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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诗曾是一种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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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0 13:43: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傅国涌:诗曾是一种生活方式作者:傅国涌  


中国原本是个诗的国度,我甚至想,诗与这个国家一样古老,穿透了整个漫长的编年史。诗曾是一种生活方式,不仅是阳春白雪的文化消费方式,同样是下里巴人的自我娱乐方式,只要听听那些饱含着情感和生活气息的山歌民谣就可确证。
  一代枭雄曹孟德挥师南下,对月当空,横槊赋诗。相隔上千年,在故乡河南项城等待东山再起的枭雄袁世凯,同样以诗明志,留下了“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这样的诗句。天纵之才李白借诗消愁,亦借诗笑傲王侯,杜甫则借诗见证他的忧患人生,更是见证他亲历的大唐时代的盛衰转折。
  那些赋有才华的诗人和他们的诗篇穿透千百年的时空,藏之名山,传之后世,为一代代的人所吟诵、记忆,而绝大多数的诗篇则已湮没无闻、渺不可寻了,但是对于作者当时而言,那些诗仍是有意义的,那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构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诗,没有这一精神生活方式,我们可以想象,千百年来这个古老的民族将活得更加无聊、无味、无趣,诗给这个象形文字的民族带来了生命的释放和自由。
  人们以诗送亲友、寄性情、摹山水、言志趣,诗中没有黄金屋,诗中更无颜如玉,但诗中有感情,有个性,有人类对美好事物的真诚向往和肯定,诗中有人生的记忆,有时代的痕迹。
  直到20世纪中叶,诗的时代已渐渐远去,政治领袖还在借诗言志,自抒抱负,知识分子也要借诗来传达内心的曲折,无论标准的格律,还是新创的打油。一代史家陈寅恪留下了大量旧体诗,如果不借助可靠的注解,后人已无法真正读懂了。
  诗是个体的,在个体长期以来遭到普遍压抑的中世纪长夜中,诗成为一种寻求个体内心自由和安息的方式,可以婉转地叙说心曲、吐露心声,可以上天入地、苦苦求索,可以飞扬跋扈、粪土当年万户侯,也可以凄凄惨惨戚戚,在审美和想象中给缺乏超越性的生命带来暂时的安慰。诗在中国数千年吟唱不绝,全部的秘密就在于它曾经是一种生活方式。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样的诗曾是他们的生活,生活与诗是合一的、高度融合的。今天,我们已被抛在一个短信、微博、微信的时代,那个诗的时代几乎不可抗拒地消失了。
  陆怀珍君是淮安的一个中学语文老师,他对课文有了感想,会写下一首诗。他发现一个爱阅读、喜写作的学生,会赠诗鼓励。我因此想起民国时代的北师大附中,有个语文老师董鲁安,曾是“五四”的热血青年,被北洋政府拘捕过,写旧体诗是他的一大喜好(他的儿子于浩成先生将他的诗集汇编成册,自印送人,我也获赠一部),他在课堂上讲文章、念诗词,念到精彩处,时常会坐在讲台椅子上自言自语,“妙哉,妙哉”、“妙不可言”。这样的课堂曾极大地感染了学生,给后来成为物理学家的学生张维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另一位北师大附中的语文老师夏宇众也爱诗,给高一学生开文学文选修课,讲词诗时还鼓励学生练习做诗。孙念台写了五言《咏菊》 呈交,下节课他将此诗抄在黑板上,当众批点,批语有“髫龄得此,殊属不易”之语,给了学生极大的鼓励。以后担任北京师范学院物理系主任的孙念台仍爱写旧体诗,并时有送给当年的老师审阅,他很高兴地说:“你一个学理科的人居然还能写旧诗。”当年的课堂、老师之影响可谓绵远。
  在这样的时代,怀珍君却在生活中持续地拥抱诗,无论旧体、新体,他的诗其实就是他的生活,是他生命的自然流露,他的诗不是职业诗人的诗,不能用诗评家的专业标准和尺度来衡量。
  我并不认为他就是今日中学讲台上的董鲁安、夏宇众,我也不知道他的学生中将来会不会产生张维、孙念台。但他的诗自足、自在,是与他日常的生命连接在一起的,与他的讲台、课本、同事、学生、亲人,与他所在的城市、校园,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相关联的,他的一些看法或者我们并不是都认同,他的诗也不是那种云里雾里、深不可测的玄妙之作,他的诗很日常,很生活,是一个教师内心世界的真实袒露,更是一个纯净心灵与这个浮躁复杂的世界独立的对话。《民谣》中“酒中长”一语直指今日之病:
  “整党整风日夜唱,小民无事即上床。夫妻私语苦更短,支部会议酒中长。”
  他的诗集中咏荷之作多首,我却独喜这首《荷梗》:“铮铮硬骨独支持,结子开花仍虚心。勿乞艳蝶与共舞,清溪绿叶蛙低吟。”
  我更喜欢《五月槐花香》这类诗,清新、朴素,无装饰,无做作,有味儿——“五月槐花开,满树雪一样。农人收麦忙,孩子喜洋洋……同伴细采摘,转眼已盈筐。水煮食鲜嫩,晒干咀嚼香。邻人孩儿小,分些全家尝……”
  他的诗集中也有些句子流于口号化,诗意黯淡,凡与内心、与生活更近的,则常常与诗更近。我想,诗是对生命的回归,不是对外部世界的掠影。而我对怀珍君的诗集只是浮光掠影,匆忙间写下的这篇小文,作为序不知道是否合适,但我相信诗本身比这些话也许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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