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独立出版物的裸奔——“我们二了”的边角料
这条长微博涉嫌隐私,因为文字会导致内裤外穿的。 在网络这个没有门的地方裸奔,这让我相当难为情。一盘剩菜已经在闺中快放馊了还没嫁祸于人呢,这么一脱,估计是更难脱手了。 为了这个孩子的朴素,我必须得裸奔一回。 …… 好吧,我讲个懒婆娘的裹脚式的故事。 …… (1) 2010年9月1日,我办完父亲的葬礼,送走上大学的侄女,开着我新买半年的逍客,来到大理。 陪着我的,是一车家当、一个男人、一张存有10万元的银行卡。 我来大理,是要了结一个心愿的:想办一本说说人话的独立出版物。 我都老到半截腰了,爱过,奋斗过、上有老下有小的养家糊口过……都在为别人活,为责任活,为名声活——我厌恶这么众望所归的活着了——这么过,自己瞅着自己都霉得长满绿毛了。 是的,这么苟活太没快感了,我想换个体位了,不再忍受今天的自己和10年后的自己相比,不过是卡上多了几毛钱肚子上多了几块赘肉。 不重复。不纠葛。不僵死。 那是我急切想要挣脱的生活。 在来大理之前。 【杂字】,那时还在心里酝酿叫着《7寸》或者《稀游记》之类的一本独立出版物,那时是我的救命稻草。 (2) 选择来大理的想法很简单:找个气候好的地方,把这个心愿戳破了,一了心愿,然后回城,继续装乖上班,挣钱养家捞名声。 那时的想法是:一年时间、10万块钱,怎么着也能弄出一期了。一期出了以后,我就收收摊子回城卖身求荣了。 租下现在工作室所在的院子,合同只签了一年,网线只接了一年——来大理,办【杂字】,我原本只想偷欢一年的。 命运是如此诡异。它截获了想从常态生活里溜出来一阵子偷偷腥的大妈。 截止到2012年10月14日的现状是:大妈还在大理,【杂字】已出二期,男人没了,10万块没了(还连同拐没了另外几个十万块),车没了。 “有”出现的顺序是:一枚大妈先后拐骗了两枚大妈、三枚大妈上了贼船;一期【杂字】先后生出了一个独立原创作品专卖店,一个自由设计师联合工作室,一个二娃。 “没”消失的顺序是:男人、钱、车。 这是后话,插足在此。 拐回头,继续又臭又长的裹脚。 (3) 男人在一周以后离开大理,走前信誓旦旦要回去了结琐事再来大理,回去不久就语焉不详,闪闪缩缩的没了再来的时间。 我敏感的嗅出了异味,明白在大理办个出版物过过小日子终究是许多人向往却不能承受的“不靠谱”。 赶紧主动给瞌睡的人送个枕头:反正一段时间内我是不会回去做个贤妻良母了,碰到合适的就娶个能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吧。 将心比心,要是我,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日子——妈的,老子娶个老婆,动不动就跑得不见影,摸不着鞭梢子,这日子没法过。 积郁让我的乳腺炎重返故地而且气势汹汹——夜夜疼的在床上翻滚,被子都咬破了。 我熬过了在大理第一个雨季,还是坚定了信念:死,【杂字】也要出。 (4) 每天晚上2点,爬起来写稿子。 跟过去相熟的人约稿子,说到词穷,还是不能说清楚,我想要的那些“说人话”的稿子是什么样——也难怪,中国的出版物,从报纸、杂志到书,有多少不是教科书里神马立意、结构、段落、故事情节、词藻训导下的“八股文”呢? 大学几年,我在新闻系里只学到了一个消息写作方法:五个“w”。工作十年,我在媒体里只沿用着一个评判标准:宣宣让弄的,就大弄弄大;宣宣不让的,就装聋作哑。 好吧。我先自己写出模板来,拿出去好说:你看,我想要的就像这样的。 像刚来大理看见哪根骨头都是香的新大理移民一样,我在初来大理的“疯狗期”里,白天混朋友,吃吃喝喝,晚上睡觉,凌晨起来写稿子。 写了多少,删了多少。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满墙撞着脑袋。一抬眼就看到了尸体满地。 想把【杂字】做成什么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要不同于满眼都能看到的新华书店们、当当们、报刊亭们。 (5) 就是在那时,有理想有报应的魔咒开始像小鬼附身一样缠上我,让我先是败了半拉家产,然后又亲手把一个众人眼里勤勉上进的好青年,毁成了一个不干正经事不说正经话的女流氓。 只是我那时还完全蒙在鼓里。 相反,没了男人之后,我迫切需要一个帮手。 拉着现在的搭档特务同学去才村洱海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以我对未来打了鸡血一样的乐观估计,认真谈了【杂字】可能捣鼓的好玩之事以及找死之事,请君入瓮。 她在考虑一周后回话:妈的,再不玩玩,就老了,整吧。 她放弃了那时她已经揣在怀里捂了很久的在双廊开家甜品店的念想,加入【杂字】。 于是,那时,同住一个院子的一对大姐大哥,看着两个奔四的大妈,发嗲的打印出来一摞绿色牧马人越野车的照片,从厕所门一直贴到楼梯上、卧室床头——我那时的天真,令人羞愧——三年以后,怎么着也能换个牧马人吧? 截止到2011年6月11日,【杂字】创刊号首发那天,不但牧马人没影子,逍客也没了。 (6) 【杂字】的一个义工,曾经在北京帮老六弄过《读库》,她说:一条简单的路,多么易走,多么难行,只有亲历的人才能体会。 我们身陷其中很深以后,才体会。以至于,我常常莫名其妙地在灯下敲着键盘或者在阳光下翻着书时,泪水管不住的喷涌而出——就像此时。 一本小书,始料未及的篡改了我们用来玩票的一小段人生,直到变成一个彻底而万能的清洁剂,把原本污浊的杂念,冲洗得清澈见底,把原本中毒而不自知的内心,打扫得通透敞亮——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 从想做到点什么,削减到不捆绑任何企图心;从有规划的一个事,削减到干干净净的一个梦想;从极力表达,到不声不响;从一本自命不凡的出版物,到安安静静的一本私房书;从一季度一期,到一年一期;从游记、攻略、杂志书等系列出版物,到只做一个单本的杂志书——【杂字】,我们走过了混乱不堪的心里削切过程,也终于剥掉层层茧子,回到了最朴素的原点:做一本小书,说说人话,尽尽人事,足矣。其它,不图,不避。 (7) 一期【杂字】,带着稿子回城开始设计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设计期耗了4个月。自己不满意、审批不合格、设计不到位……各种抓狂此起彼伏,最后,光三本书400多个p,一页一页弄好的成稿,都设计了13,第14稿才获得各方勉强通过。 所有人都崩溃了——包括我们俩——夜夜在凌晨4点以后走出设计公司的办公室,满街找能填饱肚子的夜店,骂自己有病,然后睡一觉继续有病。 对文字、图片、纸张、设计以及装帧工艺,写作方向、编辑技巧、细节元素、版式语言、印刷质量、个性特征等等所有环节的挑剔,让我变成一个女魔头——折腾别人,同时比折腾别人更凶狠的折腾自己——包括身体和钱包。 原计划的10万块还没开始印刷就耗光了。光选纸,就选得北京的纸商抓狂,忍不住说了有碍商务活动的话:用瓦楞纸做书?脑子进水了?内文全用伯爵纸?烧钱啊?人家《明日风尚》还是里面只夹几页是个意思算了。 借钱,从此时开始了无底洞。先是预支了10万块,用于支付印刷和纸张,再借来的6万块,又很快耗光……瞧瞧,有理想是怎么有报应的。 一本小书,此时已经顽强到足以冲破这些破烂琐事的围追堵截,而直抵美好和温暖了。管它呢,反正已经这样了——借,磨转开一点再还一点——光其中一个单行本《远方,一无所有,应有尽有。》的8%的版权费,就像挤牙膏一样分不清到底挤了几次才挤完给了作者。 (8) 如今,能依稀回忆起来的可耻账本是:一期,印刷+纸张+设计费+书号费+稿费等直接成本,约20万。减去印刷和封面粘贴、运输磨损等质量问题损耗掉的几百套,再加上给书店的折扣,20%的书店迄今未结款,以及往返几次的物流、每本书的包装费快递费——亏了还是赚了,早已是一本糊涂账。 至于两枚大妈的心血、时间、可以立即从屌丝翻身成金领的工作机会、眼泪和皱纹——都是白捐的——心甘情愿白捐的。 而且,幸福早已冲抵这一切的糊涂账和义务劳工——迄今为止,我依然感恩戴德——如果不是因为一本小书,怎么可能会有这样酣畅凌厉的人生呢。如果可以,我们愿意继续白捐。 二期【杂字】,我以为有了一期的学费,会少走点弯路,会少耗点精血。 结果更惨。 (9) 二期备受折腾的原因是:不求比第一期更好,但必须与第一期完全不同。 这是自掘坟墓。是的。我越来越像当初闺蜜骂的那样:你不是有病,你是病得没救了。 如前文所言,当初离开锦衣玉食的城市把家塞在后备箱里时,我就想,下半辈子,绝不众望所归的活着了。 不循规蹈矩。不机械复制。不守固态。 为了这个“不同”,我们完全没能躺在一期学费换来的伤疤里吃点老本,相反,更此起彼伏的陷入了各种完全始料未及的沟坎里了。 大家都知道的其中一个惨状是:重印。其实,在这背后,有比这更悲催的真相,只是,我们已经懒得再说了——连说的力气都没了。 二期,我原来预算10万块什么都搞定,结果,因为对“不同”的苛刻,女魔头又重复了第一期的剧情:两个月内三次清迈,从清迈到大理,从大理到昆明,从昆明的一家SOHU车库到一间病床前,从几十万字变成几万字,同时拉了两个英文翻译才能应付与各方的沟通修改,最后叫停允许送去印厂,并不是我已经满意了,而是——所有人都崩溃了。 刚回大理,有大理乡亲问:你对二胎满意吗?我老老实实回答:即使拖到明年10月再出,我还是能挑出毛病来,但所有跟它相关的人都熬得崩溃了,只能到此为止了。毕竟,相对于书来说,人还是最重要的。 为了这个破梦想,我已经弄丢了爱情,我不想再弄丢周围这几个苦累一起扛的哥们。 (10) 现在,这本依然有缺憾的二胎已经在各种口水里开始迎头裸奔了。 懂采编的人,也许会叹为观之一本小书对文字和版面的打磨痕迹。而无数只是在屏幕上几秒掠过140个字的人,会不屑一顾:这么贵,谁会买啊。文字这么多,谁会看啊。 我深知,在中国的图书市场上,28块是个坎,48块更是个坎,超过60块就更更是个坎,三坎之后,愿意掏钱买书的人,已经比7000米海拔的空气还稀薄了。 但犹豫很久,二胎【杂字】还是定价89块。我已经懒得再去回答是亏还是赚之类的问题了。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正大理这么多神经病,大家都病得不轻。 你可以参考28、48的去嫌弃说太贵,但我们在做这所有时,没有想过值不值。 你可以嫌贵不买,但我不想用故事去诱骗你购买。 你可以眼睛停留几秒就说形式大于内容,但我不想用去任何说辞去建议你阅读再评。 不是所有的文字,都能找到同类。 不是所有的神经病,都需要被哄抬。 还是那两句说得都腻歪了的话: 1、书已出,心愿已了。 2、把一本小书,交给时光而非市场,就让它在时间里,静默存在或者慢慢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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