这样复我：“看不出吗，也是嘲笑如你这般将文字和感觉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士啊！” 一语双关？知我至此！多好的题句！心头一热，刹那无言。托腮沉思，唇边不觉爬上笑纹。静夜里，轻轻摩挲，读了又读，终成我藏书中的至爱。一直喜欢边阅读边表达，可是读那些文字，无数意象和思绪纷飞于心，却敲不下一个字。什么都不必说！只窖之于灵魂的深处酿一坛千年的甘冽。人说，情，至深而无言；我说，书，知彻则无语。
    漫长的岁月里，就这样，身与书相伴，心与字纠缠。
    每当我在晴空朗日下一步一步轻快地度量生命，在温暖的灯光里一页一页安详地翻过光阴，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感激我的父母亲，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里依然送我去识字，感激世上还有这么多可以喂养灵魂的文字，让我的生命如此饱满而润泽。深远阔大的夜空下，仰望一天的星星，呼吸是那样的轻快和顺畅。——生命中，有书，真好！
                                                             2011年4月19日初稿
                                                             2011.10《教师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