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三个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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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三个关键词                                              高咏志

    炼意

表意是语言的一个功能，诗歌当然要有意。古人讲立意、炼意。现代诗也有以“意”胜的，比如伊沙：在我平视的远景里／一只白色的鸽子／穿过冲天大火／继续在飞／飞成一只黑鸟／也许只是它的影子／它的灵魂／在飞　也许灰烬／也会保持鸽子的形状／依旧高飞。（《鸽子》）意胜者，辞达而已矣。
表意是语言的工具性功能，诗歌作为艺术，也可以把“意”从有炼“无”，杨黎讲“诗是废话”，就是废“意”。 我们站在河边上／大声地喊河对面的人／不知他听见没有／只知道他没有回头／他正从河边／往远处走／远到我们再大声／他也不能听见／我们在喊。（《大声》）我们如果从诗中去寻觅题意，恐怕是提棒子叫狗——越吆喝越远。除去了意，诗歌更呈现语言的质地、质感、韵律、韵味。
诗歌讲意象、意境、意思，最重要的还是意味。

    修场

诗人跟僧侣一样，是修出来的。主要是修出来一个“场”，修成的等级不同，场强也不同。我们说这个诗人“成了”，成圣、成仙、成精，不管成什么，成了就是场强够了。如果让我判断成否，关键看诗歌的节奏。歌德说，精灵在音乐家那里大量闪现。音乐离神更近。诗歌，不能离开音乐性，这个音乐性体现在节奏上。
在我的视野里，于坚和柏桦的诗，场强够了，叙述的节奏特典型。于坚的场里，词语保持俗态，却被赋予了浑然的节奏感；柏桦的《在清朝》、《苏州记事一年》，词句在他的非常态“场”中，有了变形，但气脉贯通。
汤养宗写诗多年，新近突然“成精”：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一个人大摆宴席》）在他的场里，词语有点神经质。
杨典的“场”，则沾染了一定程度的疯癫：清晨，我市注册资金三亿的企业家赵云／却在读晚报。桌上还放着一杯解放前的牛奶／他始终不愿请保姆（屋子里有个外人，会很紧张）／且林彪有言：“你莫走来走去的，你有风”／／赵企业家的日程安排太满了：开例会／见会计、接待领导、或给突然停经的小姐／送些现金。夫人还总爱在后半夜攻陷东家的长坂坡／大腿中的张飞，怒吼出资产阶级审慎的寂寞／／他怀念那骑着自行车谈恋爱的七十年代末／每条道路都像阴道，而他的下身则硬如打气筒／夕阳的玉臂总是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社会主义呀，小如阿斗，熟睡在他的怀中。（《长坂坡（或：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
诗歌的节奏不像小说，体现在故事行进上，诗歌的节奏是语言的节奏。现代诗的节奏，首先应建立在口语化的基础上。口语化不一定就是完全采用口语，有点文绉绉的书面语也行，但必须像说话一样，口语化是“像说话一样”。昌耀的诗歌多用书面语言，但口语化。我以为诗歌的节奏，更加依赖状态，具备一定场强，在“气功态”，才能出美妙的节奏。有的场强不足，赶到手气好，也会蒙上几首，由于功力不到，一阵过去，气就散了。更多的人，写了一辈子不知道何为节奏。也有的开始掌握了法门，一念之差又迷失了。臧棣的《临海的沙丘》非常有节奏，到后来的“协会诗”“丛书诗”，乱了，他说：“我将诗歌写作定义为一种工作。像瓦雷里一样，我反对过分推重灵感在诗歌写作中的作用。这不意味着我不知道灵感的美妙。我觉得有些诗人确实依赖灵感写作，那没什么不好。只是那不是我从事诗歌写作的方式。”我以为他的这个观念，是乱因。

    造境

诗歌需要一个语境，这个境有两种造法。一个是“创”，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来自现实又超现实，比如多多的诗就是“创”境。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耻辱，那是我的地址／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认出我的祖国——母亲／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在英格兰》）创，当然需要锤炼。
另一个是“拟”，拟境，根据一个鲜活的生活场景来“拟”，当下的诗歌，这个类型颇多，但莠多良太少。这里面管党生和陈衍强是精灵。管党生是“垃圾派”掌门人，他的处女集却名曰《我所认为的贵族》，他常常借生活一景，以独特的节奏，触及人性。和小伟一起去玩／走时／他说对方没服务好／只给50／对方说要100／小伟给了她一嘴巴／她不哭／也不反抗／只是一个劲地看小伟／我把小伟拉开了／小伟在外面树下呕吐／我悄悄给了小姐50／她看着我说／叔／他为什么打我／我不是看他喝多了／一定要他道歉／任何人都有人格的／我不要你钱（《人格》）。陈衍强的“烟枪体”瞄准的是活色生香的当下：有的拖着行李箱／有的扛着蛇皮口袋／有的带着亲戚借的路费／有的带着人贩子留的电话号码／有的在自动取款机前插卡／有的在运输公司售票窗口排队／有的已经坐上开往昆明的班车／有的在班车上给业务主管发短信／有的一下班车就打的去机场／有的站在十字路口等老乡骑摩托来接／有的提包里装的是腊肉／有的钱包里藏的是安全套／有的与嫂子同进一个厂／有的与姐夫合租一间房／有的宁可挂着QQ聊天也不愿意加班／有的想去广州还没到贵阳就回来了／有的到东莞后成为订单再也没有回来（《打工妹返城》）。拟境，往往泥沙俱下，写的多，成的少，如沙里淘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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