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应龙：教育要给孩子们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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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应龙：教育要给孩子们留下什么

  有一年的时间了，一个声音，一个女孩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

“您这不是打击我们成绩好的吗？”她为什么这么说，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2007年11月4日上午，《人民教育》杂志社主办的“张兴华和他的弟子们”全国性研讨活动在江苏省南通师范第二附属小学举行。简洁明快的开幕式之后，我登台上课，和五4班的学生一起认识“圆”。  
由于匆忙从重庆赶来，我突然发现：我没有准备好，我忘记课前给每个学生发放课上要用的A4纸了。我压根没有通知会务组准备。  
愣愣地站着，学生不明就里，我在想怎么办。几秒钟后，我想可以用学生的练习本代替，于是请学生坐下，照常开课。  
可是，当需要学生动笔做时，发现学生都没有带练习本。是巧合，也是考验。  
因此，我只能停下来，请通师二附的老师帮我去取A4纸。  
我微笑着，歉意地说：“同学们，实在对不起！今天我犯了个大错，就像一个战士上了战场——”学生们会意了，一起帮忙说：“忘了带枪。”  
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我让学生向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师们介绍自己的学校、班级或自己。  
生1：我们二附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百年老校，由人民教育家张謇先生所创办。  
师：佩服、佩服！一般人只会介绍眼前的，你却想到了遥远的过去，想到了创办人。真佩服！  
生2：我们学校有漂亮的情智楼、静心楼、童话楼，科技馆、体育馆……  
师：好，他把我们由遥远的过去拉回眼前的现实。  
生3：我叫董思诚，今年11岁，生日是8月9日，星座是狮子座，天天都过得很快乐，虽然成绩不算太好。  
全场大笑，台上的同学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听课老师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笑着问：“董思诚，台下的老师们为什么给你这么热烈的掌声？”  
一个学生抢嘴说：“诚实——”我说：“还有吗？”另一个学生笑着、抢着说：“不怕丢丑。”全场又笑了。我接过话头：“董思诚，听了你的介绍，我想到爱迪生上小学时，成绩就不好；爱因斯坦上小学和中学时，成绩都不好。”  
一个女生憋不住了，不高兴地说：“您这不是打击我们成绩好的人吗？”  
全场再次大笑和掌声。  
我笑着问那位女孩：“你怎么就说我打击你了呢？”“您说爱迪生、爱因斯坦，诸多名人成绩都不好，是否意味着成绩好的人就没有前途呢？”  
全场笑得更欢，掌声更响。  
A4纸已经发到学生手头，师父张兴华给我“打住”的手势，我只好收住继续探讨的兴致，说：“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短短的插曲，让我感受到了二附的学生敢于独立思考，敢于直面现实和敢于质疑老师，佩服，佩服！（我竖起大拇指，特别看着那位女生，点了点头。）现在A4纸已经有了，先上课，好吗？”  
意犹未尽。虽然继续上课了，可是我的心里还留有一丝空间，想着怎么回应那位女生？  
课到尾声，在解决不用圆规怎么画一个大圆时，那位“成绩不算太好”的董思诚说：“我觉得可以先确定圆心，画一个很小的圆，然后一米一米地扩大，一直扩大到比较合适的地方，然后把它用油漆画下来就好了。”  
我情不自禁地夸奖道：“创造！创造！我想你将来会像爱迪生那样去创造！大家看，他多棒！华老师教书20多年，还没哪个孩子像他这样想到先画个小圆，然后一段一段往外放的，真是佩服！来，给他掌声！”  
全班同学善意、开心地笑了，和听课的老师一起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继续说：“这让我想到一句话：‘人皆可以为尧舜’，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很棒。当然原来成绩好的，可能做得更棒！”  
听课的老师们会心地笑了。不少学生也明白老师的意思了，回头看看那位女生。  
我志得意满，灿烂地微笑。  

语言是思想的载体

下了课，我反复回味这一事件，首先为听课老师夸奖自己的“大气、从容而智慧地应对”而窃喜；其次为自己当时拘泥于板书设计，没有随即板书“人皆可以为尧舜”而后悔；再次是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组织好语言去回应那位女孩。我觉得她当时的表现，就像一个小女孩看到自己的爸爸抱起了别的小孩，就翘起小嘴坐在了地上：“爸爸，我要抱！我要抱！”  
晚上，回到北京，躺在床上，我再问自己：“如果当时师父不让‘打住’，如果后面不是有贲友林等老师的课，而是有一定的时间，我怎么接住学生抛过来的球？”“台下的老师们究竟为什么给董思诚那么热烈的掌声？”“如果董思诚没有创造出画大圆的方法，我说不出‘人皆可以为尧舜’那句话，真是课下再交流吗？”我是说“成绩不好的，能成才”和“成绩好的，能成才”是两个话题，用数学术语来说是“两个不同的命题”？……  
“那女孩为什么要质疑我？我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这么一问，觉得自己的话确实说得不好，如果当时我这么说：“成绩优秀固然让人阳光灿烂，但成绩不佳并不一定前景黯淡。爱迪生……”，我想那女孩是不会再质疑的。  
哈哈哈，教育是语言的艺术，那位女生是在教我这个当老师的怎么说话。  
这或许就是施教中的反哺。不是有报纸载文称现在已到了“后喻文化”时代了吗？在现代师生关系中比以往更需提倡“教学相长”，可又更难以达到“教学相长”的境界，教师往往是后进生。文化人类学创始人泰勒、心理复演说的倡导者霍尔、儿童教育家蒙台梭利都曾在他们的著述中赞成和推崇过“儿童是成人之父”的观点。看来，我们真得向孩子学习，和孩子一同学习。  
语言是思想的载体。“人皆可以为尧舜”，教师可以是“尧舜”，但学生绝不是“臣民”。能者为师，无论是“董思诚”，还是那位女生，我们都需要平视和仰视。  
学生不是教师的对手，而是和教师一起缔造新生活的另一只手。下次我知道了，一定向对自己说“不”的学生敬礼。  
如此想来，我该这样应对：“我诚恳地接受你的批评！（鞠躬）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成绩优秀固然让人阳光灿烂，但成绩不佳并不一定前景黯淡。我更敬佩你质疑老师的勇气！”  

教育为何？教育何为？

董思诚画大圆的方法确实是创造，而那位“成绩好的”女生却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于是我再问：成绩优秀的不一定能成才，成绩不佳的却可能成才，那成才的关键是什么？是人生成功最关键的因素与学习成绩无关，还是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人生成功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我查阅了拿破仑·希尔的《成功学全书》。希尔经过数十年的研究在他的书中归纳出最有价值的、带有规律性的十七条成功定律：  
1.      积极的心态。2.明确的目标。3.多走些路。4.正确的思考方法。5.高度的自制力。6.培养领导才能。7.建立自信心。8.迷人的个性。9.创新致胜。10.充满热忱。11.专心致志。12.富有合作精神。13.正确看待失败。14.永葆进取心。15.合理安排时间和金钱。16.保持身心健康。17.养成良好的习惯。  
这十七条定律涵盖了人类取得成功的所有主观因素，确实没有一条与学习成绩有关，主要地与一个人的心态、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有关。  
进一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相当多的成绩优秀的学生日后没有成功，而相当多的成绩不佳的学生日后能够成才。日后不能成功的成绩优秀的学生往往极度地想赢怕输，包容性差，不会合作；而相当多的成绩不佳的学生心理素质好，心态平和，能够很好地认识自己，意志坚韧，耐挫能力强。  
2008年8月6日，我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董思诚，问他在做啥？“准备去补课。”我接着问：“放假了，怎么还要补课呢？”我听得出，他淡淡地笑，非常开明地回答道：“补补，应该的，成绩不好吗！”听到这里，我想起前不久看到的《12星座不为人知的一面》中说：“有时狮子座的人会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其实他是在装傻，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里。所有的事情他都很清楚，可是并不会介入其中。他懂得明哲保身。狮子座的人会以装傻的方式瞒天过海。其实，狮子座的人非常聪明，他最怕遇到各种不必要的麻烦。”对于星座的学问，我并不全信，但这次的董思诚应该是个“证实”的个案。不过，那种坦然面对、欣然接受、积极应对的心态，是多么地难能可贵，这不正是成功者必备的心理素质吗？  
当我提到他创造性的画大圆方法时，他说：“这不算什么，很奇怪的方法，幼稚！”我的眼前展现一幅画：海滩边，一个小孩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垒起来的城堡一下子推倒。小孩是幸福的，我相信他会有更大的创造。  
那么，“对人的成全”的教育该做的和能做的又是什么？  
什么是教育？爱因斯坦的回答是“把所学的东西都忘了，剩下的就是教育。”因此，剩下的没有了成绩，那会有什么呢？应该有心态，有思维方式，有行为习惯……也就是希尔总结的十七条吧。那么，我们在设计教学和实施教学时是否就该想一想，问一问：自己的教学除了知识，还能给学生留下些什么？  
2008年8月12日，我再打电话给那位质疑我的女孩（2008年8月6日，没打通），我问“记得我吗？”她说“记得”，但上的什么课已经不记得了（这让我有些意外，就隔了10个月吗），只记得“那次上课，我不礼貌地，突然冒出一句‘您这不是打击我们成绩好的人吗？’没有举手，直接说的”。她还记得我说的“成绩好的会更好”。  
由此想来，我们的教学要成功,是否也得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但要传授知识，而且要启迪智慧，更要点化生命。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学生尽早地认识到成绩优劣都能成功，而不是眼睛只盯着考试成绩？我想，这不管是对成绩优秀者，还是对成绩不佳君都是一种价值引导，引导学生生命成长的价值。  
继而，我又问：既然成绩优劣都能成功，那学生还要苦学干什么？  
苦学是一种儿童游戏，表面上看是为了考试成绩，实质上是为了达成一个游戏目标，体味和补充人生历练，积淀为目标而不懈拼搏的精神元素。人的成长主要是精神和灵魂的发育、成熟和提升的过程，我们教师所能做的就是播种太阳，让教室的每个角落都“变得温暖又明亮”，用阳光“温暖孩子的心”，“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让每一个学生都看到希望：只要努力，“人皆可以为尧舜”。  
……  
感动于那个声音，那个女孩的声音；感谢那个质疑，那个“您这不是打击我们成绩好的人吗？”的质疑！  
感谢她让我有了这番思考的乐趣。  
感谢我自己，因为我“纠缠”于她的质疑，让我“储蓄”了许多对我自己来说还是陌生的崭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