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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正来:追比先贤的“学界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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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4 01:47: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邓正来:追比先贤的“学界豪杰”
  他曾是一个“北漂”,住过地下室,睡过地铁站;他特立独行,在体制外生活了18年;他把做学问当作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寂寞和愉悦中“追比先贤”。


  他以“学术包容”的原则,超越左右,凝聚各路学者,坐而论道。他致力于超越唯西方马首是瞻的学术误区与现行体制画地为牢的学科壁垒,进而引领中国社会科学实现走向世界的“知识转型”。他一身正气、侠气、霸气,被称为“学界豪杰”。


  他,就是邓正来。2013年1月24日上午6时50分,他因胃癌逝世,享年56岁。


  【人物生平】


  1956年,邓正来出生于上海,上的小学聘了外教,直到中年回顾人生时,他都对此记忆犹新,“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这样一个道理,即这个世界上的人是用不同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看法的。”


  随着“文革”爆发,1969年底,邓正来随父母进入四川,支援三线建设,14岁“走后门”,进入内江的西南医疗器械厂当童工,一干8年。


  工厂生活塑造了邓正来的性格,“真诚、认真、平实和不卑不亢”;他也成了“永远走在时间前面的人,一年可以干完三年的活”。


  1978年,邓正来考上了四川外语学院,一年自学完了大学课程,大二开始就常逃课去隔壁西南政法学院(现西南政法大学)听法学课,曾挑战西方哲学传统的休谟成了他的最爱。【邓正来:来是正好,去是正好】


  1985年,研究生没有毕业,邓正来便决定离开体制,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从此他开始没有“户口”的学术生涯,没有收入、没有住房,背着装满书的包睡过同学办公室和地铁,那时他的收入就是靠稿费和在外语学习班教外语。


  1987年,他翻译出版了博登海默的《法理学》,接着翻译了人类学家吉尔茨的《地方性知识》、著名的宪政学家亨金所写的《民主、宪政、对外事务》、著名政治学家米勒的《市场社会主义》。他在1990年代翻译的哈耶克作品,现在成为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学术研究无法绕开的作品。


  从1990年代开始,还在“北漂”的邓正来,开始围绕如何建构中国社会科学的评价体系这个问题展开研究。邓正来认为,无论是建构中国社会科学自己的学术传统,还是建构中国社会科学自己的学术评价体系,“关键之所在,在于它们必须是出自于学术共同体的内在自觉,它们必须是我们和你们、学者们共同建构的。它不能来自于任何上层和外部的因素。”


  基于这个认识,邓正来在1992年创办并主编了《中国社会科学季刊》,1994年为了倡导严肃学术批评,创办并主编了《中国书评》。这两份刊物掀起了市民社会讨论的运动和中国学术规范化、本土化的运动,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中国社会科学季刊》的编委和作者群当中,有着当代中国80%以上各个学科的著名学者。


  从1995年起,邓正来一直在对休谟到哈耶克这么一个自由主义脉络进行清理和研究。在这个过程当中,邓正来翻译了大概220万字哈耶克的著作,撰写了大概60万字的论文,发表了《国家与社会》、《研究与反思》、《自由与秩序》以及《规则·秩序·无知》几本论著。学术界在回顾1990年代社会科学三大运动,即1990年代早期的市民社会运动、1990年代中期的中国学术规范化与本土化运动、1990年代后半期自由主义理论的研究运动时,都认为邓正来是肇始先驱。


  直到2003年,邓正来在时任吉林大学党委书记张文显的邀请下,成为吉林大学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结束了18年自由学者的身份。当时,邓正来的家并不在长春,所以他不能总待在吉大,但他给每个学生规定了读书任务,固定的时间考察每一个人的读书近况。入学的初期,邓正来会尽量确定好每个人的兴趣与爱好在哪,然后才会有针对性地指导读书。每个人读得不一样,然后通过讨论达到互补的功效。


  2008年起开始担任复旦大学高等研究院院长,邓正来努力在这个高等研究院做的一件事情是“去建构中国自己独有的一套社会哲学科学和西方对话”。用邓正来自己的话说,他来复旦创立高等研究院,是以期以“高等研究”的建制超越唯西方马首是瞻的学术误区与现行体制画地为牢的学科壁垒,进而引领中国社会科学实现走向世界的“知识转型”。


  2013年1月24日上午6时50分,邓正来因胃癌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逝世,享年56岁。


    【石剑峰:邓正来告别学术江湖】


  【邓正来自述:我的学术研究脉络】


  自从1987年翻译了博登海默的《法理学:法律哲学与法律方法》一书后,后来又读了很多政治哲学方面的书,逐渐发现需要人类学知识的给养,便转战人类学,后来又发现离不开社会学、经济学,就又向这两个领域进军。直到1991年之后,逐渐在下面四个领域中做了一些研究:


  第一,市民社会与国家。我提出这一研究范式之后,在国内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界都产生了较大影响,出现了一批研究者,当然我对此感到高兴。90年代以前,我们有一种思维定势,都是从上往下。国家好个人才好,进一步地,有了明君国家才能好,于是小平、耀邦、紫阳、泽民、锦涛等等,都成为我们企盼的明君。我们恰恰忽略了另一条路径,一个自下而上的进程,忽略了我们自身的存在、价值、意义和影响。


  第二,中国社会科学学术自主性研究。中国社会科学本质意义上就是一个舶来品,是西风东渐的产物。我们在引进介绍的过程中却丢失了我们自己,忘记了我们自己也是本可以进行学术的生产和再生产的。今天的教科书中充斥着对西方理论框架的照搬、误用和滥用。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要强调学术自主性。人类社会可以分成四个部分:学术生产,日常生活,政治实践与经济实践。这四个领域各自都有着自己严密的规则。比如经济,什么是成功的企业家?利润最大化,20万就是小打小闹的小老板,200万不够,2000万才好。政治的逻辑,则是杀人的逻辑,生死的逻辑,这一刻说你是亲密战友,下一刻就说你是叛徒敌人。学术的逻辑则在于一种奠基于历史传承之上的恒久积淀,在于一种在传统边际上的创新,不在于数量,不在于多,不在于每天制造数以万计的学术垃圾。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科斯的贡献,全在两篇文章,为什么如此重要?因为就在这两篇文章中,他解释了别人无法解释的社会现象,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研究范式。这就是学术的逻辑,它容不得政治和经济的逻辑染指。今天你们也能够看到很多高校的很多学术会议,第一个发言的都是学校的党委书记、校长,但是他们可能并不是这些学术领域的研究者,并没有发言权。这就不是学术的逻辑,而是学术行政化、学术党政化、学术政治化的逻辑。


  第三,自苏格兰启蒙学者、斯密、休谟至哈耶克的自由主义研究。哈耶克的全部著作我都通读了,仅只我翻译的哈耶克的著作的文字总量就达到220万字。从事自由主义研究,除了有我个人的经历之外,也与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命运有关。自由主义绝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在西方有三大脉络,有柏拉图到卢梭的唯理论的自由主义,也有叔本华、尼采、弗洛伊德的非理性主义的自由主义,还有传统中间道路的英美自由主义。如果我们不去认真研究,我们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区别,因而也就出现各种行为大相径庭的人士都竞相自称自由主义的这种混乱局面。


  第四,法学的研究。自从莫名其妙地去了吉林大学法学院,就被扣上了一顶法学家的帽子,我从来不接受这个称号。2005年写了篇论文,《中国政法大学学报》连载4期,每期15000字,当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当年重印,现又重印。这是我对中国法学界整个三十年发展的一个反思和批判。当然这三十年中国法学研究是有很大的成就的,但这不是阻止我们对它进行反思和批判的理由,需要重新认识。


  这四个领域各不相关,都围绕一个核心问题,这也是鄙人之所以能够继续活下去的一个重要动力源,这个问题就是,社会秩序的性质及其建构的合法性问题。


  【邓正来自述:我的学术活动脉络】


  我只参加过三个比较重大的学术活动。


  一是“学在民间”运动。任何真正的学术一定不在官方,一定在民间、在个人,学术一定是个人在自由状态下思考而成。在此期间我创办了《中国社会科学季刊》、《中国书评》等,获得好评。


  二是学术规范化运动。你们可以看《政治学研究》、《中国法学》等国内期刊,在1995年以前几乎都没有注释。一篇一万余字的论文居然除了马恩全集之外再无其他注释与参考文献。当时学术界好多人还不知道国外的匿名评审制,还不清楚学术价值需要同行、同道的评议,还在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家教育部颁发的奖项而沾沾自喜。我可以告诉大家,真正的学问,没有一个会依靠官方奖项而留存于世。大家都知道西南联大,知道陈寅恪、费孝通、陈岱孙,但告诉你们,当时叱诧风云的教授中没有他们,当时国民党奖励的教授一大把,今天那些人的学问并没有留下来,只是过眼云烟。为什么政府奖励的学术留不下来,因为留下来的都是同行、同道的严格评议的产物,而政府扶持的东西很难通过这样的考验。


  三是中国人文社会科学体系学术传统的重建运动。中国社会科学是舶来品,目前教科书般的照搬,它的进步意义在于普及,在于平面上的一种拓展,但缺乏纵深的推进。中国人文社会科学面临着一个紧要关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诸位,未来的世界是你们的,千万不要为高分而高兴,高分等于零,对于认识、了解乃至改变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帮助。我们每一个读书人都有一个天然的使命,维护和建构祖国的学术传统、知识传统,在此基础上将新的学术生产和再生产进行下去。


  
  【邓正来谈人生和学问】


  人生讲什么?讲气象、讲境界。人不正则无气象,无气象则无大学问。如果每个人日常生活都在偷鸡摸狗,那么也不可能做出大学问来。


  学术讲什么?四个字:追比先贤。不是追比你的同学,也不是追比你的老师,要追比千百年来的历代先贤。


  我最享受的时光是一人一水一世界,特别是在这样的秋天的黄昏,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到我所在的小区门前,有很多鱼塘,看那一汪水,我之所以把学术研究当作自己的生活方式,因为我非常喜欢这样一种状态。这个鱼塘何其有限,这一汪水何其有限,我们短暂的人生何其有限,这个世界则是何其无限。


  我有三字真经:慢慢来。学问是什么?学问就是我所呼吸的空气,就是我所饮用的水。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一天呼吸七天的空气,一天喝掉七天的水?学问之道在恒久,在雕琢,慢慢来,时时刻刻,天天月月,不为考试突击复习旋即抛诸脑后。


  学术需要的是兴趣,是兴趣的牵引。寻找你自己的兴趣吧。你的女朋友不和你谈恋爱了还做不做学问?做。你的老婆不和你结婚了还做不做学问?做。你的朋友都离你远去了还做不做学问?做。共产党把你抓起来还做不做学问?只要不死照做不误。那么,促使你做出这样回答的那个东西就是你内心深处的兴趣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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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4 01:48:12 | 只看该作者


  【学者评价】


  邓正来谈邓正来:


  我自己的学术道路,是与中国社会科学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本人确实参与了中国社会科学发展的过程,中国社会科学确确实实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这是我们所高兴的事。


  张维迎谈邓正来:


  人生挥洒,抽烟喝酒,聚友论道,斗室有天下;学术征战,闯北走南,著书育人,一人胜千军。


  许纪霖谈邓正来:


  邓正来是在上海出生长大,然后去了四川,最后到了北京,就兼具了这三个地方的特性。我觉得他有上海人的细致,做事非常细腻,对人非常关照,也有上海人的精明,做事踏实;他还有四川人的豪爽,讲究义气;最后是北京人的大气象,所以中国南北文化的要素都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了,他三教九流都能交往,有学界、政界、商界很多朋友,性格鲜明,在中国学术界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后来他离开吉林大学,落户到上海复旦,好像上海学术界来了一头“猛牛”,因为上海的学术界是比较中庸的,突然来了一个京派学者,给上海带来了一种新风气。他的雄心还不仅仅局限在上海,他更在乎的是全国乃至世界的影响。或许有人会说他有一点狂气和霸气,但是上海学术界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我最敬佩老邓的,是他平时做学问时和面对死亡的时刻,超强的意志力、永不服输的劲头,和远在凡人之上的坚韧。老邓战斗到最后一刻,是倒在战场上、而不是被担架抬下来的。老邓不愧为当代中国学术界的豪杰和英雄。


  【许纪霖:上海学术界的“猛牛”】


  马勇谈邓正来:


  邓教授的经历非常复杂,体制外的流浪、拼搏,是我们这个年龄的学者很少有的;早几年,重回体制,在几所高校奔波,也是非常成功非常有意义的。我在微博上说邓教授是我们这一代学人中最有故事的。他如果能有一个回忆录,一定能讲出许多独家故事,令人称羡。


  我没有资格评估邓教授的学术,因为不在一个领域。但知道他所推动的一些理念,比如公民社会、市民社会,比如哈耶克等,已经成为知识界的口头禅,足见其思想的影响力。


  【马勇:纪念邓正来】


  韦森谈邓正来:


  试问,没有邓正来,当代中国人知道哈耶克、博登海默、拉兹的人又会少多少?没有邓正来的译介和诠释,当代中国社会中的会有自由主义今天的如此兴盛?当今中国社会的进步,中国思想的进步,都有邓正来你老兄的奋力推进和彪炳功勋啊!



    【 韦森:悼念邓正来兄 】




  荣剑谈邓正来:


  他去复旦任高研院院长,朋友中也有些微词,有说他耐不住寂寞,终于被官家招安了。我是能够理解他的,在江湖漂泊多年,太苦了,资源整合不起来,一人单打独斗,何时能够成事?现在体制内的学术生产基本上都被废掉了,学术机构官僚化,学者附炎趋势,做出来的学问大多都是垃圾。旧体制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更新能力,惟有输入新鲜血液,才会有所改变。正来借用体制内资源,开辟新的学术生产路径,以此引领学术潮流,应是明智之举。复旦校领导在引入正来这件事上,是开了风气的,殊为难得。



     【 荣剑:魂兮归来——忆邓正来】




  陈行之谈邓正来:


  惊闻邓正来教授2013年1月24日上午6时50分因胃癌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逝世,不胜唏嘘。他只活了56岁,再有一个月他就进入57岁了,然而他没有等到,就急匆匆地走了。对于我们这些经常仰望星空的人来说,一颗星的陨落往往意味着整个世界发生了改变,从此以后,我们再也看不到那颗熠熠闪耀的大星了,尽管还会不断出现新的星体,但是邓正来所占据的空间和位置,是别的任何星都无法替代的,那里将永远留下一个巨大的空缺了。


  邓正来教授始终一直是我努力追随的,甚至可以说,没有邓正来教授,就没有我对眼前这个世界的见解,即使有也一定是不完整的。



       【陈行之:中国学术天空又坍塌了一角】


  童之伟谈邓正来:


  过去我一直倾向于认为,中国人只有那些年轻时无能力挣钱、无门路做官者,才会端人文社会科学这个饭碗。看来这个认识不全面。老邓从20-30岁起,就醉心于学问,一生心无旁骛,实属罕见。


  魏敦友谈邓正来:


  我认为邓老师是自1915年中国新文化运动以来近百年的中国近现代史上最成熟、最自觉、最努力的读书人,我相信他的读书理论与读书实践一定会进一步启迪后人,惠泽来学。


  终有一天,中国现代学人能够彻底摆脱西方中心论的阴影,真正在关于人类世界秩序构成的问题上发出中国人的声音。这是邓老师的真诚期盼,同时也是中国现代文化发展的内在目的。


  【魏敦友:世间已无邓正来】


  周国平谈邓正来:


  我在发言中用三个词概括他:豪气,侠气,霸气。


  其实,豪气、侠气、霸气都来自底气。正来阅读量惊人,悟性又好,对学术脉络了如指掌,如果没有这个功底,谁会服他。底气之外,更有正气,唯真理是求,于是不战自威。我还要加上孩子气,甚至认为这是他的品行的核心。一个大孩子在学海尽兴嬉戏,在人世率性言说,于是底气、正气都有了。



     【 周国平:想念我生活中的邓正来】




  刘擎谈邓正来


  邓正来用他的智慧和方法把这些人笼络在一起。常年游离在学术体制之外,他并不理会那些学术规则和交往规则。走在江湖上的他,有自己的方法让这些人坐在一起,真正地超越左右。复旦高研院的讲坛上有各种立场和倾向的学者,成为国内少有的兼容并包的思想平台。他重义气讲交情,但绝不是没有原则上的是非标准。学术上的平庸和虚假是他最大的敌人。在这方面,他可以放任自己智识上的优越感,从不掩饰对学界人事的臧否。


  【主要著作】


  主要论著有:《国家与社会:中国市民社会研究》、《研究与反思:中国社会科学自主性的思考》、《自由与秩序:哈耶克社会理论的研究》、《哈耶克法律哲学》、《哈耶克社会理论》、《中国法学向何处去》、《谁之全球化?何种法哲学?》等20余部;


  主要编著有《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等30余部;


  主要译著有《法理学:法律哲学与法律方法》、《自由秩序原理》等近2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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