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厨艺（胡杨慧）

肖树伟

奶奶的厨艺
                                    胡杨慧

   小时候很馋。放学一回到村口，就可以看见村东头红瓦上飘起的袅袅炊烟，如同颜色很淡的方形薄荷糖，懒洋洋的撩拨着我胃里的馋虫。一定又是奶奶在烧火做饭，便一溜烟的跑回家里。如果饭还没有熟，我定会逮着什么吃什么。春天有豆角，夏天有蕃茄、黄瓜，秋天有包谷，冬天有莲藕——凡是可以生吃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放过。
   临到上学，嘴巴里也绝不空着，吃的东西五花八门，有锅巴捏成的饭团，有从压菜缸里抠出来的压萝卜，有在灶火灰里烤熟的红薯。反正，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奶奶为我准备的吃的东西总是很多，所以我的小学上得是美滋滋的。
   那时的我觉得，奶奶就是一个美味天堂，经奶奶的手调理出来的东西，什么都好吃。首屈一指的是蒸菜，如蒸白菜、茄子、南瓜等。奶奶先把这些菜洗净，在沥饭之后放到锅里和米饭一起下锅蒸，饭熟了，菜也就熟了，然后将菜盛起用热油稍煎炒就可起锅装盘了。也可以佐以麻油做成凉拌菜。在这些蒸菜里面，尤其以南瓜的味道最美：蒸好的南瓜里渗透着饭香，饭香里又躲着南瓜的香纯。吃粉蒸南瓜的时候，一般是在夏天，奶奶通常会做几个“火食粑”，再煮一锅稀饭，再佐以一种叫“荆芥”的药味很浓的盐菜。吃一口南瓜，咬一口粑，再夹一口“荆芥”，许多味道在舌尖上跳舞：甜中带酸，酸中回甘。末了再喝一碗稀饭，总会把我的肚子撑得饱饱的。
    夏天，奶奶做的清汤也很迷人，她通常喜欢用丝瓜和鸡蛋打汤，在橙黄柳绿的汤中洒一点桃花盐，瓜片缓缓的舒张着，蛋花静静的偎依着，整碗汤氤氲着亲切平和的水汽，空气中仿佛也注入了与世无争的淡泊。我总喜欢把汤端到葡萄架下的竹床上去吃，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记忆中葡萄架下的阴影多美啊！那沉静的苍翠总让人想起泪水的清凉。有时候，风把叶子分开，会让一枚颤动的阳光金币落到汤中去，我总企图用勺子去舀它，它却总与我捉迷藏。喝完汤后，我总喜欢坐在竹席上乱摆着脚踝发一会儿呆。那样的午后让我想起这样的文字：“岁月静好，温润如玉”。
   偶尔间的一瞥，看见院里落了一地焦黄的爬山虎的陨叶。不觉间已到了冬季。如果是周末，妈妈去赶集去了，那样的冬晨，我通常会赖在床上不起来，一边看阳光在窗头兜兜转转，一边等着奶奶做我们都爱吃的——烫饭。
    “嗞”，油下锅了，蒜瓣与姜末的香味在空气中撞了个满怀，不一会香气散去。——一定是奶奶盖了锅盖，在煮面条。“唿唿唿”，面条与米饭在锅中一会儿龙争虎斗，一会儿恩爱缠绵，几分钟后，菜香、饭香、面香轮番袭来，香气勾人。最后，奶奶在烫饭中加一勺猪油，烫饭便可起锅了。奶奶把火坛里的火拨得旺旺的，放在院子里向阳的位子，和我一起边烤火边吃烫饭。吃完饭，我便缠着奶奶讲董永和七仙女之类的故事。冬日里有了这烫饭和下饭的故事，我的童年分外温暖。
    还有一样东西，让冬日的记忆变得麻辣香甜，那就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臭豆腐。
一进入腊月，家家户户就开始打豆腐。在某个午夜，我会被奶奶叫醒，起来喝一碗热呼呼的豆腐脑或豆浆，我就知道明天就有豆腐吃了。奶奶会留一半豆腐做炸活，留几块豆腐打汤，其余的，奶奶用来做臭豆腐。
    某个晴朗的早晨，奶奶把一筐白豆腐搬到了院子中去，把家中的簸箕搁在椅子上，开始切豆腐了。奶奶把整块豆腐放在手上，拿起刀横竖切着，不一会，一大块豆腐都变了小巧的火柴盒了，它们乖巧的躺在簸箕中，与阳光作亲密的接触，拼命地吸收着光和热，逐渐变得全身焦黄。奶奶把它们调个面儿，继续接受日光的爱抚。一个星期之后，白豆腐变得焦黄冷艳。奶奶把晒干的豆腐，装入几个洗净的坛中，在坛中放入适量的香油、红辣椒、料酒、八角、五香等佐料，再把坛子埋到厨房里的火灰中。半个月后，就可装盘做菜了。吃面条的时候，捻一筷子臭豆腐，满嘴生津，“哧溜哧溜”，面条吃起来更加爽滑。吃饭的时候，夹半块臭豆腐放在嘴中，麻辣香甜，“咂啧咂啧”，下饭很快。特别是那怀了毛毛的孕妇，总爱来我家讨臭豆腐吃，说是我家臭豆腐的那个味儿太馋人了。
    到了来年六月割麦时，奶奶会开启最后一坛臭豆腐来招待客人。火辣辣的六月天，奶奶会首先煮一锅稀饭，佐些小菜放在桌子上，再端来一碗臭豆腐，这可是正餐之前的压轴好菜。
    红色的带着酒香的臭豆腐安静的躺在碗中，上面的那层红辣椒低调的泛着油光，浸润在香油中的豆腐块，似幸福而羞涩的少妇，粉红的脸颊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湾里人说，能在六月伏天端上上乘豆腐待客的女人是真正会做家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奶奶在我们湾里有着颇受尊敬的崇高地位。
    生而为人，好吃、能吃皆是一种幸福。生为奶奶的孙女，是我一生之中最幸运的事。那个幼年失家，中年丧夫、丧子的女人——我的奶奶，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哭泣过。记忆中，始终有她平和的眼神，慈祥的笑容，以及她从厨房中端出来的各色各样的好吃的食物。那些美食，让我的整个童年幸福充盈，艳丽了那些曾经窘困的底色。好好活着，尽量把生活调得有滋有味，这是奶奶教给我的，关于幸福的，最朴素的注脚。

            （作者单位：孝南区肖港初中）

             本文2009年2月16日发表于孝感日报"生活"版

肖树伟

胡杨慧原任音乐教师，爱好文学和阅读，进修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现任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