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 神兮归来
董素芝 “有一天我认识了神,他有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精神。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惟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不管我们信仰什么,都是我们自己的精神的描述和引导。”
——史铁生
一
又一个本命年即将来到时,我的大脑似乎乱码了,失控的脑神经让我有无力掌控生命的无助。在这混沌的状态里,我堆肥般地增加营养,寻找清醒之道,直到有一天容光焕发。但面色红润的我却感觉自己不怎么会笑了,或者老觉得笑声来自他处。一天,恍惚中蹦来的“神”字让我突然明白,我的“神”丢了。
丢“神”的发现让我沉郁,只是我已没有先前那样的慌恐。记得七八年前,那时的我刚过不惑,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头上被蒙了一层布,把我前半生的记忆全蒙住了,当时的我慌恐成世界末日,不停地自问“为什么呢”?而今,我确乎有些认命了。只是,认命后的我又受到了更严厉的警告。大年初一的早上,鞭炮中醒来的我感觉头木木沉沉。那天阳光很好,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我一直怔怔的,甚至有瞬间的困惑:脑袋是顶在我的肩上吗?
一连几天,我饱食终日,晚上一觉到天亮,再也没有长篇连续梦出现,像极了年轻时的贪睡状态。困惑一周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可衰老到没有知觉没有伤感的状态是我不曾想到的。我幽幽地想:此生的我再也不会受到冲动的惩罚了。 正月十五未过,沉郁的我收到四川朋友的短信,向我说起一个朋友的签约作家之事,知道这个朋友去年才签过,就追问了句:“一年一聘?”朋友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已傻掉了。”
闭合多日的神经似乎被这句话冲开了,我突然想笑。想像着朋友耸着肩摆着手一脸无辜地说“我已傻掉了”的表情,想起了一个关于川人的笑话:一个汶川地震的幸存者被俄罗斯救援队救出后,记者采访,问他感觉怎样。幸存者想了半天说:“狗日的地震凶噢!老子被挖出来后看到都是外国人,还以为把老子震到国外去了!”看来,“格老子四川人”底气是足,比我豁达多了。 在这样一个混沌的下午,一句“傻掉了”突然让我在笑意里回味浮云。多日的幽幽和沉郁消解了,思维突然又翻浪般冒出火花,我突然有了不甘。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奔五级别的我,多年的媳妇就要熬成婆,应该有话语权了吧?走向天命之年的我,是该知道《中国人你为啥不生气》的时候了吧?网络终年喧腾,仅年前年后,从“人造韩寒与方舟子之争”到“吴英极刑”之话题,我终于熬成“围观”者了吧?更重要是,世界风云变幻,传为“世界末日”的2012来了,前世我不知修了多少年才修到见证“世界末日”的份上,也该当仁不让地成为亲历者了吧?
刘谦说,朋友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是的,历史终于走到这样一个拐点上,虽然我不能像伟大的贝多芬那样扼住命运的咽喉,至少我可以要求自己一定不能被傻掉。这天晚上,借着手电筒的光我把这句话写了一遍又一遍。
没办法,我到底被儒学教化过,大我永远比小我重要,大脑的混沌仍改变不了我“事事关心”的德性。主意已决,我自行决定喝中药。熬药时,小女儿受不了浓浓的药味,跑了出去。晚上,端起那黑黑的苦汁,我闭着气一口不喘地喝着,一点也没七年前的矫情和慌张,女儿对我扮着鬼脸:“妈,不苦?”我笑:“我不说谁也不知道啥味。你要想知道它的味道,就要亲口尝一尝。来一口?”女儿笑:“骗人!”然后把手中的柚子递给我:“妈,赶快吃块柚子。”
二
坦白地说,我是个迂钝的人,一点也不具备“事事关心”的能力。虽然,三十年前那个龙年的一声惊雷已拉开了政治经济文化的新纪元,但高中时学政治经济学时,仍是学得苦大仇深,觉得抽象又遥远。多年的新闻职业,也未能培养我职业的敏感,几十年来,虽然我从未停止过对文学的关注,却很少去关注心灵之外的世界。我真的站不那么高。只是,当我亲历了30年前教科书上马克思所说的通胀,亲见了同胞们物欲的疯长,见证了房价的跌荡起伏,才知道政治经济和我是相关联的。但这么一明白,我的心里却极不踏实起来。
我是有些敏感了。稍稍转动眼球,我明显麻木的神经总被网络上此起彼伏的公共事件吸引着:“瘦肉精事件”、“地沟油事件”、抢盐、动车之殇、小悦悦、郭美美、药家鑫、“四大名爹”……还有数不清的高端词汇直播一样在我眼前晃动:“占领华尔街”、利比亚、南海、东海、钓鱼台、欧元危机、叙利亚、中俄,更有网民传递着令人惊骇的消息:“世界大战悄然走近”。
唉,这个世界恐怕真的hold不住,要在追逐中疯掉了。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紧。不明白,这么大的世界竟然也靠不住,竟也把“神”丢了!
莫非“丢神”现世了?不然,我这棵会思想的芦苇,不但丢卡,丢证,丢钥匙……连自个的“神”也丢了。丢,丢,丢……丢得我神经从紧张到全线崩溃,丢得我丢了所有念想:只要我不丢,这个世界就算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话说得兴许过了,这不,连我生活的这个世界里的“神”也彻底丢了。
十九世纪末,尼采一声“上帝死了”震惊西方,上帝不屑,说“尼采疯了”。两语皆谶,上帝果真死了,尼采真的疯了。是时,我水深火热中的先辈是无暇顾及上帝是谁又为何而死的,几十年后,当醒来的东方睡狮张开双臂拥抱世界,上帝迅雷般复生了,但“外来帝”终是无根的,不过短短的三十年功夫,我们亲耳聆听了上帝在我们面前轰然倒地的巨响,不,他和东方诸神同归于尽了。
英雄销声匿迹,骗子雨后春笋,神话不攻自破,子不语的“乱力怪神”横空出世,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神荒”的世界。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不错,我们同伟大的狄更斯处在同一个时代。不知还有哪个时代能像今天这样随心所欲地把个体和社会结合到如此完美,更不知还有哪个时代能像今天这样把人性恶上演到如此极至,似乎所有的人都打开了天目,聪明绝顶,乐颠颠地骗上一把,不如此不足以证明一个人的价值。
当网民PK中国走向的声浪涌起时,我知道了,摸着石头过河的大汉民族又一次站在十字路口,我的心也随之提起。按理说,大汉民族的走向不是我等小民操心的事,但是,当一个单枪匹马自称“独立学者”的杜建国出现在“世行”中国报告会现场,强烈抗议中国不能走美国的路子,发出让“世界银行,带上你的毒药滚回美国去”的呐喊时,似看到了一百年前虎门销烟的悲壮,在这浓浓的烟火中惊诧了许久许久之后,我还是有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的痛快。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当我张口就来地想说这句话时,却迟疑了,在这样一个以颠覆为快乐的年代,说出这样有背于时代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傻帽,而且这句话已经被加上了一个好玩的结尾:“忘记背叛意味着完蛋”。看得出来,大家更喜欢安乐中一起完蛋。
三
帕斯卡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棵能思想的芦苇。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摧毁他,一口气,一滴水,都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人以“神”贵,这就是人和其他生物的区别了。生而为人,谁愿沦为寻常的生物?我还是为自己找到了发声的理由。
说实在,我本是个懦弱的人,尤其缺少惊世骇俗的勇气。但生性怯弱的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个世界还是有了愤慨:是谁夺去了我们的纯朴善良?又是谁消解了我们的理想崇高?造成了今天人人自危的道德滑坡?我真的想知道,当质朴、善良和真诚被视为脑残的时候,我们要向哪里去?
在我小的时候,那时的人没现在聪明,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们追的星是雷锋,模仿他做事,看见螺丝钉、铅笔头什么的也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模仿他的思维,助人为乐,以别人的幸福为最大幸福。现在看来虽然有点脑残,但我们因此知道自己是社会的一分子,活着是很有用的。我们听着董存瑞、黄继光、刘胡兰的故事长大,感受着英雄的乐章,羡慕着他们轰轰烈烈的人生,间或也有“白卷英雄”张铁生和“反潮流小将”黄帅去点缀,功课的好否,一点也不影响我们懵懂中改变世界的决心。
女儿渐渐长大的时候,都说世界是平的了。满天的星光让孩子们应接不暇:哈佛女孩刘亦婷,流行歌王周杰伦、传奇小四郭敬明、天才韩寒,还有世界首富比尔·盖茨,苹果大王乔布斯,更有快乐女生、非常6+1、星光大道等梦想剧场,给力一个人的平凡人生。这实在是个好时代啊,就像歌中唱的“你想什么什么就是你”。我们处在超级聪明,超级智慧,超越享乐的时代,说我们是人类登峰造极时代的宠儿一点也不为过。这个时候,谁又不想成为星空中最灿烂最耀眼的一颗呢?
只是,星光愈远了。成功的哈佛女孩刘亦婷嫁在了国外,小四郭敬明已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排名第一或第二,听说又入选福布斯“中国30位30岁以下创业家”榜单。潇洒自在的天才韩寒更仿不来,一边赛车一边出书一边带着他的粉丝叫阵骂人,场面相当的壮观。一呼百应的韩寒还带着“中国文坛的坏小子”身份登上了美国《时代》杂志封面。不消说,高远的星光让今天的孩子越来越绝望,“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孩子只用无望的怨恨的眼光看着社会看着爹,拼爹不成,奋斗无望。他们愤恨:即使我不是最有钱的,至少要有一千万吧。
“我曾有个伟大的梦想,深藏在心,从未向别人说起……我对自己说:为了梦想,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承受都是值得的。”“有一天,来了一个人,满脸真诚地对我说:‘把你的梦想卖给我吧!’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温暖,说着他把钱放在桌子上,一摞接着一摞。我看着他,面无表情,钱越堆越高……终于有一刻,我笑了,很可爱地笑了,对他说:‘谢谢你帮我达成梦想,我的梦想就是要成为一个有钱人’”。
当“痞子”自称的王朔用小说笔法抖出“梦想”的包袱时,我笑了,犀利的“痞王”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我因此也明白了,我的“神荒”说有点危言耸听了,因为“钱神”一直都在,慌的只是钱罢了。关于钱,早在一千多年前,西晋的鲁褒就有精彩的《钱神论》:“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天有所短,钱有所长。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达穷开塞,赈贫济乏,天不如钱”。在“人的全部尊严在于金钱”的时代,谁不希望“让金钱来得更猛烈些呢”?
由痞王到韩寒,皆以骂闻名。二者相比,粉丝无数的韩少终究太稚嫩。当他说“什么坛最后都是祭坛,什么圈最后都是花圈”、“明明下流的人,凑一起就叫上流社会?”时,还带有几分《皇帝的新装》里孩童的可爱,到谈革命、民主、自由的“韩三篇”出炉,彻底露出他的非“公知”模样。及到《三重门》的真伪之辩,韩少先是戏弄般悬赏二千万元求证,词穷之后又突然要对簿公堂,捍卫自己的作家尊严。
用法庭证明自己是个作家,暴露了韩少内心的怯弱,尽管挺韩中不乏“公知”,也注定了天才神话的不攻自破。庆幸的是,韩少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好好说话”了。他在《这一代人》(2012年版)里自白道:“就在两个月之前,我还在说不光光要杀戮权贵,还要杀戮人民,我唯独忘记了还需要杀戮的,那就是自己……一个不杀戮自己的人是危险的。”
知耻近乎勇,出来混,终归要还的!至此,我明白了,韩寒已被“长大”,虽然方舟子并非大家中意的教育人选。但我还是更倾向于作家陈希我的观点:“在我们这个时代,较真算是优良品质。”制约方舟子,需要更多的方舟子。一个社会都那么热衷于“人造”,造出的一定不再是“神”,只是大汉民族的无耻和对我等小民智商的侮辱吧了。
呜呼,神兮神兮! 董素芝,女,汉族,1964年生,河南淮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 职业新闻,爱好文学。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游弋在陈州的梦》、《阳光来了》、《逃离鲁迅》、《泉州路远》、《东坡的眉山》、《感悟生命》、《一位妇科医生的精神救赎》等百余篇作品先后在《莽原》、《散文百家》、《散文世界》、《散文诗》、《天津文学》、《阳光》、《文学报》等报刊发表。结集有:散文集《渐行渐远的思念》(作家出版社 2006年出版),伏羲文化专著《伟哉羲皇》(中华书局 2004年出版) 芭蕉雨声散文两篇 郭芭蕉 1、石榴花
石榴花好性儿,守得住,花儿们都挨挤着坐在春天的会场时,石榴花不参加。石榴树甚至连芽也不露一下,睡梦沉酣,摇也不醒。灰黑的老枝旁若无人地晒着太阳,理直气壮,似握着说一不二的把柄,不到时辰不出手。此时若有兴给石榴树配上乐音,定是幽幽的胡琴声,且抱琴坐于树下的是位宽袍大袖的老者。
就在你我都失了耐心,以为石榴树再泛不过劲来,它吐出了第一粒叶芽,棕红色,软,嫩,羞怯,极不情愿样。紧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每一粒展开如雀爪,满树的雀爪由红变绿,变油亮,变碧翠时,石榴花也撅着嘴儿,打苞了,开花了。待红花漫遍树梢,已是人间芳菲尽的阴历四月天。
春末夏初时节,风柔气和,阳光不软不硬正好。石榴花选在此时开放,我也选在此时出生,也许前世的我与石榴花有扯不清的渊源。
石榴花土气,这一点谁都确认,榴花自己也无可辩驳。榴花带着小肚子出场,且肚子一天天饱满膨大,牡丹,菊花,桃李杏花都不这样。只有石榴,挺腹踩在一汪坚实的绿中,憨丫头样。憨小子也不例外,鼓胀小腹的是女石榴,扁平小腹的就是男石榴,石榴男早晚要凋落,是狂花儿,与石榴女谈一场恋爱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倏然坠地。女石榴还要留在树上,四月怀胎,生儿育女。
今年可能是石榴的大年,花开得特别繁稠。小区一楼的住户,每家都在后院种一棵石榴,说是给孩子留个新鲜石榴吃,其实还是待见那喜气的花。过来过去,我总是忍不住驻足端详。榴花从杈到梢,零星开出一路小辫,扭结处是一个个火红的盅子。站远了看,如碧波中迸出的火星,水光四溅处热气腾腾,似闻呼喊似听叹息,是一场真真切切的搏杀。《十面埋伏》从红绿深处奏响,榴花高调燃烧。细蜂欲沾粉,一看火苗冲天,吓得扭头就逃,隔岸观火;白蝶纵身一扑,名节未得成全,倒惹了一身血红,血色罗裙翻新意。
榴花瓣,薄透如蝉翼,小心皱着好看的褶,如一抹软软的羞。捻一下,红汁浸出,染红的手指慢慢洇出一片模糊的旧影。几个女孩子拾石榴花,不够就上树摘,捣石榴花,开胭脂,红脸蛋嫌不过瘾,临了还要在辫梢缀一朵最大最红的,双辫子从村东一直甩到村西。还有一种玩法,挖掉石榴花齿内的金黄花蕊,指尖触到蕊心,沙沙地痒。捏着盅子底部,拈过去拈过来,在里面放点土,端给扮家家的客人吃,细声慢语学大人样:“吃吧,吃吧。”客人也扭捏着尽量在石头上坐端正了,尽量斯文地捏住细枝做的筷头,客气地咂巴着嘴,做吃状。玩厌了,择一般大的没有肚儿的男石榴花,穿起来当链子挂在颈上,小红喇叭一长串,淡青气味。做这一切,有十分的认真,十分的虔诚和十分的专注,如有佛音入耳,一丝是一丝,一缕是一缕,精细,纯粹。
“石榴花,开哩红,后娘打娃不心疼。不是掐,就是拧,不是锥子就是绳。”我没有后娘,我很安心。
让我安心的,除了有亲娘疼着,长大后我竟幸运地来到了一个有石榴花的小城,且石榴花是小城的市花。道旁是石榴树,公园里专门开辟出石榴园,街道和店铺也以吉祥的“石榴园”来命名,平常人家,若实在没有厚土,也要用大缸装一棵石榴树,阳台檐边是成排的盆景小石榴。所到之处,俯仰之间,皆炽红火热。有果石榴,有花石榴,果石榴秋里沉挂于枝头,露出粉白贝齿,咧嘴笑。花石榴从四月开到八九月,一路火红,一路亮艳,为劳累人解乏,给烦恼心驱忧,人畅快了,就想吼几嗓子地方戏,戏词不讲究,调门一定高亢。
石榴花让人不由不想起盛行于唐的石榴裙,到了清仍不减年轻女子对它的钟爱。《红楼梦》里的香菱穿着一件石榴裙,跟姐妹们采草花玩耍,她手里的夫妻蕙招来轻浅的嘲笑,羞恼,扑打,裙子半边拖到了泥坑里。污了裙,愁了眉。恰巧采了并蒂菱的宝玉来到近前,一向体贴美女的怡红公子忙转身向袭人求援。湿了的紧贴身的石榴裙在宝玉眼中是否有别样的媚?宝玉叹石榴红绫不经染,我叹红颜过洁世同嫌。但见,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痴公子背脸葬草花,红红绿绿,好看煞。
俗语云,红配绿看不足,红裙绿衫,红衫绿裙,对照鲜明,田间野地缓缓走来这么一个年轻女子,怡心悦目;古时的丫环,红绿装扮,主人远远地便可唤来使。现代都市人,不再将怡红快绿堆在身上,扎眼的土气,土气得扎眼,盛夏里会让一城人跟着上火。而穿在树上却意外地顺眼,土气,有潮乎乎的厚地接纳,便可钻可探可深入,变得特有生命力。纤弱枝,粗壮条,都不耽搁燃一头的火焰,妙龄摆胯,老媪簪花,高低都是美。孤单时望一眼石榴花,暖从心底起。落寞时摸摸石榴花,热闹顺指尖流过身体抵达脚心。借古人言,我看榴花多妩媚,料榴花见我应如是。一段《知音》筝语,诉不尽的是山高水长情意。
哪里有房子,哪里就有石榴树,哪里有石榴树哪里就有石榴花,石榴花燃着了,满世界噼剥作响,我站在火堆旁,边歌边舞。古意朦胧的榴花丛,影影绰绰,一男子轻唤他蹒跚的小女儿:“石榴花,这边。”不用问,男子姓石。也许不姓石。
2、芭蕉谈红楼 黛玉的妖 黛玉总是给人愁眉不展的病秧子印象,娇喘微微,弱柳扶风,大观园的人都知道她心性敏感多疑,言语尖利刻薄。其实黛玉在不咳嗽时很是可爱,她的鬼气和灵气不经意间冒出来,让人恼不得恨不得,忍不住会心发笑,欢喜又心疼。
也许正如宝玉逗黛玉解闷时所编排的故事那样,黛玉是扬州黛山林子洞里的耗子精,伶俐复凌厉,法术不一般。有一次宝玉见宝钗手腕的红麝串不赖,要看看,宝钗褪串的当儿,宝玉顺着那丰泽的酥臂看到银盆脸、水杏眼和翠眉红唇,比之黛玉是另一种味儿。太忘情,以至没留意宝钗早已褪下并递在半空的红麝串。这一幕让黛玉撞见了,她脚蹬门槛、嘴咬手帕,若无其事地笑。宝钗说她禁不得风却站在风口,小心着凉。黛玉说她在看一只呆雁。宝钗假装不解问呆雁踪影,她说它“忒”儿一声飞走了。随话音儿甩帕子,正甩在宝玉的脸上。她笑里藏酸,看不得一个有“玉”一个有“金”的俩人在一起,况金玉上还有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与“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恰成一对,金玉良缘,咯疼了这棵“绛珠仙草”的心,时不时来一句大家以为刻薄的话,上次宝玉探微恙中的宝钗,看罢她的“金”项圈又闹着要吃冷香丸,被黛玉碰上,黛玉又“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之后辩说若岔开来,既不太冷落又不太热闹,是妖味十足的强词夺理。殊不知,这看似小性子的刻薄,根儿上是缘于太在意,不在意,便柔软如柳,左右逢源。半含酸,半戏谑,谁解她心苦?
还有一回,宝玉上学前辞别这个那个长辈,最后特来辞黛玉,黛玉嘴里说着“蟾宫折桂”的蒺藜话,心下难掩小得意。喊住宝玉说,你咋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一问一笑,彼此神会,两颗心一天都高兴。颦儿的鬼心眼子,一辈子都毁在了这上面。
秋分后黛玉常犯病咳嗽,秋分前这一段身体不错,恰好刘姥姥来送瓜果鲜蔬,大观园很是热闹了几天。刘姥姥走后,漾起的兴奋波惹得园中女儿谈论不休,想起来就笑。黛玉在第四十二回目最活跃,那天宝钗黛玉一干人都在李纨处商量画大观园的事,都说这事是刘姥姥一句话勾起的,黛玉说以后咱不喊她姥姥了,干脆叫“母蝗虫”算了。不过瘾,黛玉又拿老实的惜春开涮刘姥姥,问是单画园子还是连人都画上,惜春哪知黛玉的套儿,老实说正发愁画人物呢。黛玉说:“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老实的不光惜春,李纨也不解,黛玉笑:“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她不顾大家的笑声接着说她连题跋都有了,就叫《携蝗大嚼图》。众人笑翻。宝钗也不得不服,说颦儿这促狭嘴用“春秋”之法将世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黛玉直说得大伙东倒西歪,宝玉递眼色提醒她发髻松了。还没完,宝钗给“画工”们开列出一个很长的单子,上面各色纸张、笔墨、颜料、碟儿罐儿,林林总总,宝钗念到“生姜二两,酱半斤”时,黛玉笑着插嘴:“铁锅一口,锅铲一个。”众人不解,黛玉说,作料齐备,咱炒颜色吃!
黛玉的“妖”无处不在,那次聚众起诗社,社名未起,先七嘴八舌起开别号来了,探春说她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了。黛玉笑言:“还不快牵了她去,炖了脯子吃酒。”她巧借古人的“蕉叶覆鹿”来打趣探春,烘托玩耍气氛。
黛玉总是在“笑”里泄露鬼灵精怪的“妖”气,她细敏的小心思藏啥样丘壑,我不得知,怕宝玉一辈子也没弄明白。女儿家长到这份上也算极致了,妖,媚,嗲,嗔,好歹都是她自己,别去学,学也学不来。 妙玉的怪 怪,是因为稀缺,见怪不怪,见多了便不觉其怪了。黛玉在大观园众女儿中够孤高清傲了,妙玉更奇更怪更胜黛玉一筹,她傲极成僻,孤极成怪,她的放诞诡僻唯有黛玉来衬,方显其遗世独立、卓然世外的洁净品格与清峻身影。
她在《红楼梦》前八十回的戏份不多,正面出场只两次,其它的都是间接的旁引与描摹,仅此,已让我对妙玉有一个明朗如秋后晴空般的特殊感知和印象。她聪慧博学,端庄秀美,出身豪门却视名利地位如粪土,小小年纪就一肚子不合时宜,为权势所不容,她似空谷里孤独绽放的幽兰,餐风饮露,气质清绝,是不沾人间烟火气的仙人,独躲在五彩大观园的僻静一隅,与青灯星月为伴,梅、竹是她的知己。栊翠庵的门槛与帘栊,想必因她的安栖而被浸染成经年不凋的碧翠之色。
高门槛里走出来的她,以身体柔弱之名遁入相对干净的庵内,却自称“槛外人”,极少或不屑与“槛内人”往来交流。高高的门槛之内是啥人?非富即贵,她眼里的俗人。范成大的“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她说是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唯一一句好诗。豪门贵族才把门槛用铁皮包裹,生怕木头不禁踢蹭。千年踢不坏又如何?主人能活千岁么?终究还是要死去埋入地下,变成一个馒头样的土坟堆。看破了就不好玩了,所以妙玉不合群,痴顽的宝玉尚留一丝初始的单纯心性,算是“些微有知识的”,知人识心,才得她青眼。她特送粉笺帖子为宝玉贺寿,用自己常日吃茶的“绿玉斗”给宝玉使,可惜宝玉并没与她达成默契,偏说宝钗黛玉用的是古玩奇珍,却给他一个俗器。“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这么个俗器来呢。”妙玉之狂若此。贾府那些金玉珠宝在她眼里都是俗物,她的绿玉斗跟她自己一样,脱俗,干净,比贾府门前的石狮子都干净。她“冷笑”黛玉俗气,连水味都尝不出,雨水雪水不辨。
她不单狂气,还有种,爱憎皆在举止间微妙泄露,她给至尊的贾母喝旧年蠲的雨水,给宝黛二位喝体己茶,煮的是精心收藏了五年的梅花雪水;她送贾母一干人仅到山门口即转身闭门,且要清水冲洗她们踩过的地面,而月夜送湘云和黛玉直到看不见身影方掩门进来。
这一切,皆源于妙玉不受尘世拘束和干扰,像他欣赏的庄子那样,超然独立如闲云野鹤。她想做一只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自在翱翔,无奈凡身沉重,纵有鲲鹏之志,一个女儿家,在那样等级分明的封建氛围里,只能徒然感叹“芳情独自遣,雅趣向谁言。”她很无力,无助,精神却不虚弱,在仲秋之夜众人欢乐畅饮、闻笛赋诗之时,她独自徘徊在清冷的月光下,听到“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实不忍诗意悲凉,便从栏外山石后悠然现身,唬了史大姑娘和黛玉一跳,也唬了我一跳。妙玉,如玉妙人儿,烟雾样飘渺,梅花雪般轻灵漂浮,却不喜姐妹过于颓败凄楚之情。她怪,确也是豁达的,她的不争,不是为了更好地入世去争,而是出了就不再回头,视生死为常物。
妙玉看似很怪,说品茶,一杯是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但她骨骼清奇,不管不顾世俗的鄙夷与嫌恶,独立于污浊尘世之外,好比泥中芙蓉,海上灯盏,高,远,清晰。“畸零”之光自然发散,如云中闪、暗夜星,给耽溺于迷惘的人以遥遥的指引与希冀,她不男不女,不僧不俗,不与贾府沾亲带故,却是一座人物标杆,堂皇列于正十二钗之六,说怪也不怪,她配得起。
刘姥姥的憨 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太太,跟土坷垃打交道的庄稼人,刘姥姥为了孩子们竟舍着老脸到庭院深似海的侯门贵族荣国府去“打抽丰”。这情形,听听都让人发憷,地下的蚂蚁要跟天上的飞鹰对话,胆量不够算是没门儿。随刘姥姥进大观园走一遭,我发现刘姥姥不光勇敢,还挺有趣,憨态直语,与她红黑的脸面和粗大的手脚一搭配,很对头。
刘姥姥是板儿的姥姥,进园后,上下都跟着喊刘姥姥,舌尖搅来搅去,响亮过瘾。刘姥姥第二次进园子,送秋里刚摘下的头茬儿果蔬,花生枣南瓜之类。比第一次熟络了不少,不那么怯场,正想回去,意外给贾母留住。刘姥姥这个“积古”之人,老而不迂,逗乐,取笑,很随和柔软,促狭鬼王熙凤横三竖四给她插一头花她也不恼,还笑呵呵地说她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
刘姥姥说话太有意思,园里人听来如顶花带刺的黄瓜,新鲜爽脆,我们说逛街逛马路,她说逛画儿。她说过年的年画儿咋看咋好看,老想到那画儿上逛逛去。吃鸽子蛋,她说是城里的鸡儿俊,蛋儿也小巧。象牙镶金筷子太沉,她不惯使,说这叉耙子比铁锨还沉,咋都犟不过它。犟不过一双筷子不打紧,她也犟不过鸳鸯丫头和凤辣子,两下配合,在餐桌前喧起一个很大的笑场。饭前,贾母“请”字刚出口,她倏地起身高声念“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鼓腮瞪眼,玩偶样不动弹,任一桌子人笑喷。黛玉笑岔了气伏在桌上嗳哟,湘云喷饭,宝玉滚到贾母怀里,王夫人笑指凤姐说不出话,薛姨妈把香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饭碗扣在迎春身上,惜春拽住奶母的手直叫揉肠子,策划人凤姐鸳鸯两个死撑着不笑,只管礼让刘姥姥。之后,随贾母一干人逛园子,刘姥姥又是编讲故事又是饮酒行令,乐死个人儿。
她活像从野地里蹦跶来的“母蝗虫”,面对别样草花,好奇得很,不住地搓擦羽翅,嗤嗤欢叫,甚至随乐音手舞足蹈,管他们说自己是牛驴还是骡马!她以为疏松的黄杨造不出沉甸甸的酒杯,偏是用它整个的根“抠”出来的;她以为他走惯了石子路,踩青苔也没事,话音没落就滑了个屁股蹲;那八哥鸟,她说是黑老鸹长出凤头来,会说人话。这里的一切,相熟又陌生,石头不是石头,草木不是草木,人也不是她平日里见过的人,她好像坠入了梦样的仙界。到了,她还是用看土庄稼看牲畜的俗眼看了黛玉的潇湘馆,用吃粗粮吃红薯的大嘴吃了妙玉的雨水茶,她将酒屁臭气的身子醉卧在宝玉的床榻之上。哄与被哄,逗与被逗,不知到底是刘姥姥长的见识多,还是大观园的公子姐儿们更开眼。
别说贫贱人低首豪门凌辱不计,悲凉复卑贱,实则刘姥姥这次只是来报上次打抽丰时乞得的那二十两银子的情,她没有压力,甚至忘了自己,很自然地与那些花儿一样的女儿们玩耍,陪长颈鹿般高贵的妇人们说笑,不掩自己的无知和愚笨,没见过不假装见过,没吃过不假装吃过,以本色示人,不丑不羞,比那些假正经的不知要可爱可贵几百倍。某一刻,她甚至在心底里可怜那些娇贵的花草和人们,可怜那些糟蹋掉的粮食和锦缎。人,禁不得日晒风吹;餐饭,一顿顶他们一年;糊窗的纱绫比他们穿的衣裳都细软。她倒不羡慕,她惋惜,临走前她借巧姐来开解王熙凤,人不能太娇嫩,少疼爱些才好。
人不厌足,不厌作,作来作去某一日作都到天上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场空。正如跛脚道人口里念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刘姥姥是一缕破云的日光,以她本真的性情和憨拙的举止来告诉“天堂”上清高的人们,人不能太作,简单些,清淡些,接地气些,活得才皮实健康不受累。 简介:郭芭蕉,女,芭蕉雨声是网名也是笔名。河南新乡市人。2006年发表处女作,有散文随笔十余万字散见于《辽河》、《丝绸之路》、郑州晚报、新乡日报北京青年报等国内大小纸质媒体。 一条黄狗的非正常死亡
祖克慰
有一段时间,我会梦到一只黄狗。在我似睡非睡之时,听到一声狗吠,叫声哀怨、凄绝。那声音一阵紧接一阵,闷闷的,带着波动,一种来自地底的声音,直接抵达我的身体,撞击着耳膜。我感到脑袋在晃动,眼前金星乱舞。恍恍惚惚,我看见一只狗,一身的黄,向我扑来。我惊得一身冷汗,忽地坐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四十多年,我的生命历程里,有没有梦中的那只黄狗。我用力拨开尘封已久的记忆,拂去一层层尘土,记忆渐渐凸显。在一个叫寨沟的小山村里,一个年轻人与一条黄狗,出现在乡村土路上。年轻人在前边走,狗在后边跑,那条狗是年轻人的尾巴,与年轻人形影不离。那个年轻人是我,那条狗是我的“大黄”。
那只叫大黄的狗,离我太遥远了,岁月的风,把我的记忆撕成了碎片。没有那个出现在我梦中的狗,大黄就湮灭在一阵风里,随着风飘落在俗世的某个角落,从遥远的记忆里消失。 在喧嚣的世界里,一身疲惫的我,是不会想起,某年某月,是否有一只狗陪伴过我。
大黄不该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它遭遇我,只能是悲剧。我是一个不爱狗的人,对狗有着与生俱来的偏见,我不喜欢张着嘴,伸着舌头,流着哈拉的狗,看见狗的样子,我就特别厌恶;我也不喜欢见人狂吠,扑上来咬人的狗,它让我感到恐惧。我觉得狗是丑陋的,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翻脸不认人。对狗,我就是这么的反感。
26年前,也就是公元1982年,大黄来到我们家。大黄是我前院邻居赵海家的老大黄下的崽,在没有大黄之前,我去赵海家,老大黄总是对着狂吠。前院后院,咳嗽一声,就能听见,可老大黄就是不认人,每次去它家,它总是昂着头,呲牙咧嘴,对我很不友好。它有时到我家,我还喂过它几块红薯,为的是以后去它家,对我友好点。都说狗知道感恩,可老大黄一点也不知道感激我。
我哥喜欢狗,老大黄生崽后,我哥交代赵海,留一只狗喂养。还专门在他相中的小狗的脖子系了一根红线绳,告诉别人,这狗有家了。这只狗就是后来的大黄。大黄到我家时,毛茸茸的,身上的毛,闪着黄色的亮光,胖乎乎的大黄,很招人喜爱。我哥说:“给小狗起个名字吧!”我没理我哥,转身就走。我哥又说:“给狗起个名字吧!”我是家里的高中生,是文化人,我哥让我给狗起名字。我头也没回,随口说:“就叫大黄吧!”
大黄是个特别懂事的狗,它看出我不喜欢它,就一个劲的巴结我,我走一步,他跟一步,我烦了,踢它一脚,它翻两个滚,爬起来还跟着我。我站住不走,用眼瞪它,它蹲在我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看得我的心发软。我就走,它就小心翼翼的跟在我的后边,一扭一扭地走。我感到奇怪,我哥对它那么好,它不粘我哥;我对它凶巴巴的,它却粘着我。有些事情,注定是说不清的。
看着大黄,我想起黄娥,黄娥是李四的老婆。黄娥跟着李四,没享着福。李四看起来长得文气,脸白白的,看起来像个先生(教师),但李四除了一张脸光光的外,一无是处。农活不会干,也不想干,挣钱没手艺,整天呆在家里。他脾气暴躁,喜欢打老婆。想打就打,打起老婆来,捶猪一般。隔三差五,黄娥不是脸上红肿,就是熊猫眼,要不,走路一拐一拐的。可黄娥从不在人前说李四的不好,张口“俺李四”,合口“俺李四”,幸福的样子,让不知内情的人,羡慕都羡慕不及。黄娥不是装出来做样子,是真的喜欢李四。有一次,她被李四打了个青眼窝,刚好被她妹妹看见,她妹妹很生气,劝她离婚。她不离,还为李四辩护。劝急了,她说:“他打我我喜欢,他不打我我还肉皮痒呢!”把她妹妹气得差点没晕过去。村里人直摇头,说,这女人就这个命,没得救了。
我有些时候在想,李四只不过是打打老婆,他除了打老婆,还是很善良的。他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平庸得像野地里的一棵小草,没有被人注意过。因为活得不像个男人,他希望从老婆身上找回男人的尊严。他既有暴力倾向,也有平常人的善良。我不打老婆,看似很善良,但我曾经对一只忠诚我的狗,见死不救,而且很快就淡忘掉。对生命的漠视,在我的身上显露无余。
大黄长大一些后,狗的习性就明显的暴露出来。最让我厌恶的是,大黄开始吃屎,看见邻居家的小孩拉屎,大黄异常兴奋,一溜小跑,把拉在地上的小孩粪便,吧唧吧唧地吃掉,然后伸出舌头,再把残余在小孩屁股上的粪便,舔得干干净净。每次看见大黄吃屎,我就格外的生气,回来一顿暴打,边打边训斥:“以后还吃不吃屎了?再吃,打死你!”大黄挨打时,总是可怜巴巴的,“呜呜”地叫,好像在说:“我做错了什么?”我知道,大黄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不吃屎的狗。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可大黄在我的暴力下,再也没有吃过屎,所谓的“狗改不了吃屎”的神话,是站不住脚的。
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我越是厌恶大黄,大黄越是亲近我。我视大黄为草芥,大黄却从不计较。它巴结我,亲近我,不弃不离。每次我回家,大黄像迎接亲人那样迎接我,尤其是夜晚,距家一两百米,大黄就知道我回来了,迎上我,在我的裤腿上亲昵地蹭蹭,然后直立起身子,扑到我的怀里,可我每次都厌恶地推开它。我很纳闷,这么远,大黄怎么知道我回来呢?是我的脚步声告诉它的?还是暗夜的风告诉它的?
只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大黄的心灵感应。是一条狗对主人的忠诚。是一个畜生对人类的忠诚。是对主人一块红薯的感恩。是对主人给它一个家的感恩。可我们有些时候,还不如一条狗,狗通人性,狗知道感恩。譬如我,对狗感过恩吗?
也许是对主人太忠诚了,大黄开始咬人,这让我们家人不能容忍。因为大黄不亲近我哥,我哥对大黄没有什么感情。咬人后的大黄,被我哥打得“嗷嗷”之叫。我虽不打大黄,但每次我哥打大黄时,看着大黄求救的眼睛视而不见。我现在也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一只狗那么冷漠,要说,是块石头,我的心也应该被大黄捂热了。我并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生活中的我,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大家也都这么认为。人啊,有时候是不可捉摸的。
其实,大黄没有错,作为家庭的一员,大黄是负责任的。大黄平时是不咬人的,但忠诚于主人的大黄,是不能容忍家庭成员外的任何一个人,从家里拿走东西,那怕是一根树枝。大黄第一次咬人,咬的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叔。那天,我表叔到我家换粮食种子,背粮食来时,大黄摇头摆尾的很友好。可走时,大黄看见表叔背着一个袋子,就咬着表叔的裤腿不让走。表叔笑笑,用手抚摸着大黄,说:“大黄乖,大黄懂事!”大黄摇着尾巴,那样子很高兴。谁知,表叔背起种子走时,大黄变脸了,对着表叔的大腿,就是一口。大概是熟人,大黄口下留情,在表叔的腿上留下几个牙印。
真正要大黄命的,是一根树枝。我家院里有个柴禾垛,清理后院房场时,砍了几棵小槐树,因为槐树有刺,就放到柴禾垛上。那天,前院邻居元哥到我家串门,看到一根树枝可以做镰把,走时顺手就拿走了。没想到大黄从柴禾垛里窜出来,对准元哥就是一口,顿时鲜血淋淋。我哥说:“为一根树枝咬人,这狗是活过月了,元哥,一会你帮帮忙,勒死它。”
元哥呲牙咧嘴地说:“中,一会就勒死它。这样的狗,不要也好,省得找麻烦。这是咬着我了,要是咬着别人,还不得包人家医药费。”言下之意,是要我们赔他的医药费。我就带元哥去了药铺,包扎一下伤口,包了几包消炎药。好在那时农村还没有狂犬疫苗,只花了两块多钱。
从药铺回来,元哥没有回家,径直来到我家,商量着杀狗。因为花了两元多钱,心里有气,没加阻拦。我哥拿一条绳,打了个活结,抱着狗,套在狗的脖子上。大黄不知大难临头,很听话地让我哥把活结套在脖子上,还以为看家有功,主人奖赏它呢!我哥带大黄到院子里的椿树下,把大黄固定好,然后把绳子的另一头递给元哥。直到这时,大黄才觉得不对劲,望着我,“呜呜”地哀鸣,希望我能救它。
我冷漠地站在那里,对大黄的求救无动于衷。我哥和元哥开始收绳子,绳子深陷在大黄的脖子里,大黄瞪着眼睛,看着我,满眼的乞求。看我没有吭声,大黄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绝望。但我看见,大黄望着我的眼睛,多少还带着一点希望。也许,大黄觉得我是它的朋友,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只要我在,就有希望。我是大黄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是,那个被大黄视为朋友,也是唯一能救它命的人,却站在那里,熟视无睹。
其实,只要我说一声,我哥和元哥就会放开攥在手里的绳子,大黄就不会惨死。可我没有说话。此时,大黄才真正的绝望了,它哀怨地看我一眼,闭上眼睛,就在大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见,有泪顺着它的眼角流下。大黄没有挣扎,也没有哀嚎,平静地被它忠于的主人勒死。我知道,大黄之所以没有挣扎,没有哀嚎,是它知道,主人让它去死,它就不得不死。而且死得义无反顾,很有点悲壮。
看见大黄流泪的那一刻,我的心动了一下,那根善良的神经,被轻轻触动。我的心里多少有点不忍,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它与我朝夕相伴,忠诚地护卫着我。尽管我厌恶狗,但对大黄还是有点感情的。遗憾的是,我的善良,瞬间被对狗的厌恶所替代。那一刻,我是不是像一只冷血的动物?比如,像一条毒蛇。或者,像一只嗜血的狼。
在乡下,杀死一条狗是很平常的事,没有谁为一条狗流泪,也没有谁觉得狗的生命可贵。在人们的思维里,狗是畜生,主人杀狗,是天经地义的。就像皇帝,手里握着生杀大权,看那个大臣不顺眼,推出去就杀。这就是所谓的“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无视生命的存在,令人发指。我虽没有杀死大黄,可我见死不救,比杀死大黄更可恶、可恨。
大黄死后,曾有一段时间,我感到良心的不安。夜晚归来时,我总觉得,大黄就在我的身后。我回过头时,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阵风,吹着我麻木的脸。很快,我就心安理得。那个卑微的生命,随着我离开家乡寨沟,被日子一天天蚕食。
卑微的生命,也是生命。是生命,就有生存的权利。尊重生命,是每一个人的良知。可我那时还没有弄明白,当我明白这些时,我已45岁。 作者简介:祖克慰, 河南省南阳人。1997年从事散文创作以来,先后200多篇散文被《北京文学》、《散文选刊》、《山东文学》、《青海湖》、《山花》、《散文百家》、《北方文学》、《草原》下半月、《读者乡土人文版》、《西部散文选刊》、《小品文选刊》、《意林》、《格言》等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与转载。出版散文集《有一种人生叫传奇》等三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站在叶家集的码头上
熊西平
1
我站在桥头。等一声雷,等几影灵魂。
初夏的雷声等得人心焦。雷声响了,那一河混黄的水就到了。我等着那河晃晃荡荡的水。
叶家的小伙子就站在这里改变了主意。
那年,夏初的雷声响得比往年早,史河边上的人似乎还没准备好,轰轰隆隆的沿着大别山的北坡就滚来了,人心一阵悸动。接着,浪花来了,枯枝来了,那个准备一冬的叶家小伙子撑着三五竹排木排从容的来了。他要把排放到淮河去。
小伙子拴牢排阵,跳到岸上做中午饭。等吃过饭,他改变了主意。他被这片土地迷住了。史河从这里转了一个温柔迂回的弯儿,留下一个肥厚的母猪肚儿的河滩。鱼鳞般向远方推去的清沙河岭,湿漉漉,泥油油的,插根枯枝就能成林。向下游看去,一百里的水路顺顺当当,直达淮河。回首看,巍巍大别山正矗立着一架巨大的弧形屏风。这座江淮分水岭,是无尽的宝藏。小伙子灵机一动,放弃赤脚波浪里闪跳的日子,开始穿上鞋子。他就地租下大片土地,史河湾历史上出现了一个山货大市场。山木,竹子,木炭,板栗,茶叶……下山后找到了歇脚转运的地方;北乡的豆类、红薯、小猪和黄牛,现在到这里也止了步。北货,南货,打起漩涡,形成了各自或大或小的市场。叶家集上天空的小雨夹杂着中原粗犷汉子高声大语和山民委婉急速的讨价还价声,变化多端的手语成交了笆斗和竹筐的生意。南大街和北大街行商坐贾,急急如同流水。
一条渡船开始了两岸穿梭,把客货的豫东南和华东摆来摆去。
市场越做越大,它有了名字,人们叫他叶家集。多少年又多少年之后,它成了皖西第一名镇,至今,它还叫叶家集。
2
叶家集的老北街南北向,离渡口一箭之遥,是叶家集至今还较好保存原貌的老街。木柱,白墙,低调的灰砖灰瓦,马头墙高高翘起,浓浓的徽派气息。街上忙碌的生意人,长袍,马褂,圆顶帽,一团和气的脸,整日洋溢着成功生意人的脸谱化笑容。百年前,台家韦家李家在求富之后的满足里感到被另一种愿望不安的推动着——求知,他们把愿望压在孩子肩上,让孩子幼小心灵里栽上求学求仕求功名苗子,将来能展现家族人生更为广阔的市场前景。咂摸着孩子的未来,像口嚼甘草一样够味。他们的孩子果真在期许中,人生走得很远很高很灿烂,唯一遗憾的是他们飞翔在另一片天空里。那些驮载着父辈沉重而模糊意愿的孩子,有四人成了中国现代文学史赫然有名的人物,即和鲁迅结成“未名社”的四个主要成员的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韦素园。他们来自一条小街,史称“未名四杰”。
码头离不开竹篙。老辈人给这些藏猫猫的孩子套上笼头,像自己当年撑着竹排靠上渡口一样,再用一根竹篙把他们从渡口送出。叶家集镇上有一所小学叫明强小学,四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就读在这所学校。学校可供观瞻的百年房舍在1990年的洪水中全部倒去,所幸前一年我去拜谒过。
像许多老牌学校一样,明强小学坐落在曲曲折折的巷子深处,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靠南墙处一排古旧的起脊老屋,面目灰暗,门窗狭小,缩在历史的深处。对面陪着新起的一排红色砖瓦教室表明学校在延续文明。陪同我们的张校长眉眼憨实,有点无奈的说,没人维护修整,地方上不提这事,只是外地不时有人来考察。端详着风雨剥蚀残缺的砖混墙面,我们感到心里阴霾翻滚。不曾想,无奈总是说来就来,第二年一场洪水清理了百年建筑。一阵浪头,裹挟走叶家集镇百年来最具价值的物件。
张校长回忆起那段岁月时眼睛放光,仿佛被隔着时光的松明子燃烧的火光照亮。他说,那时学校学风很浓,住在本镇上的孩子也寄宿生活。夜晚,照着松明子亮光的小脸堂春花般明艳。老师大都是刚刚接受新知识的年轻人,以他们燃烧的心点燃孩子们纯净的灵魂。充满向往的孩子总是学习很用功,四个孩子都成绩优异。小学毕业后,开始他们辗转四方的求学路。渴望理想的眼睛总在寻找火炬,他们在时代的漩涡里,用新文学温暖着情怀长大,最后在北平相聚在鲁迅未名社的大纛之下,成了未名社的干将。四个青年作家,不仅自己创作文学作品,经鲁迅策划翻译批量的苏联文学作品。他们在创作翻译领域,有着自己独到的贡献。在鲁迅组织的文学团体中,他们有自己独立的地位。台静农、李霁野在百年新文化阵营里,都有卓尔不群的位置。
历史不只是存在于时光的记忆里,应该鲜活在现实中。当我们走出张校长的视野时,浑身被强烈繁茂的商业气息包裹,一阵阵发紧。
站在叶集镇街道发一会儿呆,辨一下色彩,辨一下方向。过去,它是“皖西门户”,联通鄂豫,现在它是叫响的省级开发区,国家综合改革试点镇。新区宏阔大气,纵横挥洒,街如通衢。商场超市专卖店,超过了周边几个县的阔绰。街道流淌着炫目的光影。再向周边走走,城区只能叫着核,外面被各色的厂房的郭包围着。它的“现代”已经“化”到你目光所及的地方。忽然,思绪回放到那条老街和那所踅在回肠里的小学,仿佛它们成了盲肠的死结。
3
去年“五一”,连着几个晴好的日子。相约去只有五十公里距离的叶家集。当地的朋友约在叶家集镇的广场西南角上碰面。广场很气派,四周香樟葱茏,场面隔出若干个功能区。广场告知我们,它不只是一个镇。朋友问,知道叫什么名字吗?接着自问自答。
“未名广场?”心里一惊,吁了口气。
朋友解释:“也可以这样叫。谐音‘为民广场’。”
哦,复又叹口气,没了那阵莫名的激动。看遍广场,没有名字镌刻,就这样谐音的叫来叫去。
虽是五月刚一露头,天气却有些异常的热。香樟树下议定,先参观,后喝水。我们径直去拜谒台静农纪念馆。
纪念馆四间房子,红砖红瓦,筒瓦覆脊,多年前常见的农居格局,丝毫未见匠心,总体感觉有点粗糙。门向着西开。院里院外各有几棵新置的松柏,单薄,烘托不出纪念馆应有的氛围。馆内很丰富,墙面布满了各种写真的宣传品,几乎都是从台湾输入的。我们参观了一遍,心生无端的诧异来。
“未名社”告诉我们,台静农是未名社的重要成员,小说家,与鲁迅无关的就不得而知了。鲁迅之后的台静农在文学史、文化史上一片空白,仿佛夭折的不是韦氏兄弟,而是台静农。另一个大学教授台静农活在台湾,以名流学者的身份显赫在那个海岛上。台静农书法水平之高,令我心折,学人气,才子气,扑面而来;矜持,绢美,浸入骨髓。最喜欢他的书法扇面和尺牍,一派云淡风轻的雅致。台先生的写意花卉也非同凡俗。心追神摩之际,不禁想,我们的一部60年的中国书法史太残缺不全了。
看台静农的葬礼规格,恍然得知他在台湾影响之大。他去世之后,台湾所有的上层达官名流,都送了挽幛,评价如五岳巍巍,尊崇似枫满三山,让我们深感意外。
出得大门是一面水泥墙,两米高上下,五六米长,边上贴着瓷砖,琉璃瓦盖顶。觉得这琉璃瓦放错了地方。细看,竟是一面功德墙,一路一行的刻写着为建设台静农纪念馆捐资的人名和款数,多的几千元,少的百十元,几乎清一色的台姓自家人。
馆长台建球是位醉心文艺的老人,早年有创作,收集整理出版有《大别山民歌集》,《台静农书法集》等。他很热心于台静农在本土的宣传,一边给我们介绍台静农,一边感慨,觉得工作没做好,有点力不从心。看了那面功德墙,看着台馆长惆怅的脸,觉得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把宣传台静农看成叶家集镇台氏家族的事情,以家族之力亮出巴掌大的宣传窗口,让人钦佩。而不明白整个叶家集镇,怎么也把宣传台静农当成是叶家集镇台氏自家的事情去对待呢?
挥手告别农家院落一样的台静农纪念馆,台建球光光的头顶正在太阳底下流汗,他挥手抹了一把。
4
没想到雨真的落了下来,落湿了躺在道旁的杨树叶,落湿了十月底的茅草,落湿了尘土,泥路很快湿滑难行。
五个月以后,相约三五人,再次行走在叶家集镇的土地上。我们去拜谒李霁野墓。1949年以后,李霁野在天津从教,后任职天津是文化局局长,全国政协常委,是个高官儿。据说,他晚年,故旧们劝他百年之后回故乡安息,他沉吟之后说,看中了叶家集北郊丘陵前向南的一块地了,如果有可能,就和妻子一起躺在故乡的厚土里吧。若干年以后,那片茅草有幸覆盖了一位显赫的现代文化名人。很快有很邪乎的传闻,李霁野的坟堆一年年长大,坟前的平台比过去开阔多了。
我们想围着坟地走一圈,作为百里之内的文学追求者想借此宽慰一下自己的灵魂。
雨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车子在湿滑的乡村公路上摇摆,我们开始弃车步行。雨雾如幕,扑在脸上湿冷。满地茅草枯黄,退耕还林名义下的杨树灰褐的枝干,一副死头孱脑相。往前看,视野很狭。朋友说他来过,翻过岭子就到了。
四处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岭子仿佛一顶轿子,随时会被抬走。爬上岭子,心里一惊:目光所及的整个几公里范围内大小起伏都被推成了一片黄土,数不清的推土机在雨雾里蚂蚁搬家似的蠕蠕而动,只有几口盛水的池塘静静的、无奈的等待着讨价还价后命运的归宿。哪里是沟?哪里是岭?哪里是那片据说有好风水的李霁野墓地?朋友一再擦拭眼睛,想擦去雨水,还是想擦去蒙尘的记忆?他摇摇头苦笑了。
四下里留有些没铲平的星星点点,我们几个人约好分头去找,找到了打个电话,摇手为号。我往偏东北的方向走,绿莹莹的水塘边有简易房子,鸭子在水面上缩着脖子浮着。一条狗为我和屋内的人接上信号。那人搓着脸难为情的苦笑,说没听说这个人,没听说过这个墓。跨过一道正堆砌的矮墙,我拦住了一辆正推土的拖拉机。司机告诉我,他是外地人,不知道什么野,也没听说挖了什么名人的墓葬。也许在那地方?他用手指了个更前面的地方。浸湿了的黄胶泥让我的两脚变成了坨子,我举步维艰,大汗淋漓。我沿着车道走走问问,再四下里望望同伴的方向,都毫无消息。
一个指挥部模样的房子矗立眼前,门前挂一块某某钢厂筹建指挥部的牌子。几个年轻人都摇头,说领导不在,他们不知情。
我犹豫了,朋友搞错位置了?我拨通电话给他,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没错,就在这地方。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无功而返,信心还在,可都摇头叹气,不得其解。
事前迁走了?
晚上,我们喝着啤酒姜汤驱寒的时候,仍在互相询问着对方的眼睛。
5
已是春末了,史河的水还是浅浅的流,仿佛流水就是为了流,没有了放排的使命,没有了连缀两岸的渡船,插秧用水还早了些。流动,是为了防止不流动,这状态好像是为了静静等待什么而特意设置,也好像在浅浅的思想着。
我站在桥头,心里像那浅浅的流水思想着,思想着农家大院一样的台静农纪念馆,隆隆的机器声中迷失的李霁野墓地,和那收藏着孩子们欢笑在洪水中倒掉的民强小学老校舍。思想着桥梁架通,码头消失的结果。桥梁架通,一座集镇大起来,高起来,膨胀的速度如同过桥的车。可快速的车马,会使思考丢失了理性和长度。桥架通了,我们还应该坐在码头上思考。思考的繁忙,可以让一座码头变成一座城市。
雷声还没有响起,离飘满排的河水还远。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会收藏起城市发展过程中的每一张名片,哪怕是一些文明碎片。这些碎片垒起它的高度,即使锈迹斑斑的光亮也会增添它的厚重。一个刚登上码头的集镇,来不及思考,向前跑步中,一路在丢弃。
码头边上,我会捡拾到一些贵重的东西,等待有人在河水满了的时候来寻找。 作者简介:熊西平,河南省固始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学高级教师,资深中学校长。在《中国作家》、《光明日报》、《人民政协报》等报刊发表、出版散文随笔百万字,在《检察日报》做过年度专栏,出版有散文集《金银花》、《根亲》、《心灵时空》、《白露河畔的低语》等。 自行车闲话
张绍金 1981年8月师范毕业参加教育工作,那年我才十八九岁年纪,被分配到离家40余里地的冯店高中任教。那时候的班车是每日早上从县城发往各乡镇一次,后来增加到下午又发一次,但除了同路,乡与乡之间是没有班车的,周末回家只好和同路的学生们一块步行,高中的学生们都和我一般大小,但走路却都比我快许多,都有意走走停停的陪着我走,搞得我很尴尬。那时我就想,能有一辆自行车骑着有多好!
那是个贫穷的年代,贫穷得所有物资都必须凭票供应,我早早就向在乡(那时叫公社)供销社当主任的表大爷请求过,他答应开后门帮我买一辆名牌自行车,杂牌子的是一律不要,那太寒酸。记得那年月是永久牌、飞鸽牌、凤凰牌的自行车最驰名,其次是安阳生产的飞鹰牌。半年的省吃俭用,我凑够了买一辆自行车的钱,表大爷说只有一辆飞鹰牌的了,且前车圈的铝合金还划有半尺长的伤痕,就这还好几个朋友争着想要呢。新年临近,走亲串友,时不我待,只好退而求其次,好歹是平价加次名牌,120元买下救急!害得我过新年买新衣服的钱也没剩下多少了,还是母亲疼儿,在除夕前一天又给我添置一套新的。那时候,能有一辆名牌自行车在路上耀武扬威地骑着,也算是够风光的啦,仅那悦耳的铃声就会有多少眼球盯过来啊,特别是一些惊羡的眼光扫过来,别提有多受用!
回忆30年前的乡村土路,和今天的水泥路真乃天壤之别,可年轻精气神足的我硬是从冯店一个坎儿不下车的骑回达权店,那时真乃是乡村土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第二年,老同学蔡的父亲是乡里干部,一辆加重凤凰牌自行车等了几年的指标才到手的,他骑来我的住处显摆,哪知我是个有肉不吃豆腐的人,眼皮子又浅,越看越爱不释手,硬是横刀夺人所爱,平价买了下来,算是圆了我一个拥有一辆真正名牌自行车的梦想。
改革开放的形势发展得比做梦还来的快,我先后过足了飞鹰、凤凰、飞鸽、永久等名牌自行车车瘾!1995年初秋,我竟又梦寐以求地骑上了大阳摩托车!新买不久的永久牌自行车就在屋角落歇息去了,再也懒得骑它。刚刚,骑摩托车上瘾,走哪骑哪,连上厕所都要骑摩托车去。记得当年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们几个根本不惧怕风寒,相邀一块儿骑着到200里路的光山县城去玩,快乐得冻得清鼻溜溜也不觉得冷,真是车头有火啊,也好在那时年轻,哪像现在超过30里一般就不愿骑了。那时,还常常骑到过麻城,骑到过叶集,把鄂豫皖三省边界地段逛了个遍!
头几年骑摩托车骑得很是小心,除了崴过一次脚外,倒也安然无恙。真是河里淹死会水,1998年夏,已有三年车龄的我,终于在一个朦胧月夜下的山路拐弯下坎时,遭遇一位老人推着自行车上坎——车把上系着牛绳,而两条大黄牛走在路的另一边,我一个不小心被牛绳绊倒来了个狗爬食,可怜光光的脸蛋蛋儿最先触地,伤得不轻,伤痕点点,尤其是下巴壳子缝了五针,一个礼拜不能进食,饿得我前心贴后背,尽管当医生的同学说是加足了营养药剂,我还是饥饿难忍,像是从饿牢里放出来似的,可做好的饭菜又吃不到嘴,那个急啊,至今我的下嘴唇仍和牙齿不和,吃食说话多有不便。那一年我35岁,一个懂点命理的本家叔叔说,祸不单行,明年你这个娃36岁的坎儿还会有灾星的。气得我顾不得礼貌,朝叔叔狠瞪了几眼:乌鸦嘴!似乎觉得仍在疼痛的伤口又平添了几许疼痛。
果然,1999年9月12日,是个周日,恰逢东阳同学假36岁的生日宴,其实我中午只喝了一点点酒,又和老婆赶去吊唁才48岁病逝的泽庆叔,回到老婆公司后,鬼使神差的我不顾正在上班的情况,非催着老婆回家不可,说是怕煤火熄了,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电话响,是乡领导打来的电话,要我必须赶到乡里去办事,硬是赶也要赶上这一波!虽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去,不料在官畈大桥旁,公路上一位只顾自个儿打麦扬场的老人在不停地扬麦,我先是没在意,迎面一掀稻浪扑过来,我一急头本能的一偏,一下撞到桥柱上,造成左大腿骨折,真是应验了三十六桔梗头的老话,叔叔说的拐话真灵!
疼痛使我发誓再也不骑摩托车了。做罢手术疼得难受,记得当医生的同学刚刚还说得疼过三天,要我坚持,而得知我出事赶来看我的妹妹却劝慰我说,哥,莫怕,不会疼多久的,临来时专门问过香头了,说是中午12点一过你就不多疼了,我正疼着,听得哭笑不得,迷信哪能信啊?!耶,还不待你不信,果真是时间一到疼痛就轻多了,妹妹轻言细语进一步地说,说你你长年在外面工作,老家的门总是锁着,家神进出不太方便,惹得先祖们恼怒、不愿意,要把你推下桥去以示惩戒,但又念想你这个人的德行还不错,告诫一下让你长长记性又把你拽了回来,说得跟看见似的,还不由你不信。
艰难的恢复后上班,我便决定重骑自行车上下班。开始感觉还不错,骑骑走走,放松心情,欣赏景色,也不太累,感觉很爽,但一个月过去了,觉得还是骑摩托车省力、方便、快捷,便动摇了决心,可老婆不同意我再买摩托车,咋办?我便采取迂回战术,先给她买一辆50的两冲程小摩托车,老婆不愿意也只好不了了之,她自顾自仍然骑她的自行车,我就有了借口,你不骑我骑,还能叫摩托车闲着不成!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啊。因我体重,骑的速度又快,有时还捎带熟人,50轻便车不堪负重了,零件几次修换,半年不到就趴下了,我顺势又新买一辆劲儿更大的钱江125,又一如当初、大张旗鼓地骑上了摩托车,且骑得更放肆起来,似乎过去了的疼痛已模糊到淡忘。
今春3月26日中午,又一次车祸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秀才兄弟看过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我,回去在博客里特地写就了《309号病房》以示警戒,亲朋好友一个个在惊愕后纷纷来医院含泪看我,感慨说命还算大、差一点就稀糊啦。我住院一个月才回家,半年才康复,摩托车是万万不能再骑了,再骑怕是没命啦,上班怎么办?亲人们都说坐公交方便得很,也只能如此了。小城到朱裴店的公交说是半小时一辆,我总是提前在街边等候,顺利了十几分钟就坐上了,不顺利时三、四十分钟才等来公交,后来等三四十分钟成为常态,还误了不少上课时间,心里窝一肚子火无处说,好在同事们都很担待我。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其等三、四十分钟车,还不如骑上半个小时的自行车即到学校完事,又锻炼了身体,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骑自行车上班的念头我早在10年前就有过的,前面已叙述了,1999年大腿骨折后我曾咬牙切齿说这辈子再也不骑摩托车了,也快乐地骑自行车上下班两个多月,只可惜没坚持住。这次又动了这个念头,能坚持多久?自个儿心里实在没底,好在现在的单位离家不到原来单位一半的路程。决心已下,在亲们的鼓励中,我说骑就骑,修整好一辆半旧自行车,看准时间轻松上路了。
不紧不慢,我随意地骑着。沿途除了三个陡坎须下车步行外,10来里的水泥公路我只骑了35分钟,还不到一堂课的时间!累不?确实有点累,但心里特快乐。沿途,秋菊正黄、枫叶将红,一些不知所措的鸟儿在路边、在枝头唧唧咋咋的叫着,是鼓励我、欢迎我?还是嘲笑我?反正看着逮眼,听着悦耳。稻田里刚割过的稻茬又哧哧长出齐刷刷的青青嫩叶,全然不顾天气渐寒,是痴?是傻?山地边大黄豆自顾自地熟了,大花狗旁若无人地追着蝉声嬉戏不止。我忍不住就一次次下了自行车,贪婪观赏并快乐其中,这种累真的值得——既锻炼了身体和意志,又欣赏到美景而时有所得。
一个礼拜下来,自行车也骑得得心应手,身子骨渐次硬朗,骑自行车的乐趣也越来越多,看来这次会长期坚持下来了,两个礼拜不到的一天黄昏,门口的自行车不知不觉被谁偷了去了,且天也一天寒冷一天,唉,骑自行车上班计划就暂缓执行,先将就着坐公交车上下班,再说吧。 作者简介:张绍金,河南商城县人,教师。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莽原》、《信阳日报》、《散文诗》、《中华日报》(泰国)、《河南诗人》等报刊发表散文、散文诗作品近二百件。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信阳市散文学会、诗歌学会理事。出版个人散文诗集《攀岩的青藤花》。 秋天母亲童话 红茶花 母亲用一张张荷叶,一棵棵绿蒿,捂盖一簸箕一簸箕刚刚绊好的豆瓣儿,闷酱。特有的蒿香荷香熟豆香,蒸腾着热气弥漫在室。白发的母亲,挥汗如豆。 “都立秋了,怎么还热?” “秋后一伏,热死泥鳅。你大哥家的稻子该勾头快黄了吧。” 窗外的知了突然回应似地叫上二声。 站在母亲家三楼的阳台,我向远处极目,乡村,呈现出一幅辽阔无边的丰收画卷,翻滚的稻浪,寂静的土地,像怀孕着的蒙娜丽莎恬静丰富的微笑。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何尝不是孕育的季节?这个季节是多么地适合怀孕。 我想怀孕。我被自己这种奇异欢快的渴望吓了一跳。快更年的女人了,想怀孕不是痴人说梦么? 近日,小区内有一对小夫妻,挽臂相拥地从我们面前招摇而过,认识的人说她是张家才过妊娠反应期的儿媳妇。这个以手捂肚吃吃发笑,眼眸流溢幸福光彩的美丽女子,又一次激活我的梦,也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怀我的时候也是秋天,那时候,她有二根粗黑发亮的辫子,长齐腰节,一样的年青幸福和美丽。 有人说,婴儿通过脐带本能还给了母亲的生养之恩,让他(她)的母亲变得更年青更温柔更美丽。看看眼前充实知足健康活着的母亲,我相信。 我的母亲生养了九个孩子。是多子多福?是多子多罪?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肯定或否定。有那么多的孩子挂着母亲的心,她没有时间像当下的知识女性那样去叹息去抱怨。一个女人离开娘家之后与一原本陌生无血缘关系的男人长期捆绑在一起,维系这种亲密关系的纽带是什么?孩子!是的,孩子。孩子能给母亲的情感一个踏踏实实的着落,有了自己肉生肉的骨血延续自己,在这世上无论怎样活,都不心虚,不悲苦,不孤单。 记得三妹出生时,等不及接生婆的到来,就出来了,奶奶拿起剪刀一剪子剪断脐带,喊我递上事先准备好的一只旧鞋帮,系住脐带,等候接生婆来处理下不来的胞衣,紧接着倒拎起婴孩的双脚,对准屁股一巴掌,“呱!”虚脱的母亲听到那拍出来的一声啼哭,安心一笑,呻吟声渐渐地和缓下去。望着那团赤红肉,我才明白,我及我的姊妹们,并不是妈妈从麦田沟里捡来的,也不是从讨饭婆那儿抱来的,是经过如此阵痛鲜血淋漓地生下来,由一只破鞋底那么长,再一点儿一点儿养大的呀…… 秋天,是成熟美丽的季节,也是让人淘气的季节。那是哪一年?在红薯刚刚下地的时候,我和妹妹打架,妹妹虚张声势地哭声,惊动了身孕八月端着洗衣盆赶回家的母亲,看见母亲手中握着的棒槌,我一躲一让地起身往外跑,却把行动不便的母亲让倒了,她四仰八叉地趟在地上哭泣。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哭。气的哭?摔疼了哭?奶奶拉她半天不起的憨态笨样,是让人生怜生爱直入心底的,那眼泪泉水般流淌着的,一定是委屈,是幸福,是娇气,不关疼痛。如此,很早很早,怀孕女人撒娇的妩媚和眼泪,潜意识地烙进我心。 我想怀孕。这个梦,却因计划生育国策而搁浅,而延伸进我的文字:“每月盛开一次的温柔……提醒/你是一个女人/失血的唇/苍白着/你这几天的无奈/忽然想给爱的人再生个女儿/给儿子一个追着喊大哥哥的/不一定聪明/但一定要美丽善良的/长大后/由一个男人任东任西惯着的/小妹妹/满足女人/这一刻膨胀起来的温柔……”快成年的儿子说“想想有那么小的妹妹跟在身边绊脚绊腿的喊哥哥,好好笑。妈妈怎么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想法!”夫说“你妈满脑子的成人童话!” 其实,为了这个童话,我早早做了些准备,她的小衣服,是用粉红的唐诗,惊涛的宋词,绿荷的元曲做的,她腕上的铃铛胸佩的长命锁,是配了贝多芬的渔光曲的,她的黑色秀发亮如瀑布,她的体香是紫罗兰花味的,我计划把东西方的古现代的文学,当红枣,当阿胶,当人参,当胡萝卜素,给自己补血补胎气,我要把诗歌的哲学的灵光照耀在她软软金黄的被褥上,我喂养她的乳汁,该是我心底悟性了然了的生了根的灵性文字。我要赋予她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以正义,以善良,以忍耐,以勤劳为美德,以人性,以关爱,以悲悯为情怀,我要给爱我的我爱的人一个惊喜,一个前世今生的情人。倘若她是一个不足月的早产珍贵儿,我要加倍地呵护关爱她,倘若她是一个过期妊娠儿,我会拿出足够的耐心来期待,不管时间多长。 我要她出生在春天,我要她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花朵,就是绿叶,就是阳光;听见的,就是鸟鸣,就是溪唱,就是乖乖宝;我要她水一样柔情,花一样美丽,蜜蜂一样勤劳,母亲一样地善良和智慧;我要她鸟儿一样地歌唱,歌唱母亲,歌唱爱,歌唱生命的四季。 作者简介:红茶花,女,河南信阳人,2006年因网络而走近文学。文章散见《辽河》、《岁月》、《荒原》、《牡丹》、《中原》、《躬耕》及《新课程语文导刊》等。 挖野菜 周明金 昨天傍晚陪妻子散步,发现以前捉过螺蛳的池塘边麦田里有野菜:油菜、野腊菜(雪里蕻)、荠菜,稠乎乎的、嫩生生的,妻子便有了挖野菜的冲动。不是菜园里没菜可吃,也不是贪恋野菜特殊的营养价值,而是想寻找过去那种挖野菜的感觉,重温过去那段虽苦亦乐的美好时光。 20年前,我曾多次陪妻子挖野菜——那是在一个很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时,家庭经济十分困难,离集镇又远,吃菜基本靠种,闲暇时间便出去挖野菜。只要能吃的,见什么挖什么:荠菜、灰灰菜、野葱(又名小蒜)、油菜、野腊菜、马齿苋……当然,挖得最多的还是荠菜。 大地春回、万物复苏,田埂上,麦田里、荒地上孕育一个冬天的各种野菜爬起身,疯长起来了。星期天或是每天放学后,锁上门,领着孩子,我挎着竹筐或条篮,妻子拿着铲子,我们踏着夕阳,沐浴着和煦的春风,走向无垠的田野。一路搜寻着可以吃食的野菜。绿油油、肥嫩嫩的油菜,胖乎乎、嫩生生的荠菜,碧玉般的野葱一簇簇、一丛丛地和野草挤在一起……妻子一见便挪不动了步,都想尽收筐中。我便告诉她,人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说不定往前走一走,会有更多的收获。妻子不可置否的一笑,我们便走向更加广阔的田野,也便有了更多的收获。孩子也从我们挖野菜中学到很多生活常识和课本中学不到的知识,知道生活的艰难,懂得俭以养德,静以修身的道理。 挖野菜我应该是妻子的老师。小时候,我家是糠菜半年粮,她家的日子相对我家要好过的多,因为岳父是吃皇粮的,每月有几十块钱的薪俸。从能拿动小铲子开始,母亲或姐姐们就教会我认野菜、挖野菜。认识荠菜、灰灰菜、野葱、油菜、腊菜、马齿苋、苜蓿、面条菜、丫丫苗、天芝麻头……知道:见青挖青,不挖猫儿眼睛(一种有毒的野草)。那时什么都挖,只要挖回去,人能吃的人吃,人不能吃的喂猪。我会挖野菜,常使邻居艳羡不已,成了他们教育孩子的生动教材。公认为“懂事、能干、聪明”的我也常常受到家长语言的嘉奖,因此养成了会挖野菜、爱挖野菜的习惯,而且几十年不变。 妻子要我陪她挖野菜,我当然乐意。于是我们连忙收拾完家务,找出生了锈的铲子,提着方便袋子(供挖野菜的竹筐、条篮早已成为历史文物,搬家时送给邻居作了纪念),沐浴着温暖柔和的春阳,迎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向那块长满野菜的麦田走去。心情的舒畅、惬意、坦然,自是无以言表。 小时候,读过张洁的《挖荠菜》。她说:“挖荠菜时的那种坦然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享受:提着篮子,迈着轻捷的步子,向广阔无垠的田野里奔去。嫩生生的荠菜,在微风中挥动它们绿色的手掌,招呼我,欢迎我。”我和妻子都有同感,挖野菜确实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我和妻子从爱护麦子的角度出发,顺着墒沟专拣空地上的挖。油菜、野腊菜、荠菜,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全要。心情好,手便灵巧的多了,不多会儿就挖了半袋子。正当我俩为着将满载而归兴奋不已时,麦田的主人微笑着走过来。她歉意地说:“真的不好意思,这麦地打药了!您看这麦田里野菜多、杂草也多,昨天上午孩他爸已经打了‘除草剂’!我怕‘除草剂’有毒性,所以赶紧过来告诉您们。如果您们没菜吃,到我家菜园里挖去,葱、蒜、芫荽都有,青菜没人吃都起了苔子!……” “啊——?!”我们连忙退到田埂上,心中充满着感激地望着麦田的主人,“亏得您及时告诉我们,不然,我们就摊上大事了!我们原打算挖回去留一小部分自己吃,将大部分送人。你若不说,我们好心办了坏事,那后果就严重了!” 我们把半袋子野菜倒在池塘里,再三地谢过麦田主人,转道回府。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心里暖暖的,如同这春日的阳光! 作者简介:周明金,男,笔名蓑笠翁,汉族,1962年1月生,河南省固始县往流镇人。大专学历,小学高级教师。文学爱好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散文学会理事。著散文集《淮岸花香》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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