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教育中的“篇章优先”原则 唐晓敏 中国传统教育的一大特点是重视篇章,可以说,这是一个教学原则。 当时,儿童读一年《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认识了2000左右汉字之后,就开始阅读篇章。 有的人家甚至更早就直接读书,连“三、百、千”也不用读。 邓云乡先生介绍俞平伯的学习经历时就说:“俞平伯老先生三足岁读书时,就开始读《大学》”接着,邓云乡又“从特例到普遍”,说道:“读《四书》大约一般聪明才智,有一年半到两年,就读的滚瓜烂熟了。按《四书》白文,《论语》一万二千七百字,《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多字,加‘大、中’约五万字,……这点功夫非在十来岁时打好不可。然后再读《诗经》、《书经》、《礼记》、《易经》等,自然也都要读熟,而且要背诵。这些熟读的书,为了防止忘记,必须经常温习,尤其是《四书》,更要连本文带朱注,永远烂熟于胸中。随口引用,像说话一样自然。” 古人读书就是这样早,今天听起来,三岁开始读《大学》,简直像是神话。首先,字词的意思,儿童能够理解吗? 但这一担心,是今人的。古人并不担心儿童不能理解字词。因为,他们有成熟的经验,他们知道,儿童在篇章的阅读背诵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地理解其中的字词。邓云乡就肯定地讲:私塾教学中也有“讲”,然而:“这个‘讲’,不是一般讲解词句意思,这是靠熟读背诵当中自然理解,老实说是不必讲的。” 熟读背诵文章之后,自然理解了其中的字词,对于这一过程,周振甫先生说得很清楚。他在《立体的懂》一文中说: 我向张元善老先生请教,问他小时怎样读书的。他说开始读时,对读的书完全不懂。读了若干年,一旦豁然贯通,不懂的全懂了,而且是“立体的懂”,它的关键就在于熟读背出,把所读的书全部装在脑子里。假如不是熟读背出,把所读的书全部装在脑子里,读了一课书,记住了多少生字,记住了多少句子,这只是“点线的懂”。记住的生字是点,记住的句子是线。点线的懂是不够的。因为一个字的解释在不同的句子中往往因上下文的关系而有变化,一个字在不同的结构里会具有不同的用法,记住了一个字的一个解释和一种用法,碰到了这个字的解释和用法有变化时就不好懂了。读一课书,记住了这课书中的生字,记住了这课书中的句子,这叫平面的懂。平面的懂只懂得这课书中的字的意义和用法;同样的字,在别课书中,它的意义和用法假如有了变化,就看不懂了。因此,平面的懂还不够,不够解决一个字的解释和用法的多种变化。把一部书全部读熟就不同了,开始读时不懂,读多了渐渐懂了。比方读《论语》,开始碰到“仁”字不懂,“仁”字在《论语》中出现了104次,当读到十几次的“仁”字时,对“仁”字的意义渐渐懂了,当读到几十次、上百次的“仁”字时,对“仁”的意义懂得更多了。因为熟读背诵,对书中有“仁”字的句子全部记住,对有“仁”字的句子的上下文也全部记住,对于“仁”因上下文的关系而解释有变化也罢,对有“仁”字的词组因结构不同而用法有变化也罢,全都懂了,这才叫“立体的懂”。 传统语文教学中,字词就是这样在篇章阅读、背诵中自然而然地懂得的。现代基础语文教学中让师生费尽力气的“字词教学”,在古人那里就这样轻松地解决了,可以说“解决全不费功夫”! 多年以来,我们的基础语文教学中都有“生词解释”,但实际上这几乎是做无用功。俄罗斯大作家也是教育家的托尔斯泰在教学实践中就已经发现:“解释词和词语和言语的意义,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解释一个什么词,比如说‘印象’这个词,你不是在要解释的词的位置上加进另一个也不懂的词,便是加进一系列像该词一样不明白其联系的词语。”结果是学生还是没有懂。 对文章整体的感受容易,分析其局部却很难。其实,这道理是很简单的。 幼儿园或小学上唱歌课,自然是老师教一句,学生跟着唱一句,唱几便遍之后,学生记住了,就能够将整首歌唱下来。若不是这样,而是先将歌曲分解成一小节一小节,甚至是分成一个一个的音符,让儿童对这每一个音符都“认识”、“理解”。人们都知道,这不是好的教学方法。因为,歌曲作为一个艺术作品,是可以感受的,而其中的一个一个音符却不是。整体是生动的,具体的,其局部或零件却不是。就说成人,我们辨认一个人,是容易的,接触几次就能够认识,但若是将这个人的某一“部件”单拿出来,比如单拿出某人的一个手指,我们却难于辨认。语文学习也是如此:对于儿童来说,篇章是最容易接受的,他们很容易将一篇作品背诵下来,而且也有感受。但让他们真正理解文章中的一个一个的字词,却是非常难的。 但近百年来,我们的语文教学,用的恰恰就是这样的教学方法。即不是让儿童从容易的篇章阅读、背诵学起,而是让儿童从一个一个的“字词”学起。这种舍易求难的做法,是现代语文教育效率低下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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