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8中国新诗年鉴》编选完毕即将付梓之时,当时的策划发行人杨茂东建议在封面上草拟一句话,起“画龙点睛”作用,因为那时好些书都喜欢在封面上有一句“广告”词。我便写上了“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一行字。谁知出版社对此有异议,经过协商,最后加了“艺术上我们秉承”的限制词。想不到年鉴作为诸多导火索之一,引发了诗歌界自朦胧诗以来的又一场大论战——“盘峰论剑”,而这句话,成为命名与“知识分子写作”对立的另一个诗歌集群“民间立场写作”的关键词。 尽管“年鉴”提倡直面切入当下生活,以简洁的表达与事物相遇,把事物复杂的内在以诗的形式表现出来。但《年鉴》原则上从来是包容的,不排斥任何一种写作方式。实际上,98年鉴也入选了几乎所有“知识分子写作”诗人当年度的作品。 论战中个别言论也许过于激烈,有的话题甚至脱离了诗学范畴,有相互攻讦之嫌,但有幸的是这毕竟是发生在诗歌界内部的艺术之争。不能将它视为“场域”话语权纷争。就写作而言,论战涉及的现代汉诗的资源和语言问题;原创性与互文性问题;诗的感受力深度和理性深度的问题,对论战双方和其他诗人都是有启发的。“民间”是个原有的词,但“民间立场”作为一个诗学概念的提出,它对中国诗新的价值有目共睹。好诗在民间成为常识,而这,显然也对其后“70后”诗歌一代的冒出、网络诗歌的兴起与兴旺起到了刺激与促进作用。然而,不得不承认,“民间”是一个容易被误读的词,我个人理解,它当然属于那个为这一观念的创立而“付出”过的诗人群体,但同时也属于“知识分子”写作或别的“旗号”的写作,更属于广大的“无名”的写作者,正是诗人相互间的碰撞,激活丰富了“民间”的内涵。使大家都涵盖在“大民间”之中。 民间立场呈现的秩序就在于它的不断变化之中,这种变化也代表了民间自身的冲突和分歧,只不过这种冲突是敞亮的,分歧是挑明的。真正的民间还要有反对自己的勇气。民间立场意味着艺术上的自由主义,尊重诗人的实验精神、探索方向、价值选择、表达方式和写作的个人尺度。也就是说,意味着坚持写作的独立性。民间的指向绝非身份认同,它甚至与诗人的现实身份无关。因为民间不是特定的几个人或一群人,不是同一种话语方式的衍生物,也不是整齐划一的诗歌成品,“民间”是一种艺术心态与艺术生存状态,其实它只是返归从《诗经》开始的千百年来中国诗歌的自然生态和伟大传统。它呈现的是个人的真正独特的经验,在这个敞开的、吸纳的、充满可能性的领域,没有人能独占它的含义,也没有人能够说出它的全部真理。民间的存在天然的是“一盘散沙”的存在,复杂而含混,这恰恰是诗歌生命活力的源头所在。那种把民间立场慨括为一个流派,一种可供集体仿写的风格的企图,也从根本上离开了民间这一命名的初衷。
《中国新诗年鉴》最高印数2万册,之后有所反复,有时几千本,有时又达到1万多本。它之所以有影响力,首先不在于商业发行量,而是因为广为赠送。从《1998中国新诗年鉴》出版至今,每年的“年鉴”都赠送了中国近百家文科主要大学的图书馆、中文系资料室,以及外国一些著名大学的亚洲文学系图书馆。中国众多的文学批评家(不仅是诗评家),西方汉学家,中国报纸读书版编辑和文学期刊编辑等,还赠送给了许多中国诗人。 每年“年鉴”赠送掉的码洋高达人民币3万多元,还有高额邮资,寄往国外按水陆运印刷品这种最低邮费,每本就高达人民币30多元,高出书的定价。这就注定了无论“年鉴”如何在商业发行上努力,都面临亏损的窘境。 这30年来,中国诗歌在艺术本体上的成就和贡献是巨大的,然而在这个全球消费时代,并不是文学的创造力降低了,而是文学的世俗成功率降低了。《中国新诗年鉴》编委会自组成之日起,就是一个极有效率的、脚踏实地的、具有现代民主价值观念和协作精神的开放组合,它不仅由诗人组成,而是集结了从策划到编辑、发行各个环节的专才。正是人员搭配的铿锵错落,一开始,《中国新诗年鉴》编委会才有“野心”要拆掉诗歌与普通读者之间的樊篱,力图让诗选由“输血工程”变良性循环。 我们想像的诗歌繁花没有开放便凋谢了,原因在于中国现有图书发行机制等问题阻碍。图书市场并没有真正放开,作为主渠道的新华书店,只跟国营出版社结算,而且要等待很长时间。作为民间第二发行渠道,更适合畅销书运作。一本诗歌年鉴,既不能像最畅销的图书那样叫下游发行环节先付款,也只适合城市的少数“精英”书店售卖,若拖欠书款,因为也就是几十本书,派人催款的话回款连路费和住宿都不够,变得没有意义。也无法像做畅销书的书商对待下游发行商那样,你不结算我就不给你另一本火爆的书。其间还有一些卖掉了“年鉴”的私人书店却倒闭了的。诸此种种,尽管也有佛山新华书店那样某年度的“年鉴”一家就销售2千多本的“奇迹”出现,却只能做到减少亏损而无法盈利。 “年鉴”的状况昭示了当代中国诗歌出版的宿命! 因此要向杨茂东、阮庆全、冷先桥、黎明鹏、赵红尘等诗人致敬,他们先后为新诗年鉴注入了大量的私人资金、时间、精力和心血。他们非常低调、从不声张,历史将记住他们为当代中国诗歌所作的无私贡献 还要感谢于坚、韩东、温远辉、谢有顺、李青果、沈奇、侯马、张柠、伊沙、沈浩波、宋晓贤、符马活、黄礼孩、王顺健、小引、阿斐、朵渔、树才、尹丽川、徐敬亚、李少君等先后担任“年鉴”编委的诗人诗评家,他们为“年鉴”为中国诗歌付出了辛勤劳动却没拿丝毫报酬 。更要特别鸣谢阿翔、欧亚、海阔、游离、荣光启、李霞、张立群、张德明等诗人、学者,他们承担的大事记和诗学观点摘要,这些都是很烦琐的案头工作。 8年来,《中国新诗年鉴》曾历经外人所不知的种种挫折、艰难和苦难,(这些过程编委会甘苦自知,我想留待将来再对人们道)我们坚持了下来,这得力于隐忍的品质和坚韧精神。“年鉴“的价值还在于从一开始就很注重活力与制约机制并重。对诗写作,我偏爱艺术冲动和非理性;但对做实事,我更相信制度和程序规范所起的作用。在此,我向法国大革命到五四运动薪火传承者致敬,向鲁迅先生致敬!但我不讳言我赞同的是宪政派“体制主导”的主张,是梁启超、胡适、邓小平等改革者的信服者。“年鉴”不是中国诗歌出版的革命,它仅是“改革”试验。它是诗歌界的“公器”,不是诗人个人的“工具”,2002度以后,《中国诗歌年鉴》不再采用编委反复遴选,主编有最终拍版权的既有模式。改为由执行主编独自挑选,每年度更换执行主编的方式。执行人可以是原来的编委,也可以是别的诗歌界人士。02-03、04-05、06年度执行主编分别是沈浩波、谢有顺,小引、阿斐,树才、尹丽川。他们个人大胆的甚至是带有某种偏见和歧义的选择,保持了年鉴艺术上的独特与尖锐;分别让不同艺术风格和观念的人实施其艺术抱负,保证了不同向度艺术追求的相互制衡。我以为,这一变化有利于年鉴和中国新诗的发展。 (文中许多观点或文字、资料,出自我历年所写的“年鉴工作手记”,特此说明。) 2006年11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