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本课堂”:像田野一样朴实、芬芳
——刘发建语文教学艺术简评
与刘发建这样的弟子相遇,是我的荣幸。
1995年,他从湖南到绍兴应聘当教师时,我在县教研室已快到退休年龄了。但这以后,他常来找我,或者是为一堂公开课的教学设计,或者是为某一项教改课题的方案编制。其时,虽然他在学校没任一官半职,甚至在县内也没有一丁点儿知名度,但那一种赤诚,确实触动了我。在以后的交往中,我深感这个湖南小伙有点不一般。后来他参加我带班的名师班,很快就脱颖而出。再后来,我选了五个关门弟子,发建就是其中一人。
发建是农民的儿子,他的身上有一股田野之气,他的课堂也就有了田野之风。教学是农业生产,要顺应自然之境和自生之律,而不是工业生产的流水线。课堂要有田野性格,就是教师要呵护每一个学生在这里都能自由地扎根发芽、长叶拔节,而不可拔苗助长。在二十年的实践探索中,自然地形成了刘发建生本课堂的“路线图”,即“从学生中来——让学生去做——到学生中去”。
一、从学生中来
课堂因学生学习的需要而存在,学生无疑是课堂的主人。教师组织的所有课堂活动,都应当适合学生的水平,符合学生的需求,为学生的成长发展服务。教师“文本细读”固然需要,但只是“胸中有书”是远远不够的,他们更需要“目中有人(学生)”,让“胸中之书”效益最大化地为“目中之人”服务。若课前预设能真正从儿童出发,教师就必须有一种强烈的儿童意识,这正是刘发建教学设计的一大特色。他钻研《狼牙山五壮士》一课,最先想到的是如何让这样的“红色经典”课文,能穿越时空的隧道,为今天的孩子所接受。他估计让孩子朗读五壮士壮烈跳崖高呼口号时,有些学生可能会笑;他预想让孩子们谈“读后感悟”时,有些学生可能会高呼“报仇”、“血债要用血来还”,甚至要想来一次“东京大屠杀”……而此时又正好传来《狼牙山五壮士》一课可能被新版教材删除的信息。他认为,这样的民族英雄是不应该被忽略的,他们应当赢得今天孩子们由衷的敬意。问题在于怎样从学生出发来导读。于是,他决心舍弃“渲染血腥,世袭恩仇”的教学老路,从引导孩子理性地看待历史,从面向当今中国的和平外交、和平崛起入手,重点让学生感受五壮士身上爱祖国胜过爱自己生命的“民族大爱”的英雄气概。他教《我的伯父鲁迅先生》,一反常见的那些公开教学套路,千方百计突显“伟大的革命家、思想家和文学家”这一做法,从作者的儿童视角(鲁迅侄女周晔回忆她10岁时的所见所感),融合当今儿童的视角,从对“伯父”的亲情上,让孩子走近鲁迅。刘发建的儿童意识,让他发现了课文提到“鲁迅”(含课题)这名字只有3次,而提到充满亲情的“伯父”竟有36处。于是,一条全新的教学思路便应声而出:伯父就是伯父,是和蔼可亲的伯父(亲近鲁迅)——伯父不仅仅是伯父,非比寻常的伯父(敬仰鲁迅)——伯父是永远的伯父,不能忘却的伯父(怀念鲁迅)。对此,《人民教育》强调:“我们编发刘发建老师执教的《我的伯父鲁迅先生》课例,一方面是表达我们对鲁迅的一点敬意,另一方面也希望大家都来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的课堂教学,如何让伟人以鲜活的面孔走向学生,有学生想与伟大的心灵交流的渴望。”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让小学语文教学能“从儿童中来”,才算是找到了它的源头活水。
二、让学生去做
有人说,传统教育坚持以教为主的路向归因,是缺少对学生生命自身的成长本性、潜能,以及教育成果始终由生命自己酿造的性质的认识。这样的重在教的行为,只能是一种非生命的、非内化的、物理性的、工业的、科学征服主义的混合体。因此,教师的“教”无法代替学生的“学”,“教会”只有通过“学会”的内化,才能达到目的。生本课堂的田野性格,就在于课堂是真正的学生的“学堂”,是学生自主的学习实践活动的沃土。凡是学生能做的,都应当让学生自己去做;凡是学生暂时还不会做的,也要让学生自己去尝试,教师只作点拨而决不代劳。在刘发建的日常课堂中,所有的便是一颗平常心。他执教《将相和》别具一格,始终把课文当作故事来让学生读,使整个教学过程置于“让学生去做”的那种自然状态。宏大主题的话语构架被摆脱了,绵密细巧的教学过程被隐身了,就让学生读故事、讲故事,却悄悄地让孩子走进了故事的深处。当一位学生认为“既然是故事,就要读出讲的味道”时,刘老师不失时机地说:“对!你说得太妙了,故事是用来讲的,讲故事就是要娓娓道来,让听故事的人能够入情入境。”并就此提出了三条小建议:一是叙述的语言适当慢一点,二是要注意故事里的人物语言,三是心里要装着听众。就这样,教师把引领与点拨,无痕地融入于学生读故事的过程之中,让学生从读懂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到读懂其他人物,从读懂故事末尾之“和”到明白隐含于故事之“和”,于是,在盎然的读书情趣中,实现了“让学生去做”。这就摆脱了由教师逐段讲问、独唱主角、高耗低效的僵化套路。
三、到学生中去
课堂教学的“终端”在哪里?不在教师身上,不在教师的自我展示和倾情表演;而在学生身上,在于学生的学习内化和成长发展。“到学生中去”的含义就是教学最终的有效学习要以学生的个体发展为依归。教师的任何教学行为,最终都是为了启发和激扬学生的自身活动和生命觉醒。所以,教师应当谋求自己的行动尽可能地“不见自我”“不在自我”和“不张扬自我”,一切为了能“到学生中去”,即物化为学生的发展。这样的结果应当是可以实现的,因为儿童是天生的学习者,他们在三周岁以前无老师、无教材、无作业布置的情况下,能学会口头语言便是最好的证明。这是大自然的恩惠。由此,“教”对于学习者来说是第二性的、后发的。孩子固然需要“教”的启蒙和帮助,但尤需更多的缄默,以使儿童发挥大自然为之准备的本能,去获得最美好和最自然的成长。刘发建的生本课堂是力主充分发挥儿童的学习天性,让所有的教学行为都落实于“到学生中去”的课堂。他在华东师范大学组织的教学活动中执教《少年闰土》一课,始终抓住四个“两”,让闰土和鲁迅的故事深深地进入学生的心灵。首先是抓“两个地方”,作了“有缘相会”的情趣导入。他选择一个“缘”字开讲:“绍兴是鲁迅的故乡,上海是鲁迅长期工作和逝世安息的地方,而在先生离开我们70年后的今天,我这个来自先生故乡的绍兴老师能和上海的孩子们一起学习先生的文章,真是有缘哪!”这样的因鲁迅而相遇,这样的因鲁迅而连接,一下子便为“到学生中去”拉近了距离。第二是就“两处刺猹”,品味了一番乐事。他以跳跃对读的方式,将课文中的两处刺猹(课文第一小节形象描绘的“月夜刺猹”和课文中“管瓜刺猹”的故事),强化了全文最具童心和童趣的浓墨重彩之处。他让孩子们前后对比朗读,议议两次刺猹有哪些不同的地方,于是便以酝酿成对童年乐事的鲜活体验和课堂教学的精彩生成,实现了“到学生中去”。接着,教师又以“两相比较”,让孩子真诚地体验了童年时光。课堂上当学生对闰土这位似乎无所不知的伙伴表示出由衷的羡慕和敬佩之情时,刘老师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更像闰土呢,还是更像‘我’?”这一对孩子心灵的考问,唤起了孩子对当下自己童年生活的反思。于是,不少学生认为自己更像课文中的“我”:“整天就在学校里读书,根本没有机会去了解外面的”;“只有站在小小的阳台上看对面高高的楼房,窝在沙发里看小小的电视”……表示“要到野外去玩”,“要多做自己喜欢的事”,“要多观察大自然中有趣的事,如蚂蚁搬家一类”,“要多读自己喜欢的课外书”……这既是立足课文的深解,又是对童年意识的唤醒,让课文真的“到学生中去”。第四,对接“两度相聚”,感受了一个真鲁迅。教师将少年闰土与三十多年后的“我”再聚闰土相比较,根据《故乡》原作对课文作了延伸拓展,让孩子们想象:兄弟俩的再度相见,他们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这更引起学生的莫大兴趣:“闰土,我想死你了”,这是“现代派”的激情;“闰土,你说的猹到底是什么”,这是“索疑派”的好奇,“这三十年来,你又见到了哪些新鲜事可以说给我听听”,这是“求知派”的追问……至此,课文完全地“到学生中去”了,可老师告诉大家的答案,竟是闰土“态度终于恭敬起来,分明的叫道:‘老爷’!”这石破天惊的一声,自然又引起了学生的许多沉思。
刘发建作为一个真正的“草根”,能从日常课堂中走出来,又一次证明了——长年如一日的实践积累、勤奋探索才成就了优秀教师的脱颖而出这一真理。他在4年时间里竟有3个课例在《人民教育》上刊载,且每次连同编辑部组织的名师讨论、专家评点,都多达万字。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关注的教学研究现象。究其根本原因,应当是这些课堂所具有的共同的田野性格:以学生的学习和发展为本的那份真诚、自然、务实和简朴。拿《人民教育》资深编辑赖配根先生的话来说,便是“教育要从儿童出发,教师要有儿童意识,惟其如此,学校才能培养出情态丰富、富有童心、懂得爱人与值得人爱的公民”并认为这正是“刘发建老师带给我们最有价值的思考。”
不图为师惊艳,唯求学生发展!刘发建“生本课堂”的田野性格,坚持“从学生中来,学生去做,到学生中去”,使文本不再是一堆语言材料,而嬗变成一种儿童乐于亲近的“活的形象”,可以让学生作多元解读的开放平台,而成为生命的温暖记忆;使教师也不再是垄断知识的主宰人,而只是与学生知交的引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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