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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我们的精神“基座” 2015年06月12日 作者:赖配根
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是要复古,而是保证你我拥有共同的精神语言
文化的回归是时代的强音。继承和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唤醒和培育青少年中华传统文化的基因,是当前学校教育的重要使命。
十八大报告提出,要增强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这三个自信的基础是文化自信。文化自信的基础是文化自觉,是对自己民族文化的了解、尊重和认同。在一穷二白的土地上可以自由铺开经济建设的画卷,但在文化的沙漠上无法安顿人的心灵和精神。“传统”是一个民族灵魂的寄托。是时候向我们民族的传统致敬了!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要求:“坚持立德树人,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教育,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我们知道,立德树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务。然而立什么德、树什么人?培养有中国情怀、中国精神、中国信仰的一代新人乃当务之急。肤色、眼睛、头发等外在身体的差异,不是区分你我的关键要素,语言、思想、精神、信仰等才是一个族群的核心标记。传统是我们形成思想共识、精神共同体的纽带。没有优秀传统文化的涵养,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就成了原子,就永远各说各话、躁动漂泊。
一位著名的华裔史学家讲过一段很有意思的经历。上世纪40年代,他和几十个华裔男女同学留学美国,共同接受美国几十家中产阶级基督教家庭的招待住食。他发现,这几十家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政治社会文化思想和价值观念,几乎一模一样,找不出不同的语言来。但反观华裔留学生,生活方式、政治社会文化思想以及价值观念,都各异其趣,各说各话,彼此之间往往大不相同。为什么?当时美国已经是一个“定型”的社会,人与人之间有其共同的语言;可中国尚处于高速转型的状态之中,各说各话就是必然的现象了。
文化,是一个“定型”社会的基座。发扬优秀的传统文化,不是要复古,而是保证在中华大地上,无论你我身处江南还是塞北、富贵还是贫贱,都拥有基本的共同的精神语言。否则,我们何以同胞相称?
回归古典,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明天
学校教育中继承和发扬优秀传统文化,至少要注意处理好三个问题。
第一,对于我们的民族传统,应该抱持何种态度?第一位的应该是同情的了解。许多反感、排斥优秀传统文化的人,一个重要原因往往是对传统文化不了解或者没有真正理解,从而形成一些误解、偏见。比如宋儒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就被很多人歪曲为“保存天理、消灭人的欲望”,成为扼杀人性的教条。其实宋儒说的“人欲”,指的是“人的私欲”,而非“人的欲望”。他们并不反对人正当生理需求、欲望。孟子早就说过了,“食色,性也”。“灭人欲”,是要通过反省、修身,逐步去除心中的私欲、恶欲,努力达致天理(至善)的境界。这不正是世界上各大文明都提倡的吗?只要我们对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有更为深入的理解,我们对古人就会多一份同情乃至敬慕。
第二,怎样面向古与今?有人以为,新的就是好的,所以宁新毋旧。对于“新”的崇拜,是近代中国的一大特色。打倒孔家店、“破四旧”等,就是其集中体现。在科学技术方面,或许应该以“新”为王,但在文化领域,一味求新可能流于躁动。2000多年前孔子就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以古衡今,这不仍然是今天社会的通则么?西方人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这种说法可能过头了,但传统、文化中的一些基因,千百世之上以至千百世之下,可能仍顽强地发挥作用。古与今、古典与现代,常常交融在一起。回归古典,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明天。
第三,中与外是什么关系?弘扬民族文化,不是要排拒“他者”文明。纵观历史,我们发现,中华文化常常是在与外来文化的碰撞、对话、交织的过程中壮大的。比如,因为印度佛教的引入,刺激儒家学说作出回应,所以有了宋明理学的深度、思辩。但是,吸收、融化外来文明,首先自己民族文化要站稳脚跟;自己脚跟站不稳,就容易被这风那风所刮倒。没有“本土情怀”,“国际视野”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位学者说得好:我们若把传统当作封建遗毒,就把它庸俗化、肤浅化,最后抛弃了之。以这种态度来对待传统,那么当我们面对西方文化的时候,也一定是肤浅的、功利的、不加选择地囫囵吞枣。所以,“不继承就不能扬弃,不扬弃就不能继承;不能深入地引进就不能排拒,不能排拒就不能深入地引进”。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们可以继承、学习的有很多,但对于学校教育,有两点尤为重要。
一曰仁爱之心。中华文化特别推崇“仁爱”。孔子说“仁者爱人”,又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孟子讲“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肯定“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所以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宋明儒家倡导仁民爱物,把爱的疆域大大扩张了。张载提出“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王阳明更是认为,“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这是一种怎样的大爱!正是它,不仅把父母兄弟姐妹、你我他以及民族、种族联系起来,而且把人类与天地万物联结在一起。
当今社会,精致利己主义流行,个性意识高涨,以我为中心似乎理所当然。要消解、治疗自我膨胀的社会顽症,就急需培育每一个人的“爱人”之心。汤一介先生生前忧心忡忡地说:“今日社会存在的众多问题,我想根本的就是‘爱人’之心泯灭了,这样下去,人类终将自己毁灭自己。”学习、传承中华文化,当从体味、躬行“仁爱”之心始,勉励自己做一个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的人。
二曰理想人格。对自我道德修养的重视,是中华文化的一大特征。古人强调“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遇到了困难、挫折,首先要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答案,而不是诿过于他人、社会和外在的环境。修身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起始和基点,于是有了对完美人格的孜孜追求。孔子严明君子与小人之别。孟子推崇“大丈夫”的气节与境界。董仲舒倡言“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宋儒则进一步提出“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的命题,倡导“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抱负、追求,一个人的胸襟无限宽广起来。宋明心学的重要人物陆九渊,13岁时就悟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这是何等的气魄!
在物质主义主导一切的今天,我们的心灵对大的事务、大的问题、大的道德已经麻木甚至反感,津津乐道于个人小圈子的悲欢。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在一个个人窝之上,永远都有星空、大海和伟大的心灵。如果你愿意走近它们,你的心智将宽大起来,你的人生也将跃出俗世的蝇营狗苟,更像一个纯粹的人而活着。(《人民教育》杂志副总编辑 赖配根)
《中国教育报》2015年6月12日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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