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个为什么》的科普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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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抱怨“牛痘”到关心三聚氰胺
《十万个为什么》的科普史
文/宋诗婷
<<新周刊>>第408期

走过了“文革”，经历了改革开放，不再“高大全”的《十万个为什么》最想告诉孩子们：“背下标准答案不是科学精神，探索才是。”



    今年7月28日，距离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在上海书展亮相还有16天，少年儿童出版社在上海长宁区图书馆办了一场图书分享会。“情况还不错，家长带着小朋友，算起来也有一两百人，不少媒体也来了，我们当然没法和歌星、影星、畅销书作家比。”少年儿童出版社副总编辑洪星范对分享会的效果还算满意。

    8月13日下午，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在上海书展首发，定价980元。7天的时间里，这套“昂贵”的少儿图书卖出3500套。“这是准确数字。”洪星范强调，“这样的销量对少儿科普读物来说是很恐怖的。”

    面向全国的销售从9月份开始。第一批先发1万套，很快卖光。网上的销售情况也很乐观，“京东已经断货了，当当、卓越大概也需要补货”。

    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共18册，定价980元，电商销售打八折，784元。送货上门的18册图书重达18公斤，按“基础”、“专题”和“热点”三个板块分装于三个纸箱中，是名副其实的“大部头”。


现在不是正版图书的好时候，更不是少儿科普的好时候。


    “120g纸印刷，简直就是奢侈品”，“如此好的书，这样的价格你让什么人来读”，“考虑过农村家长和孩子的感受吗”……媒体和读者对图书价格的关注远超过图书内容。洪星范怎么也没想到，这部凝聚了100余位院士心血的明星科普读物会在定价上惹来这么大争议。“大家不是都在骂央视曝光星巴克咖啡定价吗？一共18本，平均下来每本就是一杯咖啡的价钱，怎么没人为好书说句话？”洪星范和他的编辑团队觉得委屈。

     洪星范是读着1980年第四版《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都说第六版价格高，要知道，80年代初，普通老百姓的工资只有四五十块，一套《十万个为什么》要20多块钱，大家还是舍得买，都觉得它和吃饭一样重要。”

    《十万个为什么》第五版上架的那年，上海市民排队抢购。叶永烈是唯一一位参与《十万个为什么》六个版本写作的科普作家，对比两个版本的关注度，叶永烈说，2000年在西安签售，大冬天读者依然排成长队，而今年再去西安，来签售现场的读者明显少多了。

    从1999年发行至今，第五版《十万个为什么》共销售近百万套。漂亮的销售业绩背后，更多的是无奈：第五版上市前两年，每年售出30多万套。也就是说，此后的10多年里，第五版一共才销售30万套左右。

    “2000年是儿童科普的小高潮，从那之后，儿童文学占据了少儿读物的主要市场。”洪星范把自己刚上小学的女儿当成样本，很快找到了蛋糕被切走的原因，“小孩子的学习压力太大了，课余时间哪还愿意动脑筋。最重要的是，没有家长觉得知识有用了，只有名校的毕业证书有用，奥数班有用，科学杂烩没有利用价值。”

    当然，少儿科普读物的没落还有一个洪星范和所有少儿图书出版人羞于启齿的原因：由国外引进的少儿读物分割了市场。包括第五版《十万个为什么》在内，在当当网列出的少儿读物销售榜单中，排在前50位的只有6本是本土原创作品，科普读物更只有《十万个为什么》一套丛书挤进前50名。


时代的痕迹刻在每一版《十万个为什么》里。


    中国第一个科普高潮出现在1956年前后。1961年，经过两年的创作，《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出版，900多个“为什么”被分门别类编辑成五册，印制超过530万套。

    李四光、竺可桢、华罗庚、茅以升……这些名字都出现在1964年第二版《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名单中，这个版本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增加了部分分册，内容更丰富准确。

    第三版《十万个为什么》打上了“文革”的烙印。“鼓吹知识万能的毒草”被扣在了第二版《十万个为什么》的头上，1970年出版的第三版《十万个为什么》纠正了前一版的“错误”，但依然又红又专，内容上明显生硬，封面更是大红色的，毛主席语录在内文随处可见。8年间，“红色版”《十万个为什么》销量超过3700万册。1979年恢复高考后，不少人是靠这套书考上大学的。

    这套书成就了叶永烈，同时也害了他。2011年，叶永烈出版个人文集《十万零一个为什么》，大概他还对“文革”时被《十万个为什么》牵连耿耿于怀。当年，那篇批评他的大字报标题是这样的：十万零一个为什么——质问叶永烈。

    时代的痕迹也刻在每一版《十万个为什么》的“为什么”里。

    第一版和第二版《十万个为什么》传播了最基本的科学常识：“血型是什么”，“雪糕为什么会冒气”……还有属于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的苦恼：“种过牛痘后为什么很痒？”

    第三版《十万个为什么》是一本工农兵读物，阶级对立被写在了问题里：“地主是怎样利用高利贷残酷剥削农民的”。防范资本主义国家的入侵也很重要：“怎样发现敌人使用了细菌武器”。想问太阳黑子是什么？不行，那是在攻击我们的红太阳毛主席。

    在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里，第五版中的“DVD是什么”被“3D打印机打印出的飞机能飞吗”取代，“为什么常常觉得硬盘空间不够用”也常令今天的小伙伴很头痛。

    “和前几版《十万个为什么》的年代相比，现在的孩子对社会的敏感度更高，问题的社会性更强。”洪星范说，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延续了前五版向小朋友征集问题的传统，他们向十多所中小学的学生征集问题，孩子们千奇百怪的疑问共有3万多个。

    “为什么要给小猪喂瘦肉精”，“为什么要在牛奶里加三聚氰胺”，“为什么抽烟有害但仍然要制造香烟”……孩子的发问让大人脸红。

    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成立小组，对孩子们的问题进行录入和分析。他们研究发现，灾难、天文、动物、生物高科技和科学不解之谜是孩子最关注的五大问题，这些主要来源于网络、电视、报刊的信息或多或少地影响着孩子们的兴趣和关注点。

    为了让孩子们的问题与社会和解，编辑们把这些具备高度社会责任感的问题换了问法：“为什么添加了三聚氰胺的牛奶是毒牛奶”，“瘦肉精是什么”，带着这个时代烙印的问题以相对温和的方式被收入到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中。


背下标准答案不是科学精神，探索才是。


    互联网时代谁还会到科普书里去寻找答案？“百度”什么都知道。百科全书在今天遭遇的最棘手问题并不是盗版，而是网络。

    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在做出抗争姿态的同时，还一度想搭上互联网这趟特快列车。在图书策划之初，上海少儿文学出版社与百度合作，折腾了一场网络征集答案活动。他们从每个分册中选出6个问题通过网络征集答案，近60万网友参与其中。

    “实际效果非常差。”洪星范说。先用检测系统筛选掉复制粘贴抄来的，答案少了一大半，再把逻辑不完整的回答人工筛选掉，答案所剩无几。“最终被收入的答案为零。”这个结果让出版社和百度都觉得不好意思。

    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和互联网的另一个联系来自与“科学松鼠会”的合作。“他们为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贡献了大量问题，并承担了部分问题答案的撰写工作。”洪星范说，核心编辑团队里有三分之一的成员来自“科学松鼠会”，这个“能把答案写得很好玩”的组织为52岁的《十万个为什么》带来了新的灵感。

    和前五版《十万个为什么》相比，第六版更新了90%的问题，并以陈述多方观点的方式回答有争议性的问题，提供“标准答案”不再是新版《十万个为什么》必须承担的使命。

    “为维护权威，在以往的版本里我们会刻意回避有争议性的问题，新版本里我们不再回避。”这样的转变被洪星范视为科学观的更新。

    洪星范说，编辑和院士们在设计答案之初就达成共识，不再回避尚无结论的问题，不再绕开争议性问题，而是把研究的动向和发展方向告诉孩子们，诚实地告诉他们：“我们也不知道答案，我们还在努力。”

    走过了“文革”，经历了改革开放，不再“高大全”的《十万个为什么》最想告诉孩子们：“背下标准答案不是科学精神，探索才是。”

    2013年11月，平装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在北京书展首发，价格是680元。“会比精装版好卖很多。”尽管承认风光不再，洪星范还是寄希望于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愿它能振奋萎靡的少儿科普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